第20章 (10)
”我要回去我的時代,不是我的‘星球’,“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不論你信不信,我還是希望你能把它聽完。”
何敘揚起嘴角:“你要回外太空了?哪個星座?”
說完,林茵茵只是睜着眼,靜靜地凝視他。何敘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心中竟然莫名感到擔心害怕,就好像,被他的玩笑說中,林茵茵可能真的是外星人。
他立即寬慰自己:怎麽可能呢。
“我不是外星人!”說着,林茵茵再次用力捶了他一下。收回手,她深吸一口氣,眼中帶着凝聚的水汽,十分懇切:
“我是人類,但不屬于這個時代。你們21世紀的人可能覺得很離奇,但在我們那裏,這是一件能用科學解釋的事。你姑且把它看做穿越吧......”她頓了頓,盡力忽視何敘神情的變幻,“我一直名叫林茵茵,不是林茵,林茵已經死了,所以我才能穿進她的身體裏,成為她,用她的身份、她的入學資格來到這所大學......”
“我和周亦陽只是普通朋友,但是......但是林茵喜歡他,所以我替她接近周亦陽,完成了她的一個願望,就是去看螢火蟲......”
“本來,我打算以現在這個身份留在這裏,和你們,還有你,一起上大學,像每一個21世紀的人類那樣,學習,畢業,工作,簡單地活着,不到一百歲就死去也沒有關系......”
“不到一百歲就死去?”何敘眉頭緊鎖,腦中非常亂。他聽到林茵茵形容“你們21世紀”,更覺得不對勁,“林茵茵,你到底想說什麽?”
茵茵更急了,習慣性地撈起何敘的手,捂在自己的雙手中:
“我要走了啊,我要搭乘時間旅行機穿越五百年,回到26世紀,那才是生我養我的時代。”
眼淚繼續滴落,除了英俊少年的那一聲倒抽冷氣,周遭無比寂靜。
“你......你開什麽玩笑......”
冷靜如他,此時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茵茵重複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來自五百年後,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才來到這裏......”
何敘猛地想起許多他與林茵茵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她說他的鍵盤“太原始”,她不會使用人人都會的社交軟件,她在上課回答問題的時候提到什麽莫名其妙的“飛行器”,還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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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林茵茵很有錢,沒人能猜到她出生于一個貧困又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
周亦陽曾經說過,林茵茵家沒有電腦,也不會彈鋼琴,那她是怎麽玩的游戲,又是怎麽學會彈琴的呢?再說她的鋼琴水平,也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
思及此,何敘周身一寒,不得不嘗試相信林茵茵的那些離奇論調。
他的腦中亂成一團,什麽都想不清楚,什麽都捉摸不透。不知過了多久,何敘猛地意識到她話中最迫切、最焦躁的意味。
少年的聲音低沉而喑啞:“你要走了?什麽時候?”
這一瞬間,茵茵卻愣住了,不知該怎麽回答。
何敘反手握住她的雙手:
“什麽時候走?”
他的眼神有些熾烈,有些鋒利,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悲傷彷徨。
林茵茵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明明已經非常急迫了,說出口的卻是一個謊言:
“明天,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何敘的眉頭再次緊緊擰起,“這麽快?”
“哈哈......是啊......”
她滿臉淚痕,笑得非常難看。
“會回來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何敘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明明一切都是那麽不着邊際,可他唯有暫且相信,正因為不知不覺相信了,強烈的不安随即湧上心頭。
“會的。”茵茵吐出兩字,往前邁一步,無比渴望地抱住了身前的少年,将頭埋在他的胸膛上。
“我會回來,一年吧......”她有些不确定,“最多不過兩年,一定會回來。”
她的身體簌簌發抖,緊張得不知所措,幹脆把眼淚全部抹到何敘的衣服上。
“一年......嗎?”
何敘身上的肌肉很硬,身體微微發着熱。茵茵的鼻腔裏鑽進沐浴液的清新氣味,混着特有的男性氣息,更讓她的情緒激動起來。
懷裏的少女仰起臉,拼命忍住眼淚,一字一句清楚認真地問道:
“何敘,你等我好不好?”
說了幾個字,低下頭,接着說:
“我必須要走,那邊出了點事,我要回去找我的爸爸媽媽......你等我好嗎,我會回來,我想和你在一起。”
“好。”
一如他每次答應林茵茵那般,只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好”字。當這個字落入茵茵耳中,她懸着的心終于完全落地。
何敘既然答應了她,就絕對不會反悔。
*****
兩人結伴走回宿舍。
其間,何敘一直緊緊攥着林茵茵的手,面上沒有太多表情。
一下飛上山峰,一下又跌入谷底,他不知道什麽樣的表情才能描述自己此時的心情。
林茵茵跟在他的旁邊,故作鎮定。
路過教學樓的時候,她往led公告欄上看了一眼,現在已經十點四十五分了。
來不及了,何敘執意要送她回宿舍,她只能假裝走進宿管站,連舍友的面都見不到,就要馬上離開。
茵茵不敢和何敘道別,怕他難過,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可她很想和自己的舍友們告別,然後告訴她們:
我要出國留學了,明年就會回來,不要忘了我!
*****
宿舍樓前,梧桐樹下,環校路空無一人。
“何敘,你先走吧,回去早點睡。”
何敘點頭,深看她一眼:“明早見。”
茵茵微笑:“嗯。”
明明笑着,好不容易修好的淚腺又壞了。她慌忙背過身去,沒想到手肘被拉住,對方強硬地将她的身子拽回來。
“何......唔......”
何敘眸色深沉,直接捧起茵茵的臉頰,低頭吻了上去。
他吻得十分用力,甚至帶了點狠勁。完完整整地肆虐過少女的嘴唇,又在她的嘴角停駐了很久。
茵茵的雙腿開始打顫,他便再次将人撈進懷裏。
初秋,一片發黃的梧桐葉緩慢飄落。
路燈下的影子完全交疊在一起,難舍難分。夜風吹過,拂起地上的落葉,撫過二人的面頰,帶走了一絲暖意,并無留戀地飛往更遠、更遠的長路。
☆、48
r48
沒有盡頭的夢魇。
夢中的人物十分清晰,t-shirt上印着一個卡通人物,藍色的短褲,白嫩嫩的長腿。
夢裏有他們說話的聲音,有笑聲,也有哭聲。
但是,夢裏的少年,看不清少女的臉。
何敘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額上沁滿了汗水,後背也濕透了。
宿舍還很昏暗,他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看了眼腕表。
剛過了五點。
何敘輕手輕腳下了床,坐在書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水。額角的冷汗未幹,溫水下肚,總算平靜了一些。
算算看,一整晚,他好像只睡了三個小時不到。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先遭舍友逼問了半天,尤其有路子這個活寶,被他鬧騰得來不及想太多悲傷的事。上床睡覺之後,何敘平躺下來,胸口悶悶的,頭昏腦漲,無論如何睡不着。
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又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林茵茵真的喜歡他。一想到這個,何敘便忍不住唇角上揚。可在今天之前,自己究竟做了多少無比腦殘的蠢事,害她傷心難過。一想到這些,何敘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不僅如此,正因了他黑白不分的冷漠,浪費了許多他們相處的時間。
何敘阖上眼,深呼吸。
真希望今晚只是一個夢。不對,前半段是真實的,後半段是夢......畢竟後半段,太不符合常理了。
在強迫自己入睡這件事情上,何敘一向很拿手。不到十分鐘,他便成功進入睡眠,然後,不到五分鐘,醒來。
她真的是穿越來的?
來自五百年後的26世紀?
她真的會離開嗎?
乘坐那種名叫時光機的東西?
無解。
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何敘始終糾結于她是否會離開這個命題上。外星人他認了,未來人類他也認了,這都不是重點。雖然在小湖邊上,林茵茵的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可何敘還是存在一絲僥幸心理。
她或許......只是在試探我?
眼淚留個不停,死死抱着他不放手,怎麽可能只是試探。
何敘嘆氣,反複地嘆氣,腦中混沌晦澀,心頭焦躁不安。
終于,大概兩三點的時候,何敘淺淺地睡着,沒消停多久,又穿梭于沒完沒了的夢境,夢中只有一個主題——
她要離開。
洗漱完畢後,窗外漸漸亮了起來。何敘依舊靜坐着,巋然不動。
夢裏的林茵茵穿着昨晚的衣服,說着相似的話,一會讓他高興,一會讓他難過。也許因為她馬上就要離開,去往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名為“另一時空”的地方,所以她的面目模糊不清,籠着一層散不開的白霧,就好像......
就好像未來的某一天,何敘再也記不起她的模樣。
思及此,何敘渾身一顫。若她确實将前往那個只存在于相對論中的時空曲面,那個他連在哪都不清楚的地方......
會回來吧,我們說好了的。
*****
六點,室外已大亮了。
何敘坐不住了。
再這樣下去,滿腦袋的胡思亂想很快就能将他逼瘋。
收拾好東西,背上書包,何敘離開宿舍,草草解決掉早飯。
然後,站在女生宿舍12號樓下邊,開始漫無目的地等待。
早間,有晨跑的同學從環校路上匆匆略過。瞥見女生宿舍門前的梧桐樹下,站着一位身高腿長、芝蘭玉樹的少年,他們難免多瞧幾眼。過了半個小時,人漸漸多了起來,晨讀的,趕時間籌辦社團活動的,還有單純早起去教室占座的,有的人步履匆匆,有的人拿着早飯慢條斯理。無一例外地,他們路過12號樓門口時,都會若有若無地瞄一眼樹下的男生。
他仿佛生來就為了吸引眼球,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能自體發光。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時針走到七點半。
學校八點開始上課,大二宿舍樓離教學區挺遠,大部分人都集中在這個時間點出門。
環校路瞬間變得擁擠,叽叽喳喳的讨論聲、嬉笑聲,響個不停的自行車鈴聲,每種聲音都充滿了正當年華的活潑與朝氣。
美好的早晨,溫柔的清風,卻撫不平少年眉間的褶皺。
他們班早上八點有課,何敘鎖着眉,一直等到了九點。大學以來第一次曠課,沒有放縱的潇灑,也沒有膽戰心驚。
已經九點了,再怎麽也該起床了吧?
這麽想着,何敘撥去一個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字正腔圓的提示音,冰冷無情。何敘不信邪般又打了兩個,還是收到同樣的自動應答。
耳機還貼在臉頰邊,他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慌亂。話筒裏的提示音重複了兩遍,然後消失,只剩快速的忙音。
何敘維持着這個姿勢,直到女生宿舍站門口走出幾個熟人。
尹雅、鄭希筠、喬雨倩,就是沒有林茵茵。他看到她們時,她們自然也瞧見了他,若在往日,活潑的鄭希筠肯定會走來對何敘打個招呼,可是今天,她們三個僅僅呆滞地遠望一眼,神色灰暗。
何敘朝她們走過去,确切地說是朝尹雅走過去。尹雅精致而淡然的美好容顏今日也光彩不再,何敘看到,她的眼睑下面生出淡淡的青黑,一副沒睡好的模樣。
他張口便直接問道:“林茵茵呢?”
尹雅擡頭看他,眼神迷茫:“不知道。”迷茫過後,又透出難以置信,“她昨天一整晚都沒回來,我們等到淩晨好幾點,都沒怎麽睡。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的書桌上多出一封信,上面寫着……”
“寫着什麽?”
“是茵茵的筆跡,上面寫着,她出國了,走得很急,沒時間和我們告別,讓我們不要生她的氣。”
“出國了?”
尹雅艱難地點頭:“我們都不相信,剛才打了個電話給輔導員,輔導員也證實了,茵茵的确辦好了留學手續,昨晚離校,學籍也一并遷走了。”
鄭希筠牽住尹雅的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怎麽能這樣呢,一點消息都不透露。昨天晚上只說要去叔叔家,害我們等到那麽晚,結果……忽然就走了,行李也沒收拾。”
周三一整天的課,何敘卻顧不上了。迅速和她們仨告別後,何敘打車前往仙塔路。林茵茵曾經告訴他,那家房産中介店鋪就是她的遠房表叔開的,而店鋪樓上一整棟房子都是她表叔的家。
催了司機一路,開到目的地後,何敘走下出租車,眼前便是仙塔路201號。
他站在原地,無比震驚。
房産中介的牌子已經拆了,卷簾門拉得嚴嚴實實,門上貼着一張碩大的白紙,紙上寫着:
本店已關,勿擾。
何敘走到門前,用力敲了幾下,卷簾門嘩啦啦地大響,裏頭無人應答。
隔壁雜貨鋪的阿姨走了出來,好心提示道:
“小夥子,別敲啦,這家店倒閉了,人去樓空咯。”
“倒閉了?”
“肯定倒閉了,它在我們雜貨店邊上開了好幾年,一年也攬不到幾個顧客,店主早上開店,把門一鎖,大部分時間都不知道上哪去了,顧客想進也進不去,就這樣,還想賺錢?”
或許,這家店不需要賺錢,根本就是個擺設。
這個結論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無形中印證了林茵茵對他說過的話。他們穿越來21世紀,錢財這種身外之物源源不斷,最重要的,不過一個身份。
房産中介店的店主是茵茵表叔的身份,而寧州大學的大學生是林茵茵的身份,或許她的“表叔”根本不是她的表叔,而在此之前的林茵茵,何敘一無所知。
返程的時候,何敘搭乘公交車,坐在公車最角落的位子上,目無焦距地看向窗外。林茵茵那麽喜歡公車,也許因為她的時代沒有這種東西吧?人們想飛就飛,說不定還能空間瞬移,而這種慢悠悠的、還需倚仗天時地利人和的交通工具,她乘坐的時候,是不是感覺到了“複古”的情懷呢?
回到校園,何敘平靜地步行在校道上,如往常那般,路過女生宿舍門前的梧桐,路過宏偉大氣的圖書館,路過人聲鼎沸的操場。他沒心思上課,卻在經過教學樓時,不知不覺往裏走了兩步。
停下,側頭一看。
眼前是一顆堇花槐,巨大的落葉喬木,茂盛蔥郁的枝葉形成一片天然的墨綠傘蓋。在這碩大的綠傘中,點綴着星火般早枯的金葉,隐匿于密葉之間的,還有不少串珠狀的莢果,都是秋天早早埋藏的寶藏。
朗日當空,此次沒有夕陽。
石子路的盡頭,也沒有那個傾聽樹木聲音的美麗少女。
曾經的心動化作隐痛,何敘想,自己喜歡上她,可能快有一年了。
終于可以清醒地告訴自己,她已經走了。在向他剖白心跡,對他給予承諾之後,完完全全地消失在這個時空。
俊美的少年恍惚一笑。
有終點的等待,其實不算太難。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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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鵝絨床墊上,躺着一個纖瘦而美麗的少女,她盯着床鋪正上方懸挂的那盞水滴狀的吊燈,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吊燈真如水做的一般,時時刻刻都在變換形狀,或圓或扁,或寬或窄,水滴能變成什麽樣,它就能變成什麽樣。
這曾經是林茵茵最喜歡的一盞燈,她把它安在每天起床時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看着它的輪廓無規律地變動,就能體會到這個發達的世紀有多美好。
美好嗎?可能吧。
曾經是美好的,即使在林茵茵失去觸覺之後,這個世紀的醫療技術又讓她茍延殘喘了很多年。
她躺在床上,除了随呼吸緩慢起伏的胸脯,就像一座沉靜的雕像。
腦中是碧藍如洗的天空,偶有飛鳥掠過,不是歷史教課書上的圖畫,是她的記憶,真切領略過後的回憶畫面。
相比之下,由太陽能和核能支撐起的這個“完美社會”,多麽不值一提。
躺太久也煩,林茵茵坐了起來,腦袋裏剛冒出“現在幾點了”的想法,牆面上便跳出一個虛拟時鐘,伴着溫柔的女聲提醒道:
“你好,現在是早上九點。”
林茵茵沉着臉跳下床,跑到父母卧室裏的一面總操控玻璃屏上,關掉了她房間的全智能感應裝置。
她都回來這麽久了,身體也很健康,爸爸媽媽卻老改不了這個習慣,出門工作之前總要把她房間的感應服務、感應警報、感應身體機能指标系統通通開起來。
少女一屁股坐上客廳的軟椅,果然,三分鐘後,廚房裏“滴”的一聲,早飯自動做好了。
這個世界越是對她無微不至,茵茵就越感到孤獨。
她半跪在茶幾前,往桌面上雙擊兩下,平滑的桌面立即跳出一個網頁窗口。茵茵低着頭,又熟練地點開幾個界面,網絡連通了幾秒,不一會兒,林城的臉出現在桌面上。
“老爸,我都說了要自己做早餐了,好不容易淘來一套幾百年前的廚具,連用的機會都沒有。”
林城此時正在實驗室裏調試機器,可想而知,茵茵的視頻圖像可能和一堆亂七八糟的儀器一起擠在實驗桌上。
“噢,你媽又忘記關了。你可以自己先嘗試着做做,能不能吃還不一定呢。”
林茵茵翻了個白眼。這真是親爹嗎。
關于林茵茵為什麽辛辛苦苦折騰來一套四百多年前的廚房用具,還要從她剛回來那天說起。
*****
時間旅行機具備了旅行終點的空間轉移功能,由于事先定好了位,林茵茵直接被旅行機傳送到了26世紀的家裏。
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身體酥酥麻麻的,失重之後五感盡失,感官恢複的同時,周遭已經是熟悉的環境了。
茵茵還穿着她的卡通t-shirt,藍色休閑短褲,背上背着去李大叔家時帶去的小書包,在一片白光之中……跌在了自家客廳的地上。
茫然地擡頭一看,兩張無比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趙櫻立即蹲下緊緊抱住了女兒,茵茵回過神來,母女二人相擁而泣,就連站在一旁等着和女兒擁抱的林爸爸也沒忍住,擦了擦眼角。
對于林城和趙櫻來說,女兒不是穿越,而是死而複生,決定送她去另一個時空生活的時候,他們就沒想過能再見到她。
互訴衷腸之後,一家三口平靜了些,趙櫻擦幹淨臉上的淚水,打趣道:
“這妹子長得真像我女兒。”
茵茵摸了摸臉:“可不是麽,越來越像了。”
趙櫻點頭:“古話說‘相由心生’,挺有道理的。我記得一年前送你過去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像。”
林城坐在茵茵身邊,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皺眉:
“乖女兒,這什麽衣服,你每天都穿這個?”
茵茵眼角還挂着淚花呢,又氣又笑地推了推老爸:“百分百純棉,商場高檔貨。”
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商場高檔貨,這件衣服是校園集市上幾十塊錢買來的地攤貨,質量好又耐洗,她們宿舍四個人一人買了一件。
忽然想到點什麽,茵茵趕緊取來小書包,神情緊張地在裏頭亂翻。
證件、公車卡、一瓶水,還有記作業的小本本……沒了,不會吧?
到五百年前走了一遭,她就帶了這麽點東西回來?
“女兒,你幹什麽呢?”
“我找東西啊,很重要的,明明就在……”摸到書包最後邊夾層裏的小盒子,茵茵長長舒了一口氣,“找到了。”
那是一個精致小巧的首飾盒子,躺在林茵茵的手掌上,涼涼的,似乎還帶着21世紀的味道。
打開一看,綴滿水晶槐花的胸針還安安穩穩地躺在純黑絨布裏,瑩潤透亮。
“爸,媽。”茵茵盯着手裏的胸針,懷戀而鄭重地開口,“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最喜歡的人送給我的。”
趙櫻和林城早就聽李見章提起過那個姓何的男生,現在又聽寶貝女兒的“鄭重介紹”,難免有些在意。
林城咳了咳:“茵茵啊,那小夥子跟你一個年級的?”
林茵茵的眼睛賊亮:“是啊。”
林城尴尬道:“不好不好。”
林茵茵急了,眉頭鎖得可緊:“怎麽不好了!”
趙櫻在一旁提示道:
“別看你爸活在這個世紀,他的思想可傳統了。算算看,茵茵啊,你比人家大了五歲呢。”
林茵茵站了起來,緊緊抱着書包,起身作勢要走回自己的房間。沒走兩步,又停下,朝着父母笑了起來,笑容非常燦爛:
“爸,媽,你們記錯了,我今年十九歲呢。”
“好好好,十九歲就十九歲。”趙櫻也站起來,走到女兒身邊,抓起女兒的手就不肯放,“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種久違的、被父母寵上天的感覺讓茵茵暫時忘記了離開21世紀的心痛,然而這個暫時非常短暫,她已經計劃好了,在接下來的一年裏,她決不能被26世紀的高科技給寵壞,非但不能寵壞,還得變得比原來更勤勞,更賢惠。
“什麽,你要學做飯?”夫妻倆異口同聲。
林茵茵猛點兩下頭:“我要學煮飯、炒菜、煲湯,要用到天然氣竈、平底鍋、高壓鍋,如果有電磁爐和電飯煲最好了。”
林媽媽露出困難的表情:“等一下,讓我想想,什麽是竈來着……”
“上網看看,不是有個古物商城麽,專門賣那些百年前的東西。”林茵茵興致勃勃,“接不了天然氣就用煤氣好了,很方便的,買個煤氣罐……”
林爸爸摟住妻子的肩,提示道:“燒火煮飯用的,三百年前就已經被全電器廚具替代了……”
林茵茵還在喋喋不休:“反正成天沒事幹,我每天練一兩道菜,一周至少學會兩道,一年就是一百多道,等我回去的時候……”
林城插話道:“回去?”
茵茵終于停下:“是啊,一年後我們不是要一起回去嗎?”
“回哪裏?”林爸爸表示很疑惑。
趙櫻扯了扯丈夫的手臂,慌忙接話道:
“回21世紀啊,我們一家,你忘了?”
茵茵突然緊張起來:“爸,你怎麽了?”
林城深看了妻子一眼,搖搖頭,神色不明:
“沒什麽,剛才沒反應過來。”
茵茵松了口氣,又和爸爸媽媽聊了幾句,回到房間後,把胸針盒子擺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雙手撐着臉,呆呆地盯了好一會。
想起那兩個甜蜜纏綿的吻,茵茵一陣臉熱,熱度消散後,她又惆悵起來。
如果他發現了她的不辭而別,會生氣嗎?會難過嗎?
身處兩個不能同時存在的時空,即使是同一個城市,同一片土地,除了眼前這個小小的禮物,她感知不到一點點與何敘的聯系。
沒有聯系,所有的承諾都好像空氣中飄舞的塵埃,看得見,抓不着。
*****
林城和趙櫻都是中國科學院最頂尖的物理學家,擁有非常高的地位與聲望,多年的科研經歷讓夫妻倆積累了豐厚的家財與龐大的社會關系,近些年,夫妻倆專注于研究時空曲面與蟲洞,參與研發了中科院的機密設備——時間旅行機,并且獲得了這臺珍貴儀器的實驗權限。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能夠使用這臺機器帶着女兒穿越回五百年前的世界而不為人所知,為了救回女兒,他們使用自己的權力與地位隐瞞了許多事,包括林茵茵原身的死亡。
夫妻倆對外宣稱患上觸覺失靈症的女兒病情好轉,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觸覺失靈症在26世紀仍屬于不治之症,不少患上這個絕症并且還吊命于醫療中心的人,還有他們的親屬,一直在苦苦尋找救治之法。兩位著名物理學家的女兒的病症得到控制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慕名求訪,都被他們擋在了門外。
正因如此,茵茵回到26世紀已經整整一月,仍舊沒有得到出門的許可。
傍晚的時候,爸爸媽媽還在科學院裏工作,茵茵獨自待在家裏,折騰了幾道飯菜,難吃的要死,心情不佳。
夕陽透過窗簾映照在房中,茵茵拿着噴壺,裝了一壺水,來到陽臺澆花。在她回來之前,陽臺有自動循環系統,根本不用人管,花草也能健□□長。茵茵覺得這樣沒意思透了,幹脆關掉,每天自己打理。
她以前是學生物的,專業是植物學,比起學新聞,植物學可是她的真愛。
26世紀絕種的植物很多,就連她家陽臺上的這株三角梅,也成了珍惜物種。
茵茵仔仔細細地,按照每種植物的生存習性為它們澆好水,澆完之後,又檢查一遍它們的土壤酸堿情況。
折騰了好半天,擡頭,遠處的夕陽還在。
那不是夕陽。
少女心裏的聲音沉沉地說道。
茵茵靠在陽臺邊上,眺望遠方,渴望着看到更遠的,第二生态以外的風景。
第二生态才是她所處的,所有人類賴以生存的地方。藍天、白雲、太陽,都是假的,都是人造的,天邊有一個巨大的保護罩,隔絕了真正的天體與自然。
還有這個夕陽,也是假的,不過是氣象控制中心随機安排的場景。
少女仍舊失落地眺望着遠方。
這個夕陽照在臉上,并沒有曾經那種缺氧的感覺。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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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父母回家之後,林茵茵就提出想要離開“第二生态”,到原來的生态環境裏看一看的要求。林城和趙櫻原是不讓的,因為外面的紫外線強度高,容易灼傷皮膚,空氣也非常污濁,不适合人類呼吸。林茵茵央求了好些天,他們才允諾讓她出去看看,只能待十分鐘。
第二生态保護罩的出口設計成古代城牆的模樣,時時刻刻都有專人把手。父母忙于最近的一項研究,沒能陪她一起,茵茵就帶着他們為她辦的許可證,獨自穿越厚厚的城市保護罩,踏上了百年前的寧州大地。
用來隔絕陽光的服飾将茵茵從頭包到尾,臉上還戴着個空氣供給面具,即使這樣,走到外面的那一刻,林茵茵還是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遠處隐約能看到未拆除的城市的建築,泥沙堆積了半米高,空曠的街道破敗淩亂,完全看不出曾有人居住、生活過的痕跡。
茵茵使勁想把眼前的場景和記憶裏二十一世紀美麗的城市聯系上,可無論怎麽努力,始終徒勞無功。
與此同時,國家科學院的量子分析室裏,林城找到妻子,打斷了她的工作。
雖然盡力維持心平氣和,可林城說話的聲音還是顯出了幾分急躁:
“茵茵真的跑到外面去看了,你不管管?”
趙櫻關閉正在運轉的儀器,答道:“怎麽管?”
林城為難地皺眉:“你哄她說一年以後帶她回21世紀,我本來以為,過一段時間之後她就沒那麽堅定了,可你看看,她一天比一天想回去,這怎麽辦?”
趙櫻寬慰道:“現在才剛過了一個多月嘛,她在21世紀也只待了一年,也許很快就淡忘了。”
林城搖搖頭:“我看沒那麽容易。”
從“外面”的世界回到家之後,林茵茵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她不僅學做飯,又淘來了什麽拖把、掃帚、吸塵器之類的東西,每天都在家裏大清掃,越弄越髒不說,還搞得家裏烏煙瘴氣的。
某日趙櫻回到家,聞到一股焦味,當即沖進房間把女兒拎了出來。
林媽媽繃起臉:“下次給你裝個電池,別再折騰電壓轉換器了!”
林茵茵不高興了:“哪有吸塵器裝電池的,等我回去之後就用不來了,那可不成。”
又是“回去”,聽到“回去”這兩個字,趙櫻心裏就很不舒坦。
“媽。”林茵茵接着說道,“家裏電視太大了,我買個小點的吧。”
“電視”是什麽,趙櫻想了一會才記起來。家裏的全息影視設備被她叫做“電視”,全球網絡連接屏被她叫做“電腦”,還有什麽“手機”、“耳機”、“游戲機”,她的寶貝女兒已經被二十一世紀給徹底同化,哦不,是退化,多少匹馬都拉不回來了。
趙櫻非常無奈,正因如此,她第一次認真而謹慎地考慮起全家人一同回到21世紀的可能。
*****
一轉眼,半年過去了。
吃完晚飯後,林茵茵靜坐在書桌前,開始每天例行的任務——盯着胸針發呆。
這半年來,她的發呆水平迅速提高,可以說呆到了一種境界,一種忘我的境界,腦子徹底當機,什麽也想不起來,連自己在哪都不太清楚。
猛然回神,林茵茵狠敲腦袋。
新聞上說,最近又有一種新病症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