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她理所當然地習慣着宋文祈在她身邊,她從沒有試着去了解他。

“他該是有多愛你,才一直這樣騙着你啊。”梁衣心酸地合上電腦,這個逝去的男人,他究竟隐瞞了她多少來成全蘇眉這一生?

他有多愛她,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她以為他會一直愛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失去他。

法院重新審理了那起轟動恩港的洩漏案,蘇遠安重新獲得了自由,周曉晨因為惡意操作被判了重刑,而陸青松因為玩忽職守也受到一定的處罰。

當這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蘇眉去看望了宋文祈。

陵園裏,宋文祈的笑臉格外燦爛,大概只有死去的人才永遠不知道憂愁。

蘇眉蹲下來,替他擦拭着石碑上的污跡:“你以前最愛幹淨的,為什麽要躺在這裏?你看這裏多髒啊,到處都是泥土。”

不管蘇眉如何嫌棄陵園裏的環境,石碑上的宋文祈都在靜靜地笑着。

蘇眉坐在他的旁邊,輕輕地說道:“宋文祈,我和陸海洋的婚禮延後了,還有我偷偷地開過你的電腦,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說我這人是不是傻得透頂,我居然一直以為你真的是個笨蛋,卻原來我才是最笨的那一個。”

宋文祈依舊是安安靜靜的,不說話。

陵園的風輕輕地吹起蘇眉的發,可怎麽也吹不散她的憂愁。

陸海洋看着空蕩蕩的衣櫥,蘇眉的行李都拿走了,他們的婚期也延後了半年,而他父親因為疏忽職守交了一大筆罰金,還被判了三年刑罰。

過去的事情在這一刻像漫天的塵埃紛紛落了下來。

陸青松剃了頭坐在看守所裏,他表情很平靜地看着陸海洋。

陸海洋有些難受,陸青松笑着安慰他:“這樣的結果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了,我心裏已經舒坦了,其實躲避真不是個事,我以前就是軟弱,就是想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做人啊,哪裏需要那麽多的理由,做錯了事就要認,躲得再遠,你逃過了別人的懲罰也逃不過自己心裏的愧疚。”

陸海洋有些意外地看着父親,這個做了一輩子小工人的父親在這一刻終于有了他自己對人生的領悟。

陸青松和他閑話家常:“你和蘇眉的事怎麽樣了?以後你可要對她好點,以前的事真的是我對不住蘇家,如果是我,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們的婚期延後了。”陸海洋說道。

“你要理解她,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心裏也不好受,你要給她時間,她會慢慢走出來的。”陸青松安慰道。

“我會的,不管延後多久,我都會等她。”陸海洋說道。

可他同時也知道,這等待很可能是無期的。

番外

有我在,你不需要勇敢

宋文祈

醫院裏人來人往,醫生和護士在他身邊來回穿梭,母親在他身邊輕輕地啜泣,父親在他耳邊輕聲地嘆息。

這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可思緒又像是海裏的泡沫,他一抓就破了。有時候他又像在海裏漫游,周遭都是漆黑一片,他想游回岸上,可是他用盡全力拼命地游啊游啊,四周仍然是無邊無際的海。

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心裏有一個信念,若是回不去了,蘇眉怎麽辦呀?她在哪裏?有沒有脫離困境?這一點小小的念想就成了他在海裏的唯一浮木。就這樣漂呀,蕩呀,他突然看到了一束光,溺水的人看到了光,于是他拼命游向光亮處。

“醫生,你快看,他的眼睛動了。”

“醫生,他的手指也在動。”

“醫生,病人恢複了知覺。”

然後整間病房陷入了一陣兵荒馬亂。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母親的臉就在他的正前方,他虛弱地張了張嘴,聲音細若游絲:“媽,我差點以為我回不來了。”

母親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微涼,讓她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她一直強忍着,不想在兒子面前掉下淚來。可是看着他臉上的紗布,聽着他虛弱的聲音,她又忍不住了,像小孩子似的掉出淚來:“誰說你回不來了,你看,你這不是回來了嗎。”

在水裏的時候他起初只想上岸,而現在上了岸,他感覺到悶,感覺到臉上透不過氣來,他慢慢地伸出手朝臉上摸了過去。

母親緊張地抓住他的手:“你才剛醒過來,不要亂動,不要亂摸,有醫生呢,沒事的。”

他看着母親緊張的臉,腦子裏突然一片刺疼,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最後那一刻他把蘇眉從車子裏頂出來,汽車爆炸時他被氣浪沖了起來。恐懼此時侵占了他的腦海,他顫抖着用手去摸自己的臉,果然,臉上被纏了厚厚的一層紗布,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就是來自這些紗布。

當所有的一切都有了頭緒,他的恐懼感漸漸輕了,他別過頭,輕聲說:“媽,你別騙我了,只是請你別告訴蘇眉。”

“都是她害的,為什麽不告訴她,我就是要讓她自責,讓她覺得她欠了你的,要她用一輩子來還你這份恩情。”宋母控制不住,激動地吼叫道。

“媽,她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我不想成為她的負擔。”

“她把你害成這樣,還能心安理得地和別人結婚?你這樣愛她,憑什麽她不愛你。”

“媽,愛不是擺在市場的瓜果蔬菜,沒有明碼标價的。”宋文祈難過地轉過頭,他想起來在帶着她回程的路上,她的臉扭向窗外,他聽到她說:“宋文祈,謝謝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為我做的一切,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會為你去。”原來給他愛比上刀山下油鍋還要嚴重。

他靜靜地聽完,依舊平靜地開着車,大概隔了十幾分鐘,他扯動嘴角笑道:“蘇眉啊,你可別把我想得那麽弱,在恩港,我有什麽事擺不平的?我會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他聽到蘇眉靜靜地嘆了一口氣,如若是平時,他可能會被這聲嘆氣打擊到,可現在的他已經習慣了,一旦習慣,他也就釋然了。他平靜地開着車,車外有一隊婚車,他指着車隊笑道:“過幾天我可能會離開恩港,看不到你穿婚紗的樣子了。”

“為什麽?”蘇眉脫口而出,說完又暗暗後悔。

“接了一筆海外的貿易,這筆生意比較大,要我親自出馬,沒辦法,誰讓我是又帥又有能力的總經理呢。”

“切,臭美。”蘇眉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宋文祈沒有接話,他默默地開着車,蘇眉偷偷打量着他。突然,他神色緊張起來:“蘇眉你坐好,不管出了什麽事都別慌。”

蘇眉緊張地看着車窗外,後面一輛黑色的車子瘋狂地跟了上來:“寧總,一定是寧總他們追上來了!”

宋文祈沒有說話,他雙手牢牢地握着方向盤,像把玩一輛玩具車一樣,左右打着圈,他沉着地說道:“一會兒若有狀況,你記得先走。”

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宋文祈躺在床上,回憶一點一滴地襲來,他看着母親:“蘇眉來過沒有?”

“你別提蘇眉,她來了兩次都被我轟走了。”宋母冷冷地說道,“也不知她給你種了什麽蠱,你非要她不可,現在好了,被她害成這樣。”

“媽,別告訴蘇眉,若她再來問,你就說我傷重不治……”宋文祈摸摸自己臉上的紗布,哀求道。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些什麽,你不過是被毀了容,有什麽關系,我們家這麽有錢,我們整容就好了。”

“你別瞞我了,除了臉,還有腿,我的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你只是麻藥未醒。”宋母辯解道。

“其實在車禍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媽,你就照我說的辦吧。”

“你就是鬼迷心竅,為了這麽個女人,你就作賤自己。都怪我,當初你把公寓給她住時,我就應該狠心斬斷你的心思。”

他又想起來了,當初偷偷把公寓借給蘇眉,母親很生氣,非要把公寓收回來,并且非常冷漠地說:“她沒有地方住關我什麽事,外面到處都有橋洞、下水道。”

他蠻橫地回答道:“你若把公寓收回來,那我也搬出去,找不到住的地方,我也去住橋洞、下水道,并且我永遠都不會再回這個家了。”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母親妥協地問道。

“我喜歡的女孩。”當時他兩眼放光地答道。

“為了這麽一個人,你連家都可以放棄?”

“媽媽,我不想放棄家,可若是讓我選,為了她,我寧願放棄生命。”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宋母不甘心地問道。

“媽,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心裏就有一個聲音跟我說,就是她了。從見到她的那一秒開始,我就知道,這輩子不管是長還是短,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她。”

也許母親知道他的脾性,說的話,做的事,所以後來母親沒有收回公寓,也沒有偷偷去打擾蘇眉。後來,他甚至跟母親說,蘇眉是他的女人,不能說诋毀她的話。雖然母親每次讓他帶蘇眉出席家庭聚會,他總是找理由拒絕,母親也只以為是他寵壞了蘇眉。誰也沒有想到,那些都只是他編的一個謊言,蘇眉從來都不是他的女人。連這一次,他傾盡所有,也不過是送她去做別人的新娘。他對她的愛,濃密到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插不進來,走過這麽長久的時光,被打擊,被放棄,可他心裏卻從未放下過她。

即使後來,他毀了容,失去了行動能力,失去了她,他仍覺得心安。

因為這個世界,能讓宋文祈心安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她幸福。而能把她無恙地送到陸海洋身邊,是他為她做的最好的事。

是誰說過,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就算給我整座昆侖山,我所在乎的,不過某人看着我時的微笑。

那麽,宋文祈但願沒有他的蘇眉,會微笑着過一生。

番外

凡是我放不下的,

必是我擁有不了的

周曉晨

周曉晨穿過醫院的長廊,手上的手铐在她的要求下被掩蓋着。在拘留所她得到了母親病重的消息,她寫了申請,再加上蘇遠安的幫助,她被批準來看一眼病重的媽媽。

推開病房的門,她朝病床走過去。床上的母親很安靜,像睡着了一樣。周曉晨靠在母親的枕頭邊,她離她很近,近得可以看見她的眼睫毛。在她的記憶裏,母親的眼睫毛仿佛一直都是這樣溫潤的,随時都有淚水滴下來。

“是我對不起你。”身後的蘇遠安說道。

周曉晨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蘇遠安。她其實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蘇遠安,這個在腦海裏、記憶裏停留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其實很陌生,她看着他,冷冷地笑道:“是的,是你對不起我。你知道嗎?小朋友們笑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時候,我多想你站在我身邊幫我揍那些家夥;交不起學費時,我多想你用一沓錢摔在老師那滿是輕蔑的臉上;媽媽生病時,我多想你帶她去醫院……可是這些,你從來也沒有做到過。”

“可我不知道她有了你。”蘇遠安滿懷歉意地說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不管你們,你母親這個人一直很倔,即使我和她談離婚條件她也沒有向我吐露過半個字。”

發洩完的周曉晨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病床上的母親。

“我跟你媽媽的感情一直不好,我來恩港打工的時候,就已經跟你母親在談離婚了,所以我并不算是抛妻棄女的人。”蘇遠安哀哀地說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離婚了,可她太倔強了,自打我提出離婚開始,她就不準備把有了你的事告訴我,她總是這樣把自己擺在道德的制高點。”

母親的倔強周曉晨一直都知道,若不是她倔強,她們母女倆也許活不到今天。只是母親為什麽一直不肯告訴蘇遠安真相,周曉晨想到了一句話——凡是我放不下的,必是我擁有不了的。

這多麽年母親一直放不下對蘇遠安的恨意,就是因為她擁有不了蘇遠安的愛,所以她病态地把這種恨嫁接到了她的身上。

她想起小學那幾年,她們班每次開家長會,都是母親來。有一次班上的一個同學問她:“周曉晨,你爸怎麽又沒來?”

她編謊話道:“我爸他出差了。”

站在她旁邊的媽媽一巴掌朝她扇過去,指着她的鼻子:“你哪裏來的爸爸?你給我記住,你沒有爸爸。”

同學當時在旁邊拍着手笑道:“周曉晨,原來你沒有爸爸啊,那你跟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嗎?”

而母親沒有幫她說一句話,而是冷着臉離開了。那個場景她一直都記得,她一直記得母親那冷漠的表情,那時候她想,她其實只需要母親靜寞地不拆穿她的謊言就好。

還有一次,她考試沒得第一名,那是個下雪天,母親把她丢在雪地裏讓她反省。她跪在雪地裏,腿都已經麻木了。院子裏其他人家都在做飯,她餓着肚子聞着飯香。隔壁的奶奶見她可憐,想拉她起來,母親一盆冷水澆過來:“你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嗎?不好好讀書,你以後要怎麽謀生,人家命好有父親疼,誰怪你父親不要你,如果我也不要你,你現在就不會存活在這個世上,你要是不争氣就沒有飯吃。”

那一天,她全身濕着跪在那裏,什麽感覺都沒有了,整個人都已經在雪地裏麻木了。還是鄰居奶奶實在看不下去,将她抱回了自己家。那一夜,她發起了高燒,可是第二天,待她的燒稍微退了一點之後,母親就把她丢進了學校裏,還冷冷地用手點她的鼻梁:“想裝病休息,門都沒有。”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母親能這樣決絕了,後來她想,大概就是母親的決絕才讓她體會到恨,所以她從那時起就在心裏想,只要有機會就不會讓那個叫蘇遠安的男人好過,她要把被他毀掉的童年全部加諸到他的身上讨要回來。後來她帶着生病的母親不遠千裏來到恩港,一直像個陰影一樣生活在蘇眉的周圍,幹那麽多壞事。做那麽多,她只是嫉妒蘇眉的童年,少年,都有父親的相親相伴。她原本只打算報複蘇遠安的,後來,她竟然把報複的手伸向了蘇眉。其實她跟母親一樣可憐,因為擁有不了,所以放不下。

蘇遠安看着靜默的周曉晨,他很想伸手摸一摸這個女兒,可是他最終也沒有勇氣,他欠她的是用整個世界也還不了的。他縮回自己的手,輕輕地說道:“曉晨,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媽媽的,而且我也會找律師申請替你減刑,你自己也要好好表現,以後等你出來了,讓我好好彌補你。”

“照顧她這是你應該的。”周曉晨替母親整理了一下頭發,又替母親整理了一下被角,“這些年你欠她的是應該慢慢還了,至于我,你從來就沒有欠過我什麽,因為你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我這麽一個人,你又能欠我什麽?”替母親整理好後,周曉晨告別了母親,平靜地跟着警察走了出來。

蘇眉站在病房外面,看到她嘴角動了動,終是什麽也沒有說。

蘇遠安呆呆地站在她的後面,走到醫院大門口的周曉晨突然回過頭來,她沖蘇遠安虛弱地笑了笑,她其實是想告訴蘇遠安,她已經沒有那麽恨他了。

在警車裏,周曉晨平靜地想道,若以後她成了家生了個小孩子,就算她的老公背棄了她,她也一定要堅強獨立地把孩子養大,不在孩子的耳邊說她父親的壞話。因為在她的記憶裏,對父親這個詞冰愣得可怕,都源自另一個人的恨。她想到過她在淘寶花錢買過一個故事,故事裏的姑娘說,因為未來的路很長,我不能背屍行千裏。

這麽多年來,她就是那個背屍行千裏的小孩,而如今,她想放下了。

或許她早就想放下了,早在蘇眉和宋文祈出事那天,她寫匿名信舉報自己和寧總的那個早上,她就想放下了。

番外

你走了,我就成了孤兒

蘇眉

陵園裏,靜得讓人害怕。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一排排青松默默地在那裏和整齊的墓碑相伴,這樣更顯陵園的蒼涼冷寂。

蘇眉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她慢慢地蹲下去,伸出手,靜靜地摩挲着碑上的照片,輕輕地說道:“宋文祈,你走了,我就成了孤兒。還有,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和陸海洋的婚禮取消了,也許很多年後我依然會嫁人,那個人或許會是陸海洋,可現在我不能嫁給他,因為我現在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你。我是不是很作?梁衣她們都說我作,可她從沒有失去過,又怎麽懂得失去的痛苦。”

她輕輕地用手摩挲着宋文祈的照片,慢慢地說着。

三天前的婚禮上,她穿着婚紗,靜靜地站在那裏。因為恩港的習俗,兩人婚前三天都沒有碰面。如今再見她,只幾眼陸海洋就看出了她的憔悴。一身白紗,更顯得清麗孤決。

伴郎們起哄:“新娘真漂亮,陸海洋,你這輩子真是賺到了。”

蘇遠安也笑了,慈愛地看着蘇眉和陸海洋:“海洋,我就把女兒交給你了,以後你要好好憐愛她,這些年的家庭變故,她可是很不容易。”

葉梅香坐在一角拍着雙手,好像也被這喜慶感染了,她唱起了一首很老的童謠:“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着喊着要媳婦兒。要媳婦兒幹嗎呀?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明天早晨給你梳小辮兒。”

她這一唱讓蘇遠安老淚縱橫,以前在牢房裏不覺得苦,家産全部用來賠償了也不覺得苦,可是看着神志不清的老婆和即将出嫁的女兒,還有躺在醫院需要他照顧的前妻,以及在服刑的周曉晨,他心裏五味雜陳。

為了不影響年輕人熱鬧,他默默地轉過身,不去看那群正在鬧騰的伴娘伴郎們。

梁衣不依不饒地叫道:“陸海洋親一個,親一個,不然不準你接新娘。”

陸海洋看着蘇眉:“那也得新娘同意啊。”

蘇眉慢慢地轉過頭,眼裏一片空洞。好久以後,她的目光才慢慢地落在他的臉上:“對不起,陸海洋。”

這一刻他早已預見到了,他呆愣地看着她,她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留下一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伴郎和伴娘。陸海洋率先反應過來,他猛地推開她的房門:“蘇眉,你是要悔婚嗎?”

蘇眉關上門,冷靜地脫掉婚紗:“陸海洋,我原以為我一直找尋、一直付出都是因為我愛你,可其實不是的。有時候人容易形成一種慣性,就像十一點睡覺,如果十點爬到床上你也只能睜着眼睛失眠。那種慣性讓我以為我是愛你的,可其實那只是慣性給我的錯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對你的情感其實成了一種慣性。”

“蘇眉,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宋文祈?”

蘇眉沒有說話。

“你還要我怎麽樣,因為那場事故,我們已經把婚期延後了半年多,我以為他已經從我們的生活裏淡出了,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蘇眉,宋文祈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們不能因為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而賠上我們的一生啊。”

“你不會明白,有些人是不會淡出的。你不能體會宋文祈對我的意義,他一走,我就成了孤兒。”

“什麽孤兒啊,你還有我,還有朋友,還有父母姐妹啊。”

“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沒有人能這樣寵我了。除了他,沒有人能把全世界都拱手給我;除了他,沒有人能用自己來成全我。包括你,你也做不到。”

“你還在為當年我的不辭而別生氣對不對?”

“這根本和你的不辭而別扯不上任何關系,我只是打一個比方,只是想告訴你,除了宋文祈,再也沒有人能這樣對我了。”

陸海洋憤怒地扳住她的肩:“蘇眉,你瘋了,宋文祈已經走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

蘇眉掙脫他的手,低着頭,語氣淡淡的:“對不起,這個婚我真的結不了,我沒有辦法心裏住着一個人還和另一個人過一生。”

“我可以等你。”陸海洋妥協道。

“你等不了的。”

“為什麽?”陸海洋不服氣。

“有可能這輩子我都走不出來了。陸海洋,我現在才知道,人是不能輕易去依賴另一個人的,它會成為你的習慣。當分別來臨,你會發現你失去的不是某個人,而是精神上的支柱。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世界上有一個宋文祈,不管發生什麽,他都站在我的身後。”她輕聲說這些話的時候,陸海洋就在旁邊看着她,她那漂亮的眸子像蒙了一層灰。

陸海洋失望地、絕望地看着蘇眉,可是她一直回避着,一直低着頭。他終于妥協了,他拉開門不顧門外大家的拷問,像瘋了一樣沖出門外。

蘇眉緊緊地鎖上門,任憑大家在門外生氣、指責,她一直躲着,直到晚上大家都散去,她才打開房門。

蘇遠安坐在沙發上,像一瞬間頭發全都白了一樣,整個人都是疲态。可是他沒有指責蘇眉,他的聲音中透着一股睿智:“這樣也好,如果帶着一個人的回憶嫁給另一個人,結果可能會更糟糕。”

蘇眉愣了一下,她原本想跟父親道歉的,她讓他操心了。聽了父親的話後,她十分認真地說:“爸,也許有一天我會結婚,會生子,會讓時光把一切掩埋,可不是現在。”

“我懂。”蘇遠安點頭道。

“爸,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你決定了?”

“嗯。”

“靜一靜也好。”

取消婚禮後,蘇眉一個人離開了恩港,母親有父親照顧,她不需要太擔心。

她照着地圖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游蕩着,沒錢了就去打零工掙錢。半年之後,她到了一座海島上,這裏風景秀麗,人們友好。蘇眉在一家超級市場打零工,大家上班的時候總是提起一家火鍋店,因為這家火鍋店很大方,每天都固定有一份特色菜相送。說到特色菜,大家都看着蘇眉。

“蘇眉,你真該去呢,今天是你生日,請我們去吃火鍋好不好?”

“為什麽?”蘇眉漫不經心地問道,“昨天不是說好吃海鮮的嗎?“

“因為那一家的特色菜叫蘇眉啊,就是你的名字,你說生日去這麽一家店不是格外有意思嗎?”

蘇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對這家火鍋店産生了興趣,她立刻問道:“那家店的地址在哪裏?”

“需要坐渡輪呢,每天晚上七點半有渡輪過去。”

下了班,蘇眉和超市的幾個同事早早地趕到了港口,那裏的渡輪上坐滿了人,都是去另一邊的美食島休閑去的。

蘇眉坐在渡輪上,聽大家熱議:“今天晚上有焰火表演呢。”

“是啊,聽說是火鍋店老板贊助的。”

“那老板是什麽來頭,一個火鍋城搞這麽大手筆。”

“好像是以前有身份的人,後來出了一些變故,就到我們這裏來了。”

“你們見過真人沒有?”

“沒有呢,那個老板可神秘了,不過我聽我們鄰居家的一個小孩說,那天他到火鍋店的後廚偷東西吃,看到了一個鬼,你說那個老板會不會真是什麽怪東西?”

“呸呸呸,童言無忌。”

大家讨論着,突然又都安靜下來,原來是岸邊正在燃放煙花。

渡輪上的蘇眉也看到了這場美麗的焰火,她無聲地微笑着。很多年以前,她在一個人的心裏也如同一簇美麗的焰火,也這樣綻放過。

番外

不夠強大,保護不了你

陸海洋

若有人問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蘇眉的?

那麽我的人生會開始倒帶,一直倒到十九歲那年,我懵懂地跟父親站在蘇眉家的客廳裏。她驕傲地指着我身上的地攤貨嘲笑我,那時我的心和少年薄弱的自尊,如同青瓷瓶子,墜地無聲,悄悄碎裂。

有些人其實就像香菜、芹菜一樣,因為本身的特性而不被人接受,可一接受就會愛上那種味道。蘇眉就像那些有味道的菜,她姿意的笑,驕傲的神态,偶爾的蠻橫都是我起初接受不了的。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在她調侃我時,她身上的清香總會讓我心跳加速,大概是她故意激怒我吻她時,我的心如鼓擂般悸動。

毫無章法,大概就是那樣的朝夕陽相處使我一點一點喜歡上了她。可我偏偏又是那樣一種人,比較含蓄,比較謹慎,十九年來唯一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在海灘上故意吻她。

其實只那一個吻我就已經淪陷了。

若後面沒有發生那一連串的變故,我想我會和自己的自尊較勁,會慢慢和自己的自尊妥協,會有那麽一天告訴她我喜歡她。

可有時候人與人就像鐵軌一樣,注定永遠沒有交集,我和蘇眉就是。

我父親的借貸,葉梅香的惡意諷刺,以及那起像原子彈爆一般的重大事故,把我們的交集線變得遙遠而又無期。

在那起事故發生時,我父親拉着我要走,當時我是拒絕的。當然,我沒有把當時的情況告訴蘇眉。那天若不是我父親拖着病重的母親脆在我面前央求我走,我肯定是不會抛下蘇眉的。

這些你們看起來也許覺得毫無意義,可就是母親的這一跪,使我的心理防線輕易地坍塌了。縱使我不喜歡他,縱使我覺得他懦弱膽小,可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無所有,看着母親的病情變得更加嚴重。

你們看,叛逃的人總是為自己的膽小找各種理由。

我曾跟蘇眉說我父親六年來給自己築了一座心牢,其實我也一樣,我也給自己築了一座心牢。改名換姓的那段日子裏,我做過很多苦力活,做過倉管員,做過小販,我想存很多錢,我想有一天能帶着那些錢到蘇眉面前,來贖自己的罪。甚至某個晚上,我看着報紙上的整容廣告突發奇想,于是我帶着那些錢改變了自己的模樣,然後回到了恩港。

起初我在恩港做快遞員,我給蘇眉所在的公司送過化妝品、送過衣服,這些蘇眉都不知道。

有多少人在和舊情人見面的時候,會自恃不了、崩潰、歇斯底裏。可是我,每次都平靜地騎着一頭小毛驢看着她奔赴生活。

那些當跟蹤者的日子裏,每當我絕望透頂的時候,就會一個人坐在恩港的碼頭。世界到處一派生機勃勃,海浪在我的腳底下翻滾,天空是幹淨的藍,小孩子在沙灘上肆意地呼喊。只有我,像個孤獨症患者。

可是那些絕望一閃而過後,我依然在她身後看着她。直到一次機緣巧合下,我用沈喬這個名字和她見了面。沒有人知道,那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光。我像假面舞會上的騎士,用另一個身份和她産生交集。雖然這像走鋼索一樣小心翼翼,但是我願意意。你們都只看到了我的逃避,都沒有看透我的內心,我也有很多害怕的事,我最害怕的就是不夠強大,保護不了愛的人,所以我才選擇躲在假面的背後。

或許連上帝也覺得我不夠勇敢,所以不眷顧我,在我向蘇眉求婚後,竟然又再一次失去了她。

我知道,這一次的失去是永遠的,在她拒絕結婚的那天,在她一次次偷偷去陵園看宋文祈的時候,我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

我失去了她。永遠。

而我失去她的理由只有一個,我不夠強大,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沒有好好保護過她,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沒有保護過。

她身邊的保護神只有宋文祈,她跟我說,人是不能輕易去依賴另一個人的,它會成為你的習慣。當分別來臨,你會發現你失去的不是某個人,而是精神上的支柱。

我很後悔我沒有成為她的支柱,我甚至在想,若以後漫長的生命中,我有幸還能愛上別人,我一定要變得勇敢,強大。

因為失去一個人的感覺太糟糕了。那感覺,就像你能聽得到心底碎開的聲音,你也能感覺到心如缺水的河床,龜裂成一塊一塊的,可是你毫無辦法。你只能站在那裏,聽着它裂開,感受着它的疼,然後變成一種習慣。

後記

關于我寫小說,家裏人曾經非常不解地問我:又沒有出名,又沒有豐厚的錢財回報,為什麽不好好找份實在的工作,為什麽要寫小說?

其實這個問題,我曾經也思索過好久,為什麽要寫小說呢?我甚至中間也放下過很多次,但每次都只能放棄一段時間,然後仍然會執起筆來。

怎麽說呢?有些東西就是一種魔障,譬如小說之于我,感情之于《聽說月光找到了海洋》裏的每一個人。

這本書從交初稿到現在這篇後記其實已經有八個多月了,但我總會想起故事裏的感情線索——蘇眉對陸海洋的執念,宋文祈對蘇眉的守候,陸海洋對蘇眉的辜負,這些都是感情裏的魔障。

這本書裏,我最喜歡的人是宋文祈,最初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二,喜歡女主角,守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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