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糕

自樂寧将那“豆腐”制作的方子公布出去後,望安城內的商戶們但凡有條件的,皆各個做起了豆腐,此物本就無需甚昂貴原料,做出的自是價賤,家家戶戶居民買了豆腐回去後,做法雖無鄒公食肆之美味,卻也別有一番特色。

就連那些個原本在望安生活不大好的居民們,也咬咬牙擠出十個銅板去換了個方子,而後便在家中弄起了豆腐小作坊,收入也能勉強糊口。

這“豆腐”不論在望安,亦或是整個大黎,都是個新鮮物事,先前就有與望安城近的各城行商至望安瞧瞧近來這天子腳下有何新鮮物什——自然,大多數時候,洛陽的行商們皆是敗興而歸。

因望安坊市制度嚴格,街市繁華自比不得洛陽,自前朝大運河開鑿之後,揚州也隐有甚嚣塵上之勢,好在望安城內皇族衆多,家族門閥林立,望安底蘊依然傲視四方。

但這回,望安城內變化卻讓洛陽行商們大吃一驚。

“此物顏白如玉,我竟瞧不出是何原料,只隐約聞見豆香味——敢問大娘,這是何物?”

剛從洛陽來的行商張有面露稀奇地在望安城東市內,指着賣豆腐大娘的攤位好奇地問道。

只他如此一言,周圍人便都看了過來,有人的臉上滿是張狂,眼中只寫着一句“連這個你都不知道?”

從來只有帶來洛陽新品讓旁人詫異,并未被人當鄉巴佬瞧過的張有:“……”

倒是王大娘想起這豆腐方子出自何處,念起這方子近來給自己帶來的收入,她面上便帶了笑:“郎君定是外地人,此物乃是‘豆腐’,以大豆制成,若郎君想嘗嘗這豆腐風味,或可去那居仁坊內鄒公食肆一試。”

“哦?鄒公食肆我有所耳聞,可是那位告老的前禦膳房總管所開?”張有如此問道。

圍觀的群衆們一聽,憋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同他道:

“不止呢!那鄒公食肆還有炙肉串兒、各種豆腐、近日的魚鮮花樣也是良多……”

“如今眼見着是晌午的點了,你若不早些去,屆時怕是無座……”

張有面露愕然,他不過一旬未來望安,怎多了如此多自己不曉得的玩意兒?

不多時,他面目肅然,決定近幾日定要去鄒公食肆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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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場景不僅在望安城內,偶有人早早挑了豆腐出城去賣的,聽見有人打聽,便也笑着同他們說起這豆腐的故事——

“聽聞鄒公近日收一小徒,天資聰穎,乃伊尹再世,不過總角之年卻通達于庖廚之道,這豆腐便是出自他手。”

“此物嘗之令我念念不忘,替我謝過那小郎君!他日我上望安趕考,定要親自去鄒公食肆會會他!”

以“豆腐”引發的讨論席卷望安周邊,也不知從誰人開始,漸漸以“豆腐童子”稱樂寧,自然,這都是後話了。

當下,樂寧正在跟鄒德全準備初次入宮的事宜,或者說,主要是給自己做心理準備。

是夜,她如往常那般找了個無人的空廂房,将自己梳洗一番之後,又整理好衣裳,将大木桶裏的水一次次舀出去,這來回幾十趟十分繁瑣,但好在一個月也只如此三次大洗,餘下時候她都只保持擦身習慣。

好在如今與她同住一室的大師兄蘇含章因食肆事務諸多,已在食肆裏頭的休憩間住下,改為半旬回一次鄒宅,她暴露身份的機會更少了許多,加上樂寧已習慣于梳洗時将屋內門窗緊鎖,是以如今連她身邊的芝麻都未知她真身。

将自己舒服地洗過之後,樂寧又從外頭院裏收了另一條布,打濕後召來芝麻,替她将渾身上下的毛都給擦一遍——

在此過程中,那小團子不僅不跑,還偶爾擡起前爪和後爪,仿若在指揮她“這兒還沒擦幹淨”,直到聞見自己身上再無半分異味,才昂起腦袋矜持地走開。

留着樂寧在原地搖頭笑。

自家的傻貓兒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旁人家的貓每日無事時便舔着毛将自己打理的幹幹淨淨,唯有她家芝麻,從未有舔毛行為,也不知是否還小就離了母親,從未有過捕獵行為便罷了,偶爾鑽角落弄髒了自己,就會朝她小跑而來喵喵喵地叫。

示意她:鏟屎佬,快給本小可愛擦幹淨!

樂寧也未見貓兒出過娘胎之後的變化,故而從未懷疑過自家貓主子的不正常,甚至還以芝麻如此依賴自己而樂。

如同現在,她将毛巾洗幹淨重新挂着晾,便進了屋子,方一躺下,毛絨團子就鑽進了她的臂彎裏,樂寧擡手從頸間開始給她順毛,小聲道:

“明日入宮觐見,也不知聖人是什麽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皇帝呢。”

聽她如此說,陸宛祯轉頭看着她,半晌後擡起前爪的肉墊敷衍地按在她的臉上,權當安慰:我見過許多次,莫怕,我兩位阿娘都好得很呢……

樂寧被那帶着軟軟絨毛的粉嫩肉墊踩在臉上,整個人登時幸福到發飄,忍不住擡手握着陸宛祯的前爪,放到唇邊親了一口,壓抑着激動道:

“嗚嗚芝麻我也愛你,求求你再踩我兩下吧?”

陸宛祯:“……”

她滿臉抗拒地收回了爪子,恹恹地扭開腦袋,再次猶豫自己是否尋錯了人,不如還是再去西南找找其他正常人?

如此想着,陸宛祯的尾巴不由自主地左右輕輕晃了晃。

樂寧見到,唇角勾起笑意,将臂彎收的更緊了一點,就這樣沉沉睡去。

……

次日。

樂寧同鄒德全一并入宮,芝麻不知是不是太依賴她,從早上開始就牢牢蹲在她的肩上,扯都扯不下去,樂寧最終沒了法子,只一遍又一遍叮囑貓貓不能亂跑。

然而……

貓貓還是在宮門外就被攔下。

守衛知曉鄒德全的身份,更認出了他身邊那個傳聞中天資聰穎的徒弟,故而也并未太為難兩人,只公事公辦道:“宮中有令,如今不可見貍、狗,不若二位将這小貍奴放于我處,待你們出宮……”

樂寧有些後悔自己沒找手藝人做個牽引繩,如今擔憂許久,又恐耽誤入宮時辰,最終只能依依不舍地給守衛留了幾條魚幹和些許銀錢,讓他幫忙照看。

從頭到尾,陸宛祯都蹲在她腳邊,一副自己很聽話,就在這兒生根等她回來的樣子。

先前陸宛祯吓得往宮外跑時是宮中生亂時候,恰好尋了一小洞鑽出,待她發覺不對,想回宮看看情況時,那小洞早被宮人堵上,是以她只能在望安城內流浪。

如今……是她離回到東宮最近的一次。

陸宛祯耐着性子待着,甚至還在侍衛換班後休憩時的引逗下,一臉漠然地吃了小魚幹,直到等來對方松懈注意時,一個影子蹿沒,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宮。

她記得東宮的方向,想着近日自己在街坊中蹿來蹿去時聽見的消息,知曉自己的身體此刻一定還留在東宮,于是一路躲着侍衛朝目的地而去。

雖然小貓的體力不錯,但等陸宛祯如此不停歇地去到東宮時,也還是在跳窗臺的時候累的癱在草叢裏喘息。

盯着自己寝殿窗欄半晌,陸宛祯總算緩過勁兒來——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些許動靜:

“快,在這附近都找找,聖人有令,決不許宮中有貍奴靠近,沖撞了太子殿下,我方才似乎見到有貍奴影子閃過……”

陸宛祯登時吓得一躍而起,趕緊跳進屋裏試圖進床底藏住,卻在進屋後,發覺室內只有一人。

那人穿着寬大的黑色太子常服,跟前擺着各種雞肉做出的珍馐,正扯着一條魚毫不講究形象地按在地毯上吃,聽見她的動靜,那個正在扯着魚的身影一頓,二者的目光立即對上。

下一瞬,陸宛祯和那只貓同時被自己的形象吓了一跳,一人一貓皆發出“喵嗚”一聲悚叫,掉頭就跑!

……

此刻。

甘露殿。

“你便是鄒德全近日新收的小徒兒?”陸懿寧在問完鄒德全關于辣子的相關事宜之後,目光瞥向在他身旁規規矩矩站着的樂寧,話題便移了過去。

樂寧腦子裏勉強記得看過的無數宮鬥劇的規矩,目光低垂,心中一面驚訝皇帝是女子,面上卻不顯,乖巧道:“是,聖人,草民樂寧。”

陸懿寧想到鄒德全方才話中對此子的諸多褒獎,她對天資聰穎又乖巧的孩子向來印象不錯,便誇了他一句“年少有為”,而後道:

“皇後很是喜歡你做的豆腐,特同朕言明要見見你——賀人,引樂四郎至立政殿。”

她對身邊貼身伺候的宮人道。

樂寧擡頭看着鄒德全,待發覺他目光中帶着幾分鼓勵,便放下心來,好奇地跟着那太監往立政殿而去。

而後,樂寧就見到了自來這世界後最漂亮的女人。

周芫華一身大紅常服,正在院內一石桌旁,懶懶地單手托腮,面前有一玉碗,她素手芊芊,與握在指間的象牙著交相輝映,皆是色如凝脂,近乎泛着微光。

待聽聞下人通傳後,周芫華轉過頭來,打量了樂寧一眼,眯了眯眼睛——

那一剎那,樂寧竟然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既是被她的模樣所攝,亦是被她的目光所攫。

但那陡然的打量視線很快就消失了,周芫華面上露出笑意,對她招了招手:

“本宮近日聽聞望安城內風靡這‘豆腐’一物,乃是小郎君所出,雖有準備,未想到小郎君竟如此年少。”

“草民見過皇後娘娘!”樂寧低頭給皇後行禮,而後才走近。

“不必多禮,近日宮中有廚子給本宮做了些新鮮甜糕,小郎君可要嘗嘗?”周芫華将面前那盤桃花糕放到樂寧跟前。

樂寧不知皇後意思,但也順從地謝過,而後拿起盤中被捏做桃花淺粉模樣的糕點,小小咬了一口——

桃花的甜香伴随着淡淡的甜味在唇齒間散開,裏頭的香甜餡兒料漫開,餘熱甜香在她舌尖化開,那蜜味兒順着喉管流入胃中,由甜帶出的滿足感卻在心中漾開。

不論何時,甜點總是能帶給人快樂的。

只是,這朝代取甜味卻是不易。

樂寧在低頭思索,不自覺又咬了一口,周芫華見她一副在認真琢磨這糕點的樣子,不禁有些失笑,看來這次的老鄉是個廚呆子。

自然,這樣也好,若是來了個惹是生非、不肯安分的主兒,她才要多盯着。

周芫華任他琢磨,好一會兒後,正想同她說一說這民間糖蜜的事情,忽而見到有東宮的婢女匆匆而來,在門口對着自己的宮人一臉激動地說着什麽。

周芫華即刻将那人召來,開口問道:“可是東宮又有事?”

那宮人面上帶着喜意,勉強按捺住心情,附在周芫華的耳邊小聲道:“娘娘,太子已恢複清明,同宮人說要見阿娘呢!”

周芫華眉梢動了動,眼尾也帶了幾分笑意,登時松了一口氣。

“是麽,本宮這便去瞧瞧。”

說着,她有些歉意地看向樂寧,将剩餘的糕點都賞了她,便點了幾個宮人一并朝東宮去了。

……

東宮內。

陸宛祯先前的到來引得很是一番兵荒馬亂,她原本想藏在床底好好觀察,誰知先前動靜太大引來了伺候的宮人,而後,便見識了一番自己毫無形象對着宮人們又抓又撓,仿若瘋癫的模樣。

吓得宮人将手中的酒壺都給摔了。

接着,陸宛祯就見到那個穿着自己衣裳、與自己模樣相當的家夥以手撐地,俯身在那灘散開的酒水上嗅啊嗅的樣子,見到這一幕,陸宛祯絕望地扭開了腦袋,不願去看自己的丢人模樣。

誰知,她剛扭開腦袋,就覺得一陣眩暈——

待她醒轉,陸宛祯才發覺世界又天翻地覆一回。

她擡手正想擋光,卻發覺了自己手腕上覆着的玄色衣袖,她怔了怔,卻聽見宮人們無措的商讨聲:

“方才殿下暈了過去,這可如何是好?”

“還是禀報聖人吧,事關重大,我不敢私瞞。”

陸宛祯握了握拳,瞧見自己的手跟着動了動,而後……她心中陷入終于恢複的狂喜!

鎮南子誠不欺她!

于是,陸宛祯清了清嗓子,聽見自己沙啞地開口道:

“紅袖,綠珠,将我阿娘請來。”

聽見她的聲音,正在商量法子的宮人不由一驚,而後面上滿是激動道:

“殿下!”

“太子殿下!”

陸宛祯撐着床鋪,帶着那略微眩暈的感覺坐起來,唇角勾了勾,開口道:

“我回來了。”

與此同時,她的床底下鑽出一只讓她眼熟的貍花,茫然地發出了一聲:“喵?”

作者有話要說:  陸宛祯:

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今日發的比較晚嗚嗚嗚,你們還會愛我嗎?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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