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紅糖

樂寧手忙腳亂地哄着周芫桐, 十分無措,畢竟她在現代的母親并不會是這樣一個溫柔知性的女子,通常面對她都在河東獅吼,內容不外乎:

“你看看你一個女孩子家房間亂成什麽樣子, 狗窩都比你這個幹淨!”

“我同事的女兒八歲就會在家裏做飯洗衣服拖地,你再看看你這麽大一條了一點都不懂事!”

在樂寧的印象中, 幾乎沒有自己母親掉眼淚的模樣, 她永遠那麽強勢、霸道。

只現在看着周芫桐落淚的樣子, 樂寧忽然在想, 若是自己的母親發覺了自己的失蹤, 或是旁的什麽意外情況, 也許……她也會哭的吧。

想着想着, 樂寧也免不了紅了眼眶,聲音裏透出幾分微不可查的顫抖:

“阿娘莫哭了, 趁熱喝點粥吧, 這是我一早起來剛熬的,你嘗嘗味道如何?”

周芫桐只不住點頭,拿出一方絲繡手帕沾了沾眼角,面上笑意如撥開雲霧的日光, 溫暖而燦爛:“哎、哎, 阿……阿寧做的,定是極好的。”

她先前已聽太子提了幾句樂寧先前的生活,言語間多以“阿寧”來稱,她如今也就随着這麽叫了, 當年小孩兒還不足周歲,況且聖人同周後又有意将這孩子領入宮撫養,故而周芫桐和陸必珩一商議,未急着取大名,只以囡囡喊着。

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孩子沒了影兒,又如何惦記着取名一事。

聽見她這麽喊自己,樂寧忽而想起來,是了,自己如今回了國公府,日後肯定要改名的。

若只改個姓氏還好,萬一還有個別的什麽名字,那以後別人喚她,她會不會更反應不過來?

她這微妙的擔憂方在心頭浮現,就已被周芫桐察覺,問她可有何顧慮,樂寧便咬了咬唇,帶了幾分試探小聲地将疑惑問出。

周芫桐拿着調羹的動作停了停,方笑着同她道:“一切依你便是,況且我如今覺着這‘寧’字,也很不錯。”

孩子回來了才是大事,其他便顯得不那麽要緊了。

樂寧笑着道了聲謝,面上也顯見了幾分笑意,或許是周芫桐的氣質太過溫和,她很快跟着放松了下來,覺着有這麽個溫柔、包容的娘親,也是一件美事。

只可惜了原主意識不知哪兒去了,如今只剩下她享受着周芫桐的關懷。

周芫桐瞧出她對這庖廚的喜愛,溫聲同她說起些先前進宮時見過的珍奇菜肴,樂寧果真對那些禦廚的手藝很感興趣,一問一答間,氣氛又緩和許多。

恰在此時,外間傳來一聲咳嗽聲。

樂寧頓了頓,倒是周芫桐又笑了出來,“瞧我這記性,必珩先前有些踟蹰,不敢見你,擔心自己模樣太過嚴肅吓着你,如今許是等得有些急了。”

陸必珩耳力不錯,哪怕離着一些距離,也能隐約将廚房裏的對話拼個差不離,如今聽見妻子揭了自己先前的怯,只不好意思地低頭又咳了幾聲,面上還是那副硬漢模樣,耳朵尖卻悄悄地泛了紅。

陸宛祯在旁邊看着,眼中也不禁帶出幾分笑來,但她立刻別開了腦袋,不敢讓陸必珩瞧見,生怕這未來的老丈人日後想起這事,平白給自己再添幾分阻礙。

很快,樂寧就随着周芫桐走了出來。

樂寧其實并不怎麽怕陸必珩的模樣,蓋因現代許多參軍的小哥哥也是這樣嚴肅的樣子,但做的是保家衛國的事情,這有何可讓人害怕的呢?

不僅不怕,她還覺得自己新上任的親爹帥極了。

故而她照着方才與周芫桐相認的模式,大着膽子先喊了一聲“阿爺”,陸必珩半天只從喉間擠出一聲“嗯”,明明是一副想同自己多說些什麽的樣子,最終卻又什麽都說不出。

不僅如此,瞧見樂寧一身男裝,陸必珩本想像拍軍中小子們那般,擡手拍拍孩子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然而手都擡起一半了,想起自己這孩子是個水靈靈的姑娘,于是那手又尴尬地縮了回去。

就這麽不上不下的,場面一時十分尴尬。

好在樂寧并不怕他,也有周芫桐從中調和,很快就将先前在廚房的對話延伸了過來,陸必珩在旁邊跟個牆柱似的,不論周芫桐和樂寧說甚麽,他都在點頭。

“我那兒有幾匹江南新出的布,阿寧是更屬意男裝,還是想穿襦裙,娘親改日給你裁幾身新衣裳。”

陸必珩點頭。

“我手頭在東市有幾間鋪子,若你喜歡,那些鋪子恰好拿來做食肆,東市開市晚,收市早,不必如坊內那般早起貪黑,倒是舒坦不少。”周芫桐想起手頭的鋪面,又溫聲開口去問樂寧。

陸必珩依然在點頭。

樂寧倒是沒想到自己瞬間能擁有這樣多的房子和地,她有些發蒙,只道:

“可我原先在師父那兒做的也還好……何況我已在師父那兒做了許多年,于情于理都應同師父打聲招呼……”

樂寧說到一半,察覺到氣氛有些古怪。

陸必珩面色肅冷許多,周芫桐的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她有些茫然,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陸宛祯。

陸宛祯先前一直在不遠處瞧着,仿佛一個局外人那般,看樂寧被周芫桐和陸必珩圍着,一家三口慢慢交流的模樣。

她想,這該是屬于樂寧的幸福,陸家本就是這樣好的地方,或許全天下的孩子都想生在這兒。

陸宛祯從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頂着陸姓,看着真正屬于陸家的孩子,在這國公府裏奔跑、嬉戲,恣意生長。

但直到樂寧這一刻下意識地朝她看來時,她才驀地發覺,自己對這樣有歸屬感的一幕,是有些渴望的。

她下意識地垂了垂眼眸,再擡起時已恢複常态,眼尾的紅痣鮮豔漂亮,點綴着她眼底灼灼漫光:

“此事我還未同阿寧仔細說。”

陸宛祯對陸必珩夫婦如實道。

周芫桐慢慢嘆了一口氣,陸必珩習慣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撫。

樂寧敏銳地從這氣氛裏察覺到了什麽。

“師父他是……出了什麽事嗎?”

周芫桐不知如何說明此事,她對鄒德全的心情當真是恨極,卻又不能殺之。

若非鄒德全,她與必珩不必捱這二十年的苦痛,但若不是鄒德全,或許他們的孩子,早被那對無良的夫妻,賣到不知何處去了。

他們如今已知曉,樂寧在外游歷的那八年,皆是為了躲避那對夫妻的安排。

一想到孩子在外頭颠沛流離多年,而他們夫妻卻從不知,更甚者,周芫桐想起自己當日随着陸必珩到了鄒公食肆,見到這半大小子要出門時,只叮囑了一句小心,她心中就不免生出濃濃的懊惱來。

若是當時自己再多想一些,再仔細瞧瞧這孩子,或許中間也不必錯過那許多年。

如今被樂寧這麽一問,周芫桐與陸必珩皆不知如何同她說,她敬仰多年的師父,就是讓自己一家三口分別的罪魁禍首。

陸宛祯瞧出了他們倆的為難,立刻将事情攬了過來,提議道:“此事,還是由我同阿寧說道吧。”

周芫桐并未想太多,只以為陸宛祯同樂寧的關系不錯,哪裏能一下想到這太子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同自家夫君對視一眼,她才慢慢應道:

“也好。”

“此事有勞殿下。”

樂寧眨了眨眼睛,見到他們在互相之間打啞謎,倒也不急,知道陸宛祯會同自己仔細說明。

陸必珩瞧着自己妻子一早上情緒起起落落,憂心她身子,同樂寧簡單道:“我先送你娘親回院兒裏。”

樂寧也跟着送了他們倆出院子,同時與周芫桐道:“我回來後給娘親熬點兒雞湯補補吧。”

周芫桐笑着搖了搖頭:“不必如此折騰,你人回來了便是,吃食自有下人收拾,倒是不知你口味如何,我好讓人提前準備着。”

習慣了自己動手的樂寧還沒反應過來這權貴階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很是不習慣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都行,不挑。”

誰知她這話出口後,陸必珩和周芫桐的眼中又閃過幾分心痛。

一定是因為孩子在外頭吃了太多的苦,才養出這麽個吃苦耐勞的性子。

樂寧并不知自己随口的一句話又讓夫婦倆腦補了一堆,送走了兩人,她回到院兒裏,就見到睡醒的小芝麻噠噠噠跑到腳邊,用腦袋和耳朵蹭她的腳踝,不時發出喵喵的叫聲。

樂寧面上見了笑意,俯身将貓兒撈起來,往陸宛祯那邊一面走一面道:

“殿下方才想與我說師父的什麽事情?”

陸宛祯瞧着在她懷裏翻騰,不老實地想下去跑的貓兒,發出了嫉-妒的聲音:

“哼。”

樂寧:“?”

她擡頭看了看陸宛祯,再低頭看了看貓兒,半晌啞然失笑:“殿下,收收目光,你快把芝麻點燃了。”

陸宛祯:“……”

她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一個親親,換一個消息。”

樂寧幹脆應道:“好。”

陸宛祯愣了一下,不知她何時變得這樣大方。

樂寧對她笑吟吟道:“殿下閉上眼睛,否則我多不好意思呀。”

陸宛祯:“……”你這樣子可不像是不好意思的。

心中如此想,她還是閉上了眼睛,生出幾分期待。

下一刻——

她的唇上被一層胡須怼到,伴随着一星濕潤。

陸宛祯:“……!”

她怒然睜眼,把面前被人抱着湊來的芝麻吓得脖子一縮,仿佛在無聲辯解:

我只是只無辜的小貓咪,喵嗚~

在貓後面,樂寧笑的不可自抑:“哈哈哈哈,這個親親的感覺如何,殿下?”

陸宛祯出離憤怒。

她将樂寧按在桌邊,湊上去低低地威脅:“連我都敢耍,你膽兒倒是肥了——”

話到一半,忽然間樂寧飛快地往她口中塞了什麽。

陸宛祯的話跟着一噎。

很快,一股甜味在她的口中漫開,是樂寧先前做“珍珠”時留下的小塊紅糖。

樂寧笑着松開貓兒,雙手去搭陸宛祯的肩膀,在下方眉開眼笑的對她道:

“吃了我的糖,說話要甜一點,殿下。”

明明是旁人喚她在尋常不過的一聲“殿下”,不知為何此刻從樂寧的口中說出,就帶了些格外撩人的氣息。

或許是男裝已不重要,她的身份不需再遮掩,于是嗓音又軟又甜。

又或者是離得太近,陸宛祯能清楚看到她那雙被日光映亮的深棕色瞳仁,與上回嘗到的奶茶味道一樣甜。

總而言之——

陸宛祯先前那被戲弄的火氣,不知不覺消了個徹底。

她咬碎了齒間的紅糖,任由甜味漫開,再次傾身貼過去:

“甜不甜,你自己嘗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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