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紅蛟

《詩經》有載,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

農歷七月, 正該夏去秋來, 拂去炙熱,天氣漸漸轉涼。

安市位置近海, 秋意來得稍晚,也很少會打亂節氣。

今年的天氣卻非比尋常,至農歷七月末, 安市仍是熱浪襲人。秋風秋雨遲遲不見蹤影, 天空中豔陽高挂, 驕陽似火,吹過的風都卷着灼人的熱意, 絲毫沒有降溫的跡象。

沒人願意走出空調房, 在室外作業更是遭罪。

氣溫最高時, 僅在太陽下站上一小會, 全身就會被汗水打濕,仿佛置身蒸籠, 熱得近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天氣下, 古玩街卻未見門庭稀落, 街上的人流反而只增不減。

因建築布局, 加上蜃龍的緣故, 長街內部的溫度起碼比外界低上七八度,顯得極為涼爽,成為市民和游客的納涼之地。

從早到晚, 長街上都是熙來攘往,行人接踵摩肩。如茶肆、食鋪和酒樓更是人聲鼎沸。幾家客棧皆人滿為患,稍晚一些就訂不到客房。

九尾不耐煩應付越來越多的客人,從狐貍洞召來兩只三尾狐,令他們化成人形看店,自己帶着六尾待在黃粱客棧,說什麽都不走,近乎成為兩條“廢狐”。

和她有相同舉動的,還有因族內事務煩不勝煩,偷溜出來躲清靜的醜六。

按理來說,靈狐和妖魚雖不是天敵,也該互看不順眼,更沒什麽共同語言。偏偏趕上寸勁,九尾和醜六都不走尋常路,對彼此印象還算不錯,很快就熱絡地聊到一起。

看到醜六的樣子,顏珋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有心提醒她一句,對面是只九尾狐,不是她海裏那些妹子。轉念又一想,最近日子實在有些無聊,也沒什麽緊要的事需要處理,好不容易有點樂趣,掐滅源頭多可惜。

依九尾的性子,頂多逗逗她,應該不會出事。

打定主意,顏珋索性丢開手,靠在櫃臺前,取出幾塊鲛紗,身邊擺開五六只鈴铛,一邊擦拭,一邊笑呵呵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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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尾蔫噠噠地趴在九尾腿邊,大尾巴卷過來堵住耳朵,顯得沒精打采。白尾早溜到櫃臺後,吃下顏珋給他的饴糖,專心吐納修煉。

拿起一枚金鈴,手指摩挲着铛壁上的龍尾圖案,顏珋微微有些走神。

距上次相聚已有數日,這期間庚辰始終未露面,僅以通訊木簡傳遞消息,言他要外出數日,最遲下月底當歸。

對庚辰離開的原因,顏珋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必和他托付慶忌之事有關。

畢方,蠱雕,困住蛟的死氣,在海市發現的邪祟,貌似毫不相關,但仔細想一想,一樁樁一件件聯系起來,其中的不對勁何止一星半點。

礙于天庭的關系,顏珋很少以真身踏出安市,上次去海市也是與庚辰同行。應龍則不然,他要外出,沒人敢橫加阻攔。

庚辰離開将近五日,慶忌仍未送回消息,依照顏珋估算,八成是中途遇上些麻煩。

鹿吳山、浮玉山和堯光山俱是惡獸盤踞之地,想要悄無聲息潛入,當真需要幾分運氣。只不過,真遇上動起手來,吃虧的未必是慶忌。

別看慶忌個頭小,貌似很好欺負,事實上,戰鬥力委實不低。拉車的小馬能化身兇獸,運貨的小車也是件不凡的靈器,顏珋又隔三差五給他些靈丹和靈藥,他的修為達不到日進千裏,也是穩步增長,在異獸之中堪稱佼佼者。

換做萬年之前,慶忌或許不是蠱雕、彘和猾褢的對手,現如今遇上,誰會被掄起來甩飛,還真不好說。除非蠱雕三者聯合起來,對慶忌展開圍攻。但以三者的地理位置,這個可能性趨近于零。

顏珋放下鲛紗,取來刻有星宿圖案的木匣,将鈴铛一枚枚放入其中,仔細收入櫃臺後。

剛剛合上抽屜,客棧二樓忽然傳來一陣靈力波動。

顏珋動作微頓,九尾和醜六也停止交談,連趴着的六尾和修煉中的白尾都擡起頭,目光鎖定靈力傳來的方向。

“是什麽?”醜六不知曉貔貅曾經來過,自然不知道蛟的存在。感受到那股澎湃的靈力,不由得心驚,無意識張大嘴巴。

九尾心中有所猜測,微微皺眉,視線轉向顏珋,似乎有話要問。見後者躍出櫃臺,徑直登上木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六尾蹭蹭九尾,仰起頭,滿臉都是疑惑。

“娘,那是什麽?”

“是蛟。”九尾道。

“能化神龍的蛟?”六尾瞪大眼睛,耳朵都豎了起來。

“沒錯。”九尾将女兒抱起來,捏了捏她的耳朵,“大人沒發話之前,這件事不要外傳,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點口風,包括族人,明白嗎?”

九尾這番話既是告誡女兒,也是在提醒醜六,在事态沒有明朗,顏珋沒有表态之前,消息絕不可外洩半分。

若是尋常的蛟也就罷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靈力中摻雜着不好的東西。

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心如明鏡,知曉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話能說什麽不能說,才能走得更加長遠。

醜六明白九尾的用意,自然心懷感激。

九尾微微一笑,妩媚妖嬈。只要她願意,足以迷惑世人,掀起一場又一場腥風血雨。醜六外貌固然豔麗,在海妖中數一數二,也無法與之相比。

客棧二樓,顏珋快步走到一間被靈氣封住的客房,掌心覆在門上,頃刻壓制住外溢的靈氣。

待到震蕩稍緩,顏珋方才推開房門。

剛剛邁步走進房內,就遇兩條水蛟迎面襲來,身軀斑駁,混雜點點血線和黑色的死氣。

在水蛟靠近顏珋,意圖将其纏繞時,霸道的龍氣陡然升騰,顏珋雙目驟成赤金,單手探出,輕易穿透水流,碾碎蛟身,抓出藏在水幕後的一條紅色小蛟。

小蛟呈赤紅色,身上鱗片破損,生出的爪盡數退化。頭頂無角,僅有兩個鼓起的小包。尾巴末端還在滴血,應是被外力碾碎,一直未能痊愈。此番強行破除封印,解開神識,耗費太多靈力,傷口全部綻開,血從傷口湧出,又被黑氣纏裹,樣子看起來異常狼狽。

“放開我!”紅蛟的神識受損,受封印前的怒意和怨恨驅使,龍威之下仍不斷掙紮,扭頭一口咬住顏珋的手指。

蜃龍真身豈是蛟牙能傷。

紅蛟非但沒能如願脫身,反而牙根發酸,繼續用力,險些崩掉滿口小牙。

牙痛,身體痛,尾巴痛,全身都痛。

被顏珋抓在手裏,紅蛟忍不住委屈,知道逃不掉,索性纏繞上顏珋的手腕,當場嚎啕大哭。

打不過就淹了你!

顏珋既沒安慰也沒呵斥,僅是揮手打散水汽,使蛟淚揮發,不至于水淹客棧。随即走到屏風前坐下,單手撐着下巴,饒有趣味地打量着手中的小蛟。

哭了半晌,靈力将要耗盡,紅蛟終于累了,一邊打嗝一邊眼皮打架,很快就要睡過去。

“別睡。”顏珋敲敲她的額頭,向她體內注入一道靈力,暫時壓制住死氣,口中道,“哭了這麽久,不餓嗎?”

紅蛟擡起頭,大眼睛濕漉漉地,仿佛在控訴顏珋欺負蛟。

“還真是個孩子。”顏珋笑了,祭出一道靈力,裝有蠱雕蛋的木盒從架上飛來,落在桌子上。盒蓋掀開,豐沛的血氣流淌,紅蛟立刻探出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去咬。

“等等。”顏珋捏住紅蛟的脖子,笑道,“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之前的事還能記得多少?”

紅蛟困難地動動身子,服軟道:“紅渃,我叫紅渃。其他的,不記得了。”

名字是血脈的象征,深深烙印在神識,紅蛟永遠不會忘。受傷的緣由和經歷,則因傷勢過重,神識受損,一時半刻未必能回憶起來。

看過紅蛟方才的表現,顏珋便有預料,一條清醒的蛟絕不會也不敢攻擊蜃龍。

話雖如此,該問還是要問一問,說不定有意外收獲。可惜紅蛟的确想不起來,無論是受傷的原因和經過,還是那道來歷不明的死氣。

顏珋放開紅蛟,後者立刻撲向蠱雕蛋,沒辦法吞掉,幹脆以水劍穿透蛋殼,一頭紮了進去。

三枚蠱雕蛋下腹,紅蛟身上的傷口不再流血,鱗片也恢複幾分光澤。

顏珋又取來一只木匣,以龍氣烙下一枚法印,抓起紅蛟放了進去。

“你強行破除封印,又催動過多靈力,使得傷勢加重,蠱雕蛋的血氣僅能解一時之急。想要痊愈必須聽話,慢慢休養。否則別說化龍,連蛟都做不成,明白嗎?”

紅蛟盤在盒中,知曉顏珋并無惡意,當下不再抗議掙紮,乖巧地點了點頭,又用頭頂鼓起的小包蹭蹭顏珋的手指。

“大人,方才是我錯了,我一定聽話。”

“聽話就好。”顏珋托起木盒,邁步走下二樓。以這條蛟的狀态,留在樓上不太合适,還是帶在身邊更為妥當。

剛剛繞過樓梯轉角,耳邊突然傳來兇獸咆哮,這是屏障被觸動的征兆。

顏珋心頭一動,單手撐住木欄,直接飛躍而下,輕盈落到一樓。

“怎麽回事?”

見顏珋現身,白狐立刻跑過來,前爪指着客棧門口,道:“大人,是兩個游魂。”

游魂嗎?

一般而言,能找到黃粱客棧的鬼魂皆心存執念,不是厲鬼也是怨鬼,游魂野鬼之類實屬少見。

不過上門是客,總要見上一見。

顏珋邁步走到門前,拉開客棧大門,門前赫然站着一名老者和一名青年。

老者穿着棉布制的長衫,腳下是一雙布鞋,氣質儒雅,容貌端正。青年身着一襲黑色中山裝,身後背着一杆步槍,周身隐隐纏繞一股煞氣,同陰兵有幾分類似,生前應該上過戰場。

顏珋仔細看過,兩人身上沒有戾氣,怨氣倒是有一些。但這種程度的怨氣,別說成為厲鬼,和怨鬼都有相當大的距離。

這樣的兩個人來到客棧,究竟會有什麽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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