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事了
狼群亮出利齒,尖銳的嚎叫響徹林間。
孫三被扔在地上, 顧不得一身的傷, 爬起來就要向前跑。王大川和劉河背靠背, 抄起石頭和樹枝拼命揮舞,想要驅散兇狠的野狼。
螳臂當車。
慘叫聲不斷在耳邊響起, 血腥味越來越濃。
野狼幽綠的瞳孔染上血光,黑色的怨氣繞過樹幹,穿過草叢, 如蛇般纏上獵物的腳, 将他們陸續拽倒。
錢寶來兩眼血紅, 臉頰脖頸爬滿黑紋,怨氣不斷自體內湧出, 喉嚨間發出咯咯聲響, 在孫三等人眼裏, 比野狼更加恐怖。
“你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孫三被咬住胳膊,一邊拼命掙紮, 一邊向錢寶來大吼。
錢寶來轉過頭, 現出一抹殘忍的笑。
黑色怨氣愈發濃重, 僅存的陽光被遮擋, 林間一片昏暗, 很快伸手不見五指。
滿目漆黑中,僅剩下兇殘的獸瞳和血紅的鬼眼在閃爍。
不知過去多久,慘叫聲終于停了。
濃重的黑氣漸漸散去, 高草叢披上一層暗紅。窸窸窣窣的聲響接連不斷,被血腥吸引的蟲豸開始聚集。
錢寶來掃視過地上的屍體,走到一息尚存的劉河跟前,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掌心湧出大團黑氣,迅速纏繞上他的全身。
劉河身上的傷口不再流血,兩處致命傷都被障眼法遮蓋。随着黑氣不斷湧動,他的神智變得模糊不清,被黑氣牽引着站起身,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
錢寶來又祭出一團黑氣,在王大川身上如法炮制。
“下山,去孫家。”
錢寶來不斷祭出黑氣,以鬼語驅使劉河兩人。
二人邁開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去往山下。行動間黑氣纏繞,青白的臉全無血色。
目送兩人離開,錢寶來突然彎下腰,開始劇烈咳嗽,大口大口嘔出黑紅的血,落在草地上,散發出異常腥甜的味道。
冷風平地而起,緊接着,一陣清脆的鈴聲在林間響起。
鈴聲越來越近,錢寶來神情微變,壓制着喉嚨間的癢意,迅速轉過頭,就見顏珋站在他身後,白襯衫被風鼓起,倏而現出一線勁瘦的腰,黑發垂落耳畔,眼尾一抹紅,瞳孔是懾人的赤金。
白皙的手中是一枚銀鈴,随着手腕翻轉,鈴舌不斷敲擊鈴壁,清脆的聲響盤旋在林間,鳥叫蟲鳴再不可聞。
“誰授你的引屍法?”顏珋開口道。
錢寶來反手抹去嘴角的黑血,道:“引我去客棧的老鬼。”
他從最開始就沒想着隐瞞,見識過顏珋的本事,隐瞞也沒用。還不如痛痛快快說出來,省得自己遭罪。
“他還教了你什麽?”顏珋微微眯起雙眼,探究地看向錢寶來,銳利的目光近乎要刺穿對方魂魄。
“沒了,只有這個。”錢寶來又開始咳嗽,嘴邊的黑血擦也擦不盡,話都說得模糊不清。
顏珋看他半晌,忽然探出手指,在他額心送入一縷靈力。
劇烈的咳嗽聲戛然而止,錢寶來擡起頭,神情複雜地看向顏珋,片刻後,反手抓向自己的天靈蓋,硬生生扯出兩魂一魄,忍住強行分離魂魄的劇痛,粗噶道:“隐瞞此事是我的過錯,還請店家高擡貴手,容我把事辦完,其後任憑您處置。”
顏珋沒說話,在錢寶來渾身顫抖,近乎要站不住時,揮手祭出一道靈力,将他的魂魄重新送回體內。
“您這是?”
“言契尚未完全達成,我不會收你魂魄。你隐瞞之事,我亦會溯及源頭。但你施用此術,再無法如先前躲避鬼差,除非魂飛魄散,必會被地府拘拿,你可明白?”顏珋道。
“明白。”錢寶來呵呵笑着,化出做鬼時從不離身的旱煙袋,沒有送進嘴裏,而是折斷杆身,取出米粒大的一團鬼氣。
“店家,這是我趁那老鬼不注意,從他身上取的。”将鬼氣送到顏珋面前,錢寶來道。
“你取的?”顏珋詫異道。
“是,我好歹做鬼幾十年,好意歹意總能分清。”錢寶來咧開嘴,捋捋被血凝固的老鼠胡,“我遇見那老鬼時,就覺得他不對勁。”
一如之前的馮夏,錢寶來面對那個老鬼,第一感覺就是危險,近乎要被壓得魂體不穩。
在他以為自己要被吞噬,準備奮力一搏時,對方卻笑成彌勒佛一樣,不只看穿他的過往,還告訴他報仇的方法,教給他引屍的手段。
就在他表面感激,內心驚疑不定時,忽然間發現,自己的魂魄被神不知鬼不覺打上印記。
對方的手法相當高明,若非他謹慎到骨子裏,為躲避鬼差,幾十年來都格外小心,時刻留心自己的魂體,壓根不會發現印記的存在。
猜不透對方的意圖,又不是老鬼的對手,錢寶來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小心留下對方一點鬼氣,再想方設法挪動印記。
試了許多次,始終沒辦法剝離,只能暫時聚到一魄之上。
“印記?”顏珋神情微動,雙手捏成法印,赤金色的靈紋浮現在空氣中,對錢寶來當頭罩下。
錢寶來動也不敢動,以為會像自己挪動印記時一樣,感受到一陣刀斧加身的劇痛。未料想,靈紋打入魂魄,非但沒有帶來痛苦,反而像是泡入溫水中,整個人暖洋洋地,魂魄都被滋養。
片刻後,顏珋收回靈紋,赤金中包裹一枚青色的印記。
是鬼印,卻帶有一絲仙力。
如此看來,他有必要親自去會一會那位成鬼的土地。
錢寶來報仇心切,不過是對方的一枚棋子,顏珋無意追究,告知他擅用引屍法,在此世無法多做停留,最遲兩個時辰就必須離開,不然必被鬼差拘拿。
“多謝店家。”
錢寶來誠心向顏珋致謝。
對他來說,兩個時辰足夠了。
“好自為之。”留下四個字,顏珋收起銀鈴,以靈力凝聚的身體迅速變得透明,眨眼消失在林間。
林風卷過,錢寶來收起斷掉的旱煙袋,凝聚最後的鬼氣,将爬滿臉頰和脖頸的黑紋壓下去,随後抄起繩子和砍刀,沿着來時的路返回村子。
在他離開不久,野狼和蟲群去而複返,彼此争搶,染血的高草都被咬斷拖走。
山腳下的村子裏,孫家正上演一場好戲。
劉河和王大川在下山後分開,一人去往昔日的“兄弟”家,告知他們的親人,他們被孫三所騙,在山上遇到狼,該得的錢也被孫三吞了。另一人直接找上孫三家,一腳踹開院門,高聲叫嚷着孫三不是人,心腸都是黑的。
“孫三你個癟犢子,貪了老子的錢,騙弟兄們上山做苦力,如今全都遭難,給老子滾出來!”
王大川嗓門極大,不一會就招來許多村人。
“孫三不是東西,喪良心,老子和你沒完!”
村人們不斷聚集過來,聽王大川口口聲聲說,孫三稱找到發財門道,騙了十幾個壯勞力,從工頭那裏收了兩回錢。
“咱們的安家錢被他吞掉,他還拿着工頭給的好處!”
“說是不遠走,結果卻是深山老林,第一天就遇見狼,除了我和一個弟兄,全都沒能活着出來!”
“孫三,你個黑心的犢子,給老子滾出來!”
王大川越罵聲音越大,接到消息的其他幾家人陸續趕到,在劉河的帶頭下,堵在孫家門前一起罵,更有三四個女人沖進屋內,把孫老娘和孫家媳婦拽出來,要他們交出孫三,把吞掉的錢吐出來。
“不是,你們冤枉……哎呦,是錢寶來,是他的主意,是他滿肚子壞水,你們去找他!”
孫老娘生性刻薄,貪財如命,撒起潑來蠻不講理,旁人都不願意被她沾上。今天卻碰上對手,被三四個壯碩的女人壓在地上收拾,全無還手之力。
想撒潑?
做夢去吧。
“錢寶來,這事和他有關?”圍觀的人群響起議論聲。
王大川和劉河先後開口,他們壓根不知道什麽錢寶來,從頭到尾就是孫三。
大隊長被吵鬧聲引來,看到眼前的情形,見孫老娘死咬住錢寶來不松口,還說他和劉河王大川一定是串通好的,不由得臉色黑沉。
“孫家的,你可不能信口開河,胡亂污蔑別人。”
“我沒有,這事一定是他幹的,就是他!那喪良心的不是好人,我的兒一定被他們害了,大隊長,你要給我做主啊!”
孫老娘披頭散發,在地上滾了一身黃土,樣子十分狼狽。
孫家媳婦縮在她身後,看起來也是相當可憐。
“我知道,你們都是姓錢的,一定得了好處,對不對!”看出大隊長的态度,孫老娘豁出去,指着大隊長撒潑,“今天不給我個說法,不把我兒平安交出來,我和你沒完!”
遇上村人懷疑的目光,大隊長臉色更加難看,呵斥孫老娘不要胡說八道,更把錢寶來主動上交田地和牲口的事說出來。
“寶來願意把這麽多田和牲口分給鄉親,哪會做這樣的事!”
大隊長話一出口,圍觀的村人都是滿臉驚訝,完全不敢相信。
那只鐵公雞?
不是聽錯了吧?
“大隊長,你說真的?”
“田契就在大隊部,還能有假?”
有大隊長出面作證,又有劉河和王大川言之鑿鑿,孫老娘的話再也站不住腳。
在她又要撒潑時,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王大川突然倒在地上,劉河迅速撲上去,動作間扯開他的外衣,現出明顯是野獸留下的傷口。
“大川!”
在劉河的叫聲中,王大川手指着孫老娘,用最後的力氣,要讨回被孫三吞下的錢。
“孫三,老子、老子絕不放過你!”留下這句話,王大川當場氣絕身亡。
劉河赤紅着雙眼,孫老娘和孫家媳婦當場傻眼。大隊長立刻召集村幹部,将幾家外村人分開,将孫家兩人一同帶去大隊部。
錢寶來站在人群後,目睹整個經過,一直沒有出聲,他十分清楚,等待孫家人的将會是什麽。村人們散去時,回頭看到他,紛紛堆起笑臉打着招呼,順便痛斥孫家不做人事。
趙翠從家裏過來,看到錢寶來毫發無傷,一點事都沒有,立刻拽着他回家。
錢寶來任由媳婦拉着自己,一路上看着趙翠的背影,神情中既有心滿意足,也有揮之不去的哀傷。
黃粱客棧中,顏珋走進三樓一間客房,輕搖金鈴,一個胖乎乎的器靈從百寶架上飛出,落在他的掌心。
“去,找到這個鬼。”
顏珋将鬼氣和印記交給器靈,後者抓起來,用鼻子嗅嗅,小手用力拍了拍胸脯,很快飛出木窗,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