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焦香土豆餅
“你才是喪門星!”一道小小黑影蹿了出來,徑直往林大娘身旁過去。而那被撲了往後踉跄的卻是林寶根。
林寶根小小年紀,卻早已經橫行鄉裏,又在身形上站了優勢,立即穩住了腳,奮力将來人重重推了一把。兩人互不相讓,當即扭打在了一處。
林氏心疼自己兒子,立即瞪眼,怪叫着去拉人,“嗬!小兔崽子敢打我兒子!個沒教養的東西,老娘今兒非得替你死鬼爹好好管教你!”
薛寶珠見同林寶根厮打的是寶霖,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沖上前去,一把扶住了被林氏推搡出來的薛寶霖,後者還恨着要往上撲,薛寶珠一看林氏那粗圓的腰身立刻把人搙住,直接對上吃虧咧。
“哇!娘,我疼哩!”林寶根捂着臉大喊大嚷。
薛寶珠哪理會他的,緊皺着眉頭查問薛寶霖:“有沒有事,傷着哪裏沒有?”
薛寶霖含着眼淚,眼眶早就通紅,“沒事——”他吸了吸鼻子,握着小拳頭咬牙道:“我不讓任何人欺負姐姐!”後又在心裏補了一句,姐姐那麽好,才不是喪門星,都是叫這林大娘和胖根給嘴碎傳的,他記着仇哩。
旁邊林氏看到林寶根被抓破的臉,忙是捧着那胖臉心疼不行,轉過頭再看了罪魁禍首,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樣,“一個喪門星,一個讨債鬼,敢抓花我寶的臉,我要你們好看!”
“娘!打他們!打他們!”林寶根捂着半邊臉,跳着腳在那吆喝。林大娘更是手中發了狠。她做了一輩子的農活,手上的力道也未必小過男人,念着反正那薛老頭子都埋進了土,下手更是沒半點顧忌了。
薛寶珠護着薛寶霖躲避,最後忍無可忍反手一把抓住了要再招呼身上的手,“夠了!”
林氏沒想到向來任搓圓扁的薛寶珠會突然還手,那一貫怯弱的眼神中忽然射出銳氣讓她愣了一下,叫薛寶珠又躲了過去。嗬!林氏醒過了神,到底不服氣竟然叫這小丫頭吓唬住了,想她自打出生到這還未被人吓住過。
這一下心頭的怒火更旺,揚起另外一只手要去好好修理薛寶珠。
可誰知道薛寶珠手裏頭不曉得什麽時候抓了一把灰,朝着林氏的臉盤子就扔了過去,嘴裏頭吃了一嘴的灰不說,就是兩只眼睛裏頭也糊了不少。
“哎喲喂!”林氏也顧不上其它,捂着眼睛喊起疼來,畢竟可是髒東西糊了眼,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這村子裏只有林氏潑辣刻薄欺負人的,還從未有過林氏吃了癟的時候。
“臭丫頭!你敢拿沙子扔我!”林氏閉着眼面目猙獰,彎了身子去摸剛才扔地上的棍子,還想繼續打。可猛的瞧見薛寶珠臉上那神色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先前是瞧不上這丫頭,可這會不禁有些後怕,別真叫這丫頭動了真格同自己拼命了!
Advertisement
倒是一通鬧,将四周鄰裏引了過來。這時辰,本來就是吃完飯休息片刻的晌兒,林氏嗓門大,一早就冒了不少出來看的,等打起來早就圍滿了人,還有不少勸架的。
“打也打了,您也消消氣吧——”圍觀的幾人中不知誰嘟囔了一句,緊接着又有人道:“薛老小不是還在家呢……”
林氏叫人議論倒也有幾分心虛,讪讪收回了手,冷眼掃了一下衆人,笑道:“哼,要是能有個能管教管教這兩個喪門星的,哪用得着我出手?”
“你們倒是把薛老小找來啊!正好叫他替這兩喪門星掏錢給我兒子瞧臉。啧啧啧,你們倒是看看,哪裏下手這麽毒的!”林大娘拉着林寶根過去叫人評理,林寶根早就習得了跟他娘一樣耍賴秉性,閉着眼喊疼幹嚎起來。
“哎,你打也打了,這兩個也是可憐孩子,你何苦同他們這……”住得稍遠才急匆匆過來的一名老婦人脫口勸道,她在這邊算是年長的了,也早于林氏嫁來這邊村子。剛才話才念了一半,莫大娘就說不下去了,忙過去薛寶珠身邊心疼道:“這後脖子……這後脖子都滲血了!”
薛寶霖也跟着看過去,果然見薛寶珠纖細的脖子上有幾道狹長的劃痕,正往外滲着血珠。“嗚哇……”方才還能忍住,這會卻是繃不住大哭了起來。
薛寶珠這時候才覺得後脖子疼,由着莫大娘仔細撩了頭發瞧看,旁邊那些可憐他們的議論傳入耳裏,動了動心思,“林大娘,不借米就不借麽,幹嘛打人哩。”薛寶珠低低小小的委屈聲音響起,叫人頓時訝然事情起因。
林氏是個嘴利索的,“你弟把寶根臉都抓花了!有這麽上門欺負人的麽!都說孩子沒娘野,這才沒了多久,都野成什麽樣了,我今兒就是有米也不借把你……”
薛寶珠緊緊摟着懷裏的薛寶霖,故意把他被林寶根抓紅的手腕露在了外頭,對着林氏劈頭蓋臉的罵不吭一聲,只低低回了一句,“有娘不也教成那樣子了麽。”也是仗着旁邊看的人多,薛寶珠才故意那麽說的,雖說是寶霖先上去動的手,可要不是平常被欺負狠了,不至于抓那麽狠,何況寶霖身上不定還有被掐紅的地方。
那聲音雖低,可恰好叫林氏聽得清楚,一下又蹿了火兒,“你個賤嘴巴子的說什麽呢!”
姐弟倆瘦弱的身影早叫人覺得不忍了,當中就有人插了嘴兒,“寶根娘,行了,小孩子間鬧個兩句回頭又玩一塊哩,大人摻和不是叫倆小的以後都沒的玩麽,隔壁鄰居的莫要計較了,喏,寶根臉上的紅都快褪哩,不大事兒。”
說話的人是狗蛋娘,狗蛋跟寶霖玩得好,看他倆打起來也要往上去,讓她給關裏頭了,省得更亂。那林寶根在村裏就是個耍橫的,狗蛋也吃過虧,不過仗着他爹做了個拉車的買賣,家裏算過得去,竟拿些小玩意故意饞別個孩子,他娘又當是祖宗的,生生給養壞掉了。不過這話不能說,他們家種的東西還得搭寶根爹的車出去賣。
有人開口,應和得也多,到底是瞧兩個小的可憐的,林氏心裏再不痛快也曉得鄉裏鄉親的不好撕破臉兒,讓人看着為難倆小孩也不好聽,只得憋着怨氣罷了手,順着狗蛋娘給的臺階下了。
不過林氏耳尖,臨了聽着人堆裏有嚼舌根的聽着又不痛快了,把寶根推了門裏後轉過了身子,一叉腰冷笑了聲,“喲,這兒還有人發善心吶,好呀好呀,撿了這仨沒爹沒娘的,将來養老送終不愁咯。”撂下了這話才“嘭”的一聲狠狠關了門。
林氏這話雖然不中聽,可到底是大實話,誰家都不富裕,平日裏能幫襯就幫襯了,但也怕沒個頭,畢竟小的那個才一歲半,要拉拔大哪容易。前些天還有人來問,想拉線把寶琴賣給城裏生不出娃的,說可惜是個女娃來的,人叫薛寶霖給轟走了。
窮人家養不活賣兒女也是有,薛老二家這樣的,還真是讓人不知道怎麽好。有看過熱鬧走了的,也有好心寬慰了薛寶珠幾句的,最後也只有莫大娘挽着她手徑自帶了她和薛寶霖回去。
薛寶珠不過外傷,用活水沖了沖傷口也就無礙了,倒是離去時,莫大娘手裏拿着一小袋米,“這兒還有點舊米,拿去給你妹妹熬點米糊,還有這梨子煮一煮,熬梨糖水喝,你妹妹這一宿一宿哭的,別把嗓子哭壞了。”
薛寶珠手裏被硬塞了米和兩只山梨,忙是推脫,“莫大娘用不了這麽多,我只要一碗夠……”
“成了,阿彥上京趕考,這兒就我老婆子一人,吃不了那麽多,就別跟莫大娘客氣了。”老婦不容她拒絕地又往回一推,軟了口氣,頗是憐憫地瞧着她,“你娘糊塗沒了,如今你爹也走了,剩下你帶着兩個孩子,也真是難為了。”
薛寶珠嘴唇蠕動,她也知曉靠東家西家讨米不是個長久事兒,可以說已經被原主用淨了,她今兒也是實在沒了辦法才去試上一試。正想着,就聽得自家院子傳來砰的一聲,随後響起的痛哭聲讓她的心一揪,當下顧不得其他,匆匆跟莫大娘道了聲謝,就連忙帶着薛寶霖往回跑。
小屋裏,僅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占着一點的空間,顯得屋子更加空蕩。床上趴着個小嬰兒放聲哭着,額頭有些紅腫,碗裏的水撒了大半在床上,濡濕了被子。
薛寶珠帶着薛寶霖随後走到了床邊将小嬰兒抱了起來,後者聞到熟悉的氣息漸漸止了哭聲,轉而含着大拇指眨巴眼盯着薛寶珠,臉上還挂着淚珠,小模樣瞧着十分可憐。
“寶霖乖,看着會兒妹妹,姐姐給你們弄點吃的。”
薛寶霖這會兒也瞧見了方才她擱在桌上的米和梨子,不由咽了咽口水,用力地點了點頭。他就是餓得狠了,灌了好多水,看妹妹餓得直哭,才想着……
把小嬰兒放到沒濕的那半張床,拿厚棉襖替了濕掉的被子給她裹着,薛寶珠看了眼又玩到一塊兒去的倆個小的,眼中一暖,拿了被子出去抖了曬。
剛曬好就聽見有人喚她名兒,一看是大同叔,把一筐東西搬進來,“寶珠啊,這土豆是我跟你爹在田埂邊上一人一半種的,長得好哩,我把你家一塊收了給拿過來,放哪裏?”
薛寶珠看着一個一個有寶琴小拳頭大小的土豆簡直兩眼放光,要知道家裏什麽都缺,尤其缺吃的情況下,薛寶珠當即揚起大笑臉,“大同叔,給擱那口缸旁邊哩,叔辛苦了吃口茶歇歇哩。”
劉大同瞧着這乖巧的閨女,比前些日子見可好多了,遂爽朗笑笑,擺手說不吃了,家裏還趕着幹活回去了。
薛寶珠把人送到門口,又是說謝,是不是薛老爹種下的她不知道,但劉大同此舉可謂是及時雨了。
一筐土豆挨挨擠擠擱在水缸旁邊,這可是個好東西,蒸煮燴炒,怎麽都好吃的……薛寶珠盯着直冒口水,一下洗了好幾個拿去了廚房。
小廚房是偏房分割出來的一塊麻雀大點的地兒,用具不多,卻也剛好夠應付,薛寶珠徑直拿了小碾子,抓了一把米搗鼓起來,米磨成粉的功夫,土豆也差不多煮熟,去皮加溫水搗成泥,最後倒了剛磨好的米粉進去,上鍋蒸着。
土豆好處多多,又是這麽綠色無公害的,絕對能讓小家夥吃到飽。薛寶珠喜滋滋地琢磨着這麽些土豆要咋弄,一邊手腳利落地把梨子切成塊,水裏煮着,擱進去一些她撿回來洗幹淨的桂花,添點甜味兒,要是換成冰糖更好,不過眼下那些都成了奢侈。
想到還有個,薛寶珠又忍痛抓了把米,煮了個稀到不能再稀的稀飯,挑個頭最大的土豆刨成絲兒,攤了個又大又圓的土豆餅,餅子晾過之後下的鍋不沾還帶着焦香,蓬松可口,這一餐就這麽湊活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