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醬肉炒飯
孫家父子倆慢慢往家趕,路上黑漆漆的,只有孫喜手裏的煤油燈一晃一晃的,照着前頭的路。孫長明低着頭不說話,走了半道兒突然鄭重開了口道,“爹,等寶珠除了孝我娶她!”
孫喜正板着臉尋思走着,此時孫長明這話倒是應了自己心裏想法,他轉過身提着燈站定,直勾勾看了他一會兒。少年郎模樣周正,不像自己是個大老粗樣,孫喜揚起手改成拿手指戳他腦袋,“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讀書,指望你有大出息,結果你就跟我說這個!”
孫長明心裏難受,從薛寶霖說那話後心裏頭跟被粗粝石頭一直磨着一樣,什麽雜七雜八的念頭都沒了,就後悔荷花鬧那茬的時候沒站出來幫寶珠,要真能扯上那茬關系,也不至于讓寶珠叫王婆那麽編排話!
前頭已經堵心了,這回被他爹戳腦門子愣是梗着脖子犟着不肯收回,一副認了死理模樣。
孫喜瞧着他那樣背過身摸了摸身上,發現出來急根本沒帶旱煙,這會兒想抽一口都不成,只得重重嘆口氣擱塊大石頭上坐下了。他也不是嫌棄寶珠丫頭不好,相反還很喜歡。這丫頭可是跟以前大不同了,有能耐本事養得活自個和弟弟妹妹,不知道比多少毛頭小子能耐。
“爹也跟那碎嘴婆子說的一個心思,不就是覺得寶霖寶琴多餘麽,寶霖那麽聰明以後說不準念書比我還出息,就跟青彥哥一樣也能上京考功名!”
“上京考功名!你當是那麽容易!莫青彥能去還不是書院老師拿的大頭,又遞了名額,不然咋去!光你說得輕巧了,你連個來回路費都湊不齊!”孫喜哼笑了聲給他潑冷水,“你爹我這麽風吹日曬雨淋出海捕魚也就讓家裏條件好點兒,蓋上瓦房,明年開春還想湊點錢再給你起了好娶媳婦兒。娃兒嗳,爹就指着咱一家能好好過日子,你爺爺歲數大,也指着抱個曾孫子,耽誤不起,你還是歇了那份心思罷。”
“說來說去,你就是覺着寶珠帶着累贅!”孫長明長得像他娘,又讀了點書,比之村子裏的少年多了幾分秀氣,這時繃着一張俊俏臉兒是半點都聽不進去。
孫喜被他一指,從石頭上下來了,父子倆正正對着。他看着少年執拗神色,想到小孫氏說的,娃兒是個油鹽不進的性子,硬扭怕得出事,回頭往稍遠處的薛老二家瞟過一眼嘆口氣道,“你這頭跟我犟,也不知人家是個什麽意思。要我看,她分明就是把你當哥哥,就你,剃頭挑子一頭熱。等人除孝,你等得,人家未必喜歡你!”
孫長明做好了激烈對峙的準備卻沒想到他爹來了這麽一句,不偏不倚正好戳在最惶惑不安的地方,忽然想到他之前提起的人來。
莫青彥——三個字在嘴裏咀嚼硬是嚼出了一絲苦澀味兒,以往薛寶珠跟在那人身後頭的模樣浮現眼前,那苦澀接着發酵一絲絲兒釀成酸味兒。
“爹,你說那青彥哥考上了麽?”孫長明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孫喜一愣,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總歸要回來的,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孫長明點了點頭,又悶不吭聲了,他在書院裏早早收到風聲,說今年狀元是紫徽書院的,很有可能是恩師看好的莫青彥,狀元郎連太傅女兒都拒了,那他喜歡的會不會是……
他突然不敢往下想了,憋着一肚子愁悶滋味跟上孫喜往家去了。
這頭薛寶珠家裏,背着藥箱的大夫姍姍來遲,來的是趙大夫的學徒常空,一看是薛寶珠愣了愣,心說這孩子又倒黴撿着啥了時就看見屋裏頭躺着的薛寶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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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在山上摔了,腿動不了,您快給看看!”薛寶珠忙把人請裏頭,兩把并排的凳子,一把讓人坐,一把上頭擱着盆冒着熱氣兒的水。薛寶霖的褲子叫她拿剪子剪了,傷口簡單的給清洗了下,剩下不敢亂動就等着人來。
“小姑娘別着急,師傅就是聽說可能是骨折才讓我來的,我擅長看這個嘞。”常空一出口帶着幾許安撫人心的意味,拿水淨了手仔細給薛寶霖看了起來,不多時就摸出板子藥水紗布,又讓多打了盆水進來,把薛寶霖傷處重新侍弄了回。
等弄得差不多,薛寶珠去廚房拿了竈頭焖着的煎包用油紙包裝了幾個給莫大娘,把人麻煩這麽晚也是過意不去,莫大娘已經習慣了她弄這些好吃的,在這點上也不跟她客氣,拿上之後同她道明個再過來幫忙。
“大娘,別來回跑,我不去擺攤閑着,寶霖估摸得在床上躺一陣,我照顧得過來,您就好好歇着,回頭要置辦年貨了我再找您,到時候您要買些什麽告訴我,我一并買回來。”薛寶珠想着馬上快過年了,東西得買,帶着寶琴不方便,到時還得麻煩莫大娘。
“嗳,好嘞。”莫大娘捂着油紙包暖和手兒,應着往外頭走,“你回去吧,別送了。”
薛寶珠想着寶霖沒吃晚飯,又上廚房裝一碟,冷飯打了個雞蛋下去炒,還有最先前做的醬肉粒兒,最後撒上蔥花翻兩記盛起,蔥花還是鮮嫩的綠色,配着雞蛋黃和醬油色看着讓人極有食欲,當然那香味也夠勾人饞的!
另一頭莫大娘正要跨出門檻兒,無意識地往回看一眼,冷不丁的好像瞧見薛老二那屋有人影晃過,猛地打了個機靈,再細看又沒了,擰着眉頭守了會兒見還是沒動靜這才走出去,想自個上了年紀老眼昏花了。
這邊腿上被板子固定結實的薛寶霖老老實實坐在床上,看薛寶珠端了煎包進來,直咽口水,眼兒一下就亮了起來。
薛寶珠看他那饞樣就把整個碟子給他了,“還燙,吹涼了吃。”
“燙的好吃哩!”薛寶霖沒聽她的,搛了一個就往嘴巴裏送。
碟子攏共六七個圓滾滾的煎包,大小均勻,上頭撒了炒成金黃色的芝麻和翠綠的小蔥,一個挨着一個擠着,在視覺上既有肉感的濃香也有菜蔬的清口,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用筷子撕開,那香氣碟子上兇猛的升騰而起,叫旁邊收拾藥箱的常空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後頭才覺得失态似的,憨憨笑道,“好香。”
“我姐姐做的很好吃!”薛寶霖最不會放過誇自家姐姐的機會,一雙圓溜的眼兒滿足地眯成縫,哪裏還有剛才那愁眉苦臉的樣子,果真還是小孩兒,變臉跟變天一樣快。
常空看得失笑,“這麽好吃分我一個,我給你免診費怎麽樣?”
薛寶霖眨巴下眼,看了看煎包,又看回常空,吸溜了下口水,搛了一個整個塞了嘴裏,就把碟子一遞,幾口嚼巴咽下着急說道,“喏,你說的,這裏有四個,你給減多點,我姐養家不容易窮得哩。”
這下連薛寶珠也笑了,不過話也确實如此,看大夫不便宜嘞。于是就成了姐弟倆睜着同樣水靈大眼盯着他看,直把他瞧得壓力,連聲應道不收了不收了。被姐弟倆放過後咬了口煎包好笑洩憤,一下就被裏頭裹着的濃郁湯汁驚豔,底層的皮兒焦香焦香,嘗了一個又連着一個,不禁咧開了嘴,“比聚福樓做的一品包子還好吃,我倒是把診金吃回來了。”
聚福樓的一品包子被大文豪劉淵專門賦詩一首寫過出名,價錢也水漲船高,一籠也不過六個,卻要二兩銀子,吃得多是個名氣,哪有這實在。
薛寶珠不清楚內情,只覺得常空也傻,之前給她救回來的那人看個夜診診費就得二兩,她弟弟這回估摸也得那麽多,結果就讓四個煎包抵了,這麽一弄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去了廚房捧出一罐新作的鍋巴遞給他,“喏,這是我炕的鍋巴也把你。”
有過前面救人經驗,薛寶珠曉得配藥前後也得花上幾兩,尤其寶霖傷筋動骨将養更得用心,七七八八一去,原來能湊上的五十兩,估摸辦完年貨就剩下一半兒了,可不得緊着花麽!只好厚着臉皮拿這些自個做的充當診費了。
那一罐子對常空來說卻是意外之喜了,他就喜歡吃這麽有嚼勁的,就是弄這費勁,捧着樂呵呵地把該注意的交代了,就要捧着走,剛跨出屋子黑漆嘛唔就撞上個人,唉喲一聲捂着鼻子後退回屋裏。
薛寶珠忙從屋裏頭出來,一看也吓了一跳,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身上穿着她給換上的衣服,是薛老爹的,原是一件粗劣泛舊的薄衫,在他身上卻是掩不住的俊挺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