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立夏已過,綠樹蔭濃,小巷裏滿架薔薇,花枝葳蕤。

巷口邊的水果攤已經賣起了櫻桃和西瓜,融融洩洩的陽光從枝葉縫隙裏碎落一地,年輕男人站在水果攤前,彎腰挑選着鮮紅飽滿的櫻桃。

小小圓圓的一顆,有的還帶着黃,他挑得仔細,裝了小半口袋遞給水果攤的老大爺過稱。

付錢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看到來電顯示眼裏便盛滿了笑意,接通聽到那端傳來的男聲,唇角也彎了起來。

“我在學校旁邊這條小巷。”他接過裝着櫻桃的袋子,轉身往巷口走去,“嗯,我看到你了。”

周末的學校附近略顯冷清,站在學校門口的男人身姿挺拔尤為顯眼。

在陸長亭眼裏,朝他走來的沈戾也同樣引人注目。

簡單的襯衣和牛仔褲被他穿得格外的好看,眉目俊朗,步履生風,周圍的一切都淡化成了背景,陸長亭就那麽看着他,一步步走來。

等他走到近前,陸長亭才挂斷電話:“到很久了嗎?”

“剛到。”沈戾給他看手裏拎着的櫻桃,沾着水珠的朱櫻果子飽滿圓潤,在陽光下色澤發亮,“買了點櫻桃。”

陸長亭看了眼時間:“要是我沒提前來,你要等多久。”

約定的時間是十二點,現在不過十一點四十幾分,算起來,沈戾大概提前了半個小時……

沈戾笑了笑:“總不好讓你等。”

他也舍不得讓陸長亭等啊。

陸長亭看着他,語氣頗為無奈:“走吧,去吃飯。”

“阿婆私房菜”還是老樣子,木桌木凳,擺設古樸,菜品和糖水一一列出挂在牆上,茶具瓷碗帶着被歲月洗滌過的痕跡,和記憶裏的樣子略微有些不同,但看着仍舊叫人覺得熟悉。

陸長亭習慣性的走向店裏靠窗的座位,沈戾在他對面落座,老爺子微微佝偻着背走過來,臉上帶着和藹的笑,問他們要點些什麽。

陸長亭看了一眼牆上的菜單,詢問過沈戾的意見後,點了三個家常菜,外加一個涼菜和兩份糖水。

沈戾低聲問老爺子能不能借廚房洗一下櫻桃,得到允許後就起身往後廚去,再出來時手裏端着一個一次性透明塑料盒,裏面裝着清洗幹淨的櫻桃。

手腕上還沾着水珠,被水浸濕的紅繩變成了暗紅色,襯得那截手腕更白了,青藍色的經脈紋路清晰,陸長亭盯着那截手腕,抽了兩張紙遞給他。

“謝謝。”沈戾接過紙巾擦了擦手,笑着問老大爺要不要嘗嘗櫻桃。

陸長亭看着他跟老爺子寒暄閑聊,言語間頗為熟悉的模樣,心裏有些疑惑。

畢業這麽多年了,就算上學的時候沈戾常來,也不至于和老爺子熟悉至此。

老爺子拿了幾顆櫻桃便步履蹒跚的去了後廚,然後笑眯眯的端來糖水和一份小吃:“這份綠豆糕是送的,你們慢用。”

沈戾跟老爺子道了句謝,把綠豆糕接過來放在他面前:“綠豆糕是從冷櫃裏拿出來的,你嘗嘗。”

“你好像很熟。”綠豆糕的個頭不大,剛好是一口的份量,陸長亭嘗了一塊,不經意的問了句,“上學的時候常來?”

沈戾低頭喝了一口糖水,白瓷勺在紅豆沙銀耳湯裏輕輕攪晃:“一中的學生,沒有沒來過這家店的吧。”

這話答得中規中矩,挑不出錯來,但陸長亭心裏的疑惑卻又疊了一重。

“我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不認識你。”他思考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同一個年級,同一層樓,沈戾又這麽八面玲珑,善于交際,他為什麽會不認識,不記得……

“很正常。”沈戾淡然的笑了笑,“我高中的時候和現在很不一樣。”

他說:“我高中的時候沒什麽朋友,性格沉悶,還有些自卑,屬于存在感很低的那一類人。”

也是和陸長亭截然相反的一類人。

站在黑暗裏的人,都向往陽光。所以他才會趨光而行,深陷其中……

陸長亭聞言,有些意外:“很難想象。”

很難想象沉默內斂甚至有些自卑的沈戾,會是什麽樣子。

他好奇道:“那你為什麽會開酒吧。”

那樣的性格,怎麽會做酒吧生意,開門迎客。

“其實‘沽酒’以前也是一家酒吧,老板和我媽媽是朋友,不過他不善經營,酒吧的生意一直不太好,他家裏當時又出了些變故,急需用錢,就想把酒吧給賣了。”沈戾說,“我大學正好學的管理類的專業,所以我就跟我媽媽借了一筆錢 ,又貸了些款,把酒吧買了下來。”

還因為,陸長亭曾經跟朋友閑談,說了一句“繼承家業多累啊,我以後就想開一家酒吧,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做個閑人”。

少年時的陸長亭一心只想當個富貴閑人,性情淡泊又不喜拘束。然而他最後還是聽從家裏的安排出國深造,繼承家業,幾乎每一步,他都按照家裏的安排在走。

生在陸家,這是他的責任。

沈戾不知道自己要怎麽離他更近一點,在大學畢業人生的迷茫期裏,他最後決定,全他這個玩笑一樣的念頭。

開一間酒吧,讓他酒無人勸,醉有人管。

這些年“沽酒”在沈戾的經營下慢慢發展成了S城最負盛名的高檔酒吧,本金都還清了,盈利也一直都很不錯。

他從沉默內斂變得擅長交際,認識結交了很多朋友,包括陸家的人。

幾乎每一步,他都在朝着陸長亭走去。

他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變得游刃有餘,變得足夠強大,這大概也算是這場暗戀裏的積極意義吧。

陸長亭喝了一口糖水,略帶些審視的看着他:“那你以前真的不認識我?”他玩笑似的補了一句,“一中同級的學生,沒有不認識我的吧。”

沈戾沉默了一會兒。

窗外有風吹來,裹挾着更深的巷子裏孩童的嬉笑玩鬧聲,枝葉晃動的聲音,還有藏在綠蔭裏的蟬鳴聲,天地萬物仿若交織成了一張網,鋪天蓋地的把他困在其中。

“認識啊。”他低聲答,“怎麽會不認識。”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說的。”

陸長亭聽出了沈戾的言外之意——同級的校友過千,這點淵源實在攀不上什麽關系,他也不需要攀這個關系。

這個人,總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覺得心動。

陸長亭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那你以前對我的印象是什麽樣的?”

想到少年時的陸長亭,沈戾的語氣變得溫柔起來:“看起來品性端方,實際上,有些落拓不羁。”

“我記得我從小到大都是三好學生。”陸長亭挑了挑眉頭,“怎麽在你眼裏,成了落拓不羁。”

三好學生才不會早戀。

沈戾眸色微暗,把話接了下去:“嗯,看起來很乖,也規矩,但我覺得,你的規矩是良好的修養使然,放浪形骸才是本性。”

陸長亭低聲笑了笑:“那我現在呢?”

沈戾擡眼看他,眼神裏劃過一抹溫柔笑意:“比以前成熟穩重了。”

也更會收斂自己的情緒和本性了。

陸長亭看着他,許久,才輕笑着問了句:“那你會不會覺得我最後毫不抗拒的接手了家業,很讓人失望。”

“不會啊。”沈戾不假思索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人一生清閑,也有人鞠躬盡瘁,我覺得,後者更讓人敬佩。”

他又說:“放浪形骸也好,成熟穩重也好,我覺得你怎樣都好。”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的身不由己,陸長亭比他們都不由己,所以他只能收斂,一年一歲的成長起來……陸家幾代的家業,還得從他的手裏往下傳。

這樣的陸長亭怎麽會讓人失望,分明卓絕得叫他的一顆心全都塞滿了名為愛慕的情緒。

“這話,就當你在誇我。”陸長亭笑着喝了口糖水,甜味從舌尖一路漫延到了心裏,滿眼都是沈戾溫柔的眉眼,滿心都是歡喜的情緒,他恍惚有些分不清現在是夏天還是春天,只覺得最好的季節大概就是此時此刻。

陽光正暖,微風不燥,沈戾和他對坐笑談,此時此刻,就是最好的時刻。

作者有話要說:

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黃公紹《青玉案》

放浪形骸:放浪:放蕩;形骸:人的形體。指行動不受世俗禮節的束縛,曠達豪爽,行事不拘一格。通常使作為褒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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