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不出的力量
“你是個溫柔的人。”少女說:“連大自然都偏愛你。”
“我是個愚蠢的人,所以連母親都恨着我。”
“請你回答我,為什麽溫柔的人總是會幹出殘忍的事?”
她不喜歡做飯,連進廚房都會覺得煩透了,菜倒進油鍋裏發出的“呲啦”一聲那麽刺耳,冒出的油煙也總讓人覺得很惡心。
但是她的母親對烹饪有一種狂熱。
她從小就逃不開這種教育,從識字開始就學着背菜譜,連筆都握不穩的小手卻要學着拿菜刀,油煙刺激着眼睛和鼻子,熏得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在母親毫不憐憫的鼓勵下繼續着。
讨厭讨厭讨厭讨厭。
讨厭到這一步,卻依然要哭着繼續下去。
出事的那天,她想,真好啊。
真好啊,再也不用做飯了。
傍晚八點十分。
龍冰從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口袋裏掏出煙盒,抖出了最後一根皺巴巴的香煙叼在嘴裏,空蕩蕩的煙盒被他一只手擰成了一團。
“今天可是我三十五歲生日,居然就這樣過了。”置身于糟糕的環境中,龍冰的心中免不了浮出這樣悵然的念頭。
巨型人|魔聽起來很有噱頭,卻并不是足夠讓小鎮上的人聞之色變的生物,它們的力氣很大,足以掀翻一座山頭,但是對于鎮上的超力量來說,它們唯一麻煩的地方就在于,當它們龐大如山的身軀移動的時候,它們腐爛的皮肉會不停地脫落下來,落得滿地都是,不僅會帶來害人的病菌,還會發出足夠讓人窒息的惡臭。
不知道其他人打算怎麽對付,龍冰從棕色外套的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咔嚓”一聲彈出火焰,這點火光顫抖着,還沒靠近煙頭便被一陣橫掃而來的風力熄滅了,龍冰手一轉,用拿着打火機的手若無其事地撓了撓頭:“怎麽了?老爺子。”
齊陣擡起手中的大樹,狠狠砸向遠方,聽聲音應該是擊中目标了,做出這麽誇張的動作,他的額頭上卻連一滴汗都沒出:“你看到岩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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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老爺子。”龍冰搖了搖頭:“我也在找他。”
用岩谷的風來對付這些掉下來的腐皮爛肉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是本該出現在第一線的岩谷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到現在也沒出現。
“大概又是被哪位女士拖住了,等着老爺子去幫他解圍吧?”龍冰露出戲谑的笑:“雖然我很想說,偶爾也為我們這些單身漢考慮一下,可是他不僅是單身漢,還是高齡單身漢,那就沒辦法了。”
奇風鎮的人口年齡分布呈金字塔型,老年人最少,中年人次之,少年和兒童是最多的,說來倒也不奇怪,對于鎮上的人來說,能活到老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這也導致了鎮上的人們對于年齡和輩分非常看重,他們對老戰士懷有異常的尊重,就像龍冰把齊陣喊做“老爺子”,基本來說就是如此。但實際是,龍冰對待岩谷的心态,比起尊重,倒不如說是實在沒有辦法。
齊陣皺起眉,丢下一句話:“那今晚,你就是我的搭檔。”然後,他閃身沖向前方。
“好吧,好吧。”龍冰的語氣像是在應付,但他的實際行動卻是邁開步伐,飛快地跟了上去。
丢起打火機,将濺起的火焰在空中平鋪開來,直到形成一張網,将巨型人|魔和它掉落的皮肉同時包裹住,這一系列看上去很不可思議的動作被龍冰做得十分順手,齊陣拎起一棵樹,打飛巨型人|魔就像打飛一顆又一顆保齡球。
灼熱的空氣讓龍冰的額頭和鼻尖上冒出汗珠,他眯起被火焰刺激得流淚的眼睛,嘟囔:“不管怎麽說,這些巨型人|魔也太多了,這種怪物不是最喜歡單獨行動嗎?”
“別擔心,後方的支援源源不斷。”他的腦海裏,有一個聲音這麽回答。
“話是這麽說。”龍冰聳聳肩膀:“可是,總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能四處看看嗎?”
那個聲音遲遲沒有回答。
在傍晚的八點三十分,岩谷踏着風在樹林間飛快地向前跑動着,他的腦海裏只剩下一個這麽念頭:
“速度要快。”
“沙沙沙……”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像是要将他淹沒一般,不管怎麽奔跑,身後的人都甩都甩不掉,該說因為是曾經的老戰友,所以岩谷應該為此感到驕傲嗎?但是他的心中只有茫然,連怒意都提不起來。
那是曾經的戰友。
犧牲了,閉上了眼睛,洗淨了身體,縫合起傷口,被安靜地下葬,老老實實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下。
現在他卻重新出現了,穿着類似軍裝的大衣,雙腿僵直地前進着,速度不快,但是走的很穩定,他的雙手放在口袋中,長長的風衣下擺在風中飛舞,褲子上布滿了泥土,髒兮兮,黏糊糊,渾濁的眼睛裏滿是迷茫,就像一個人睡得太久了,猛然清醒卻不知身處何地。
但與睡覺和清醒不同的,是他不應該站起來行走。
岩谷捏緊了風的力量,明明只要一擊就可以擊穿人類脆弱的腦殼,但他卻無法下手這麽做。
能力只是用來對付怪物,并不是用來殺人,雖然齊陣會嗤之以鼻地認為,這種從地底複活的死人和怪物無異。可是岩谷無法這麽認為,同時也做不到。
無他,這是他欠下的債。
傍晚九點零五分。
“所以,那個時候,小遠的爸爸對我說,我最喜歡做飯好吃的女孩子了,請無論如何一定要嫁給我,否則我寧可今天晚上就死掉。”晴天阿姨笑眯眯地端起水壺,将裏面的橙汁倒進放在唐穎面前的杯子裏:“那個時候我就想,好幸福啊,如果我有個女兒,一定也要讓她學做飯,讓她也感受同樣的幸福。”
她誇張地嘆了口氣,滿臉遺憾:“可惜小遠是男孩,沒辦法了,不能讓戰鬥以外的事情分了他的心。”
戰鬥啊……
唐穎勉強笑了笑,方才兩個人的對話完全沒有顯示程遠有戰鬥的意圖,倒不如說,情況非常麻煩:
“你說不能使用是什麽意思?”唐穎難以置信地問:“那股力量的使用不是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嗎?”
面前的男生低垂着頭,就像被丢棄的小狗一樣,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躲着她的目光:“本來可以使用,記憶中也有用過的方法,可是……可是自從知道自己是女孩後,就再也用不出來了。”
這算什麽?
唐穎皺起眉:“用不了力量這件事,有和晴天阿姨談過嗎?”
程遠又搖了搖頭:“對不起,因為媽媽看上去很期待,所以沒辦法說出口。”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完全聽不清了。
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把什麽事情都埋在心底。
唐穎不由自主地覺得一陣脫力。
從那時就是這樣,還是女孩子的程瑤雖然是他進行過的最簡單的一次攻略,但是仔細想想,那個女孩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喜歡,他們做的就是投喂與進食這兩件事而已。
如果這樣唐穎就自大地覺得,兩個人一定是相愛的,那實在是太愚蠢了。因為直到最後,程瑤所說的都僅僅是“不要走”而已。
後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導致他們兩在一起了?
不管唐穎怎麽回憶,都回想不起來,畢竟已經輪回了很多次了,第一次的女孩,能記住姓名和愛好已經很不容易,其他的事件就像隔着一層掀不開的霧一樣。
而現在,這個男孩低垂着頭,用與粗犷的嗓音完全不符合的細微力度說:“沒關系,媽媽,我也不喜歡做飯。”
“哎呀,果然是男孩子。”晴天阿姨咧開嘴,微笑着說。
到底是哪裏不對?
明明是滿滿的日常感,唐穎卻感到一陣煩躁,違和感不僅僅出于女孩變成男孩這個原因,而是更多的,他沒有回想到的原因。
“怎麽了?穎穎,不喝嗎?”晴天阿姨問:“不喜歡橙汁?”
“不,沒有那回事。”唐穎回過神,連忙拿起杯子。
就在杯口要碰到嘴唇的那一秒,頭頂上的屋頂突然被掀開了。
“!”被吓了一跳,唐穎猛地跳起來,手中的杯子摔了個粉碎,她無法控制地脫口而出:“怎麽回事?”
掀開屋頂的氣流回旋着,将屋頂懸在半空,這股力量的操縱者岩谷,正站在半空中俯視着他們,漆黑的瞳仁中透露出冰冷的目光。
他松開了手。
屋頂一秒從半空中轟然塌下,重重地向屋子剩餘的部分砸下來。
“小心!”
程遠爆發出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撲向唐穎,将她護在身下,用自己的身體支撐出一個空間,水泥和磚頭狠狠地砸在他的後背和腦袋上,在慘呼和驚叫中,他一點都不像一個戰士該有的那樣流血不流淚,而是将眼淚毫不含糊地湧上了眼眶。
“完蛋了。”唐穎想:“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程遠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樣,他伏在唐穎上方,只能勉強用雙手撐着地面,用背部撐起一堆倒下的磚頭,身體克制不住地發抖着。唐穎竭力想要從他懷裏爬出來,但是她的雙腿被壓住了。
岩谷浮在空中,在夜幕下,氣流在他的周身旋繞,形成了呼嘯不止的暴風,他的臉上露出了與往日截然相反,絕對不能用“開玩笑”一筆帶過的嚴肅。
他直起手掌,猛然上升的氣流帶起了一大波亂石,在四周浮動着。
“不要……不要……”程遠的雙手在顫抖着,聲音變得亂七八糟,仿佛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饒是如此,他依然沒有丢下唐穎逃跑。
“快用你的力量啊。”唐穎忍不住揪着他的衣領提醒他:“就算打不過岩谷,也一定可以争取一點時間。”
“不要……”明明擁有看上去像是充滿了力量的軀體,在壓倒性的危機下,他卻令人惱怒地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拒絕,粗重的嗓音帶着哭腔:“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