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爬起來的屍體
女人站起來,茫然地打量着周圍的世界。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什麽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該做什麽,或者該去哪兒。
“她”猶如一個死了一次,又被踢回人世的孤魂,完完全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世界。
“她”還是人嗎?還……有實感嗎?
腳邊為什麽會有屍體?屍體是誰?
周圍的人都在吵鬧,這麽大的城市,這麽大的聲音,“她”單只形影,已經完全被淹沒在其中了,不管是聲音也好,痛苦也好,根本就……無法傳達出去。
接下來該怎麽辦?
接下來該做什麽?
為什麽……活着呢?
這些問題明明很多人窮盡一生都無法回答,但也平平安安,非常快樂地過了一輩子,但“她”不死心地,一定要在短短地時間內想出來。
想不出來的話,會連步伐都無法踏出去,無法離開腳邊的屍體,至少無法堂堂正正地離開。
“我喜歡一個人。”屍體突然說話了:“喜歡過。”
不過是一具屍體,居然說出了生前的感想嗎?真是令人嫉妒的感想。
“好想和他在一起。”
別想了,你只是一具屍體而已。“她”焦躁地想。
不過是一具屍體,有什麽苦惱可以想的?還是說現在連屍體都開始和活着的哲學家搶飯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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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了。”
“去死吧。”
“拜托了。”
“去死吧。”
“拜托了。”
“……”
這具屍體似乎比活人還要固執,真是拿他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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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往回轉動,倒轉到鹿夢夢的家裏。
尖叫着的男人和女孩全都陷入了歇斯裏地的狀态。
“求求你,放了我!”
“求求你,我沒殺人!”
被當成殺人怪物的可悲男子和自以為落入殺|人|魔手中的女孩陷入了無法溝通的怪圈中,兩個人在激動情緒的促使下,語無倫次地重複着他們最想說的話,又對對方的話置若罔聞。
終于,鹿夢夢的精神完全崩潰了,她只想離開這個房間,她跳下床向門外沖去。
“你想幹什麽?”趙宇明在驚恐下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但自保的本能還是讓他做出了阻止對方離開房間的舉動。
“滾,滾!”鹿夢夢死命地尖叫着,喉嚨破音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但是趙宇明的身體抵住了門。
絕對不行,絕對不要。
全心全身都是抗拒,比起被殺人怪物折磨而死,她寧可……
鹿夢夢一轉身,向窗口跑去。
“你!……”
趙宇明沒來得及說話,因為恐慌失去了理智的少女用力地拉開了窗戶。
搞什麽?這層樓很矮嗎?難道她想跳樓逃跑嗎?等一下,聽我解釋啊!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趙宇明的腦子裏糾纏成一團,就在他找回自己的呼吸之時,女孩從窗口跳了出去。
“!”
趙宇明僵硬在原地。
跳下去了。
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人能為自己辯解了,現場很清楚,自己,就是自己,先殺掉了一對夫妻,又逼死了他們的孩子。
可是他只是睡覺而已啊!
可是他只是想辯解而已啊!
不,說不定樓層根本就不高,可能就是一樓,可能是三樓,一定是這樣,女孩一定跳出去報|警了,糟糕,必須逃跑,自己也必須跟着她逃跑。
趙宇明拖着僵硬的腿,走到窗戶邊,顫抖的手指幾乎抓不住窗框,他探出頭,倒吸一口氣。
不可能再自欺欺人,跳樓女孩的身體平攤在地面上,背對着樓上的趙宇明,她的臉歪到一邊,四肢朝四個方向詭異地扭曲着。
死了。
絕對是死了。
發不出聲音的梗塞感再度占據了趙宇明的大腦,他捂着嘴,用力咬着手指。
不是他的錯,一定是這個世界瘋了。
是的,死去的夫妻也好,女孩也好,自己也好,都是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他一定是跌入了一場噩夢中,是“某個人”無情的惡作劇。
這時候,女孩的屍體動了。
“!”趙宇明吓得肝膽俱裂,大腦一片空白,然而驚恐到極點後,他居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鎮定。
複活的僵屍女孩就更不可能了。
這是個夢,一定是個夢。
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女孩的屍體艱難地動着,費力地操縱着四肢,他哈哈大笑。
太有趣了,一個摔斷四肢的屍體想要重新站起來,多麽荒誕的夢啊。
屍體站了起來。
女孩擡起臉,她的牙齒已經被摔碎了一半,嘴裏還往外冒着血和白沫,黯淡又渾濁的眼睛專注地看着被自己操縱擡起的手指,好像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麽一般。
她開始“修整”自己。
吐掉滿口破碎的牙齒,扭直已經反方向彎曲的手肘和膝蓋,她像個僵屍,一步步向前挪動。
樓上,還呆在房間裏的趙宇明大笑着着穿過了客廳,跑出了房門,他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穿着帶血的衣服向大路上跑去,迎面一道光灌滿了他的視網膜,啊啊,就像閃耀着的神光一樣。
一陣刺耳的聲音後,一個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接觸的美女從車子裏跑了出來。
啊啊,一定是女神,沒錯的,這一定是伴着神光而來的女神。
趙宇明癡呆呆地看着對方,莫名有些羞怯地說:“我沒殺人哦。”
女神眨了眨眼睛,表情由驚吓到鎮定到下定某種決心,不過是一秒鐘的變換而已。
她擡起手,摸了摸趙宇明的頭發,溫柔地說:“我知道。”
“你相信我嗎?”趙宇明的眼睛亮了起來。
“相信,我相信你。”她溫柔地說:“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
“那是誰的?”趙宇明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腕。
如果能找到引發錯誤的那個人,他一定要為自己讨回一個公道,要讓那個人生不如死,不,能做出這種事,那個人的力量一定很強,一定是他沒辦法對付的人,那就跪下來乞求好了,至少讓他回到日常生活中去吧。
“我帶你去找那個人。”對方溫柔地說:“你願意去嗎?”
“願意。我願意。”趙宇明激動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可是,見到他之後你要做什麽呢?”女神皺起細長的眉,一副很疑惑的模樣。
趙宇明感覺到對方似乎是在考問他,就像小學測試一樣,如果考得不好,家長就不會滿足他哪怕再小的一個心願,上了初中也是這樣,上了高中也是這樣,上了大學也是這樣,走進社會之後同樣如此,做的不好,老板就什麽都不會給他。
可他并不知道标準答案,只好可憐兮兮地反問:“我要……怎麽辦?”
女神豐滿的嘴唇張合着,突出淩厲的語調:“殺了他。”
“殺……”趙宇明本能地縮起了身體,但很快按自己不正常的思路理解了:“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一聲一聲地,女神說一句,趙宇明也重複一句,好像鹦鹉學舌一樣,不知過了多久,他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概念。
“走吧,我帶你去。”
趙宇明覺得,他一定是通過考試了。
女神牽起他的手,他順從地跟着對方,坐上了那輛車子,因為精疲力盡,很快睡倒在後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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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身體不太好控制。
“鹿夢夢”僵硬地移動着,一路跌跌撞撞,不時還會撞到電線杆,或者“啪”地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太糟糕了,本來覺得這個女孩的身體還不錯,但是現在這樣不就變成廢品了嗎?
這種身體連自己都用不下去,又怎麽可能讓別人來喜歡?
果然,亡靈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埋入土裏。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一顆小石子絆倒,女孩踉跄了一下,終于自暴自棄地躺在了地上。
我在幹什麽蠢事呀。
我在幹什麽蠢事。
這個念頭在許年平的腦海裏只是一閃而過。
他本該按時九點下班,沒想到趕上了加班,一直折騰到現在。
雖然有些員工會就此決定睡在公司裏,但是對于有些輕微潔癖的年輕男子許年平來說,沒有哪裏比家更讓人安心。
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坐上夜班車,沒想到車子居然在途中抛錨了,不知多少次詛咒自己今天的壞運氣,但在司機鼓起的肱二頭肌面前,宛如一只瘦雞的他也不好再抱怨什麽。推着眼鏡,念念叨叨了幾句“我一定會投訴你”之類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後,他邁動雙腳踏上了步行回家的道路。
在他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許年平謹慎地讓開路,希望背後的人可以就這樣通過而去,他一點也不想惹上夜裏的麻煩。
而背後的人也就是這麽做的,那個女孩,好像摔傷了一般,拖着骨節明顯走形的雙腳,晃晃悠悠地與他擦肩而過,許年平還聞到了一點難聞的氣息,他屏住呼吸:這個女孩看上去比他要慘得多,看來今天晚上倒黴的并不是他一個。
不過這樣想也得不到什麽安慰。
思及此,許年平不由得聳了聳肩膀,好像能抖掉壞運氣一般。
前方的女孩走得很艱難,好像喝醉酒了,不時還會撞上路邊的東西,許年平猶豫着要不要上去幫忙,但是好人難為,都市人的謹慎心理讓他踟蹰不前。
女孩踉跄了一下,被一顆小石子絆倒了。
周圍只有許年平一個人,他唾棄自己的猶豫,在腦海裏天人交戰:
這個女孩摔倒了,我應該去扶她?
把她送回家?
打電話通知警|察?這種事……沒必要……
我應該埋了她。
這個念頭出現在許年平的腦海裏,并且他的大腦居然最快地認可了這個念頭。
對,我應該埋了她。
許年平随手丢開了夾在腋下的黑色辦公包,上前一步抓住女孩的衣領,就這麽拖着她向前走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