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怪病
作為初中生來說,林婷的手頭算得上是十分闊綽,畢竟有個常年不在家只會靠打錢維持感情的母親,而她自我感覺也不需要什麽親情,更不想哭訴什麽“我不需要的不是錢而是家庭的陪伴”,常年的獨處其實讓她對親情的态度變得非常淡薄,她從不羨慕那些和父母在一起的孩子,甚至覺得他們鬧且煩。
傲天曾經刺激她,說她是嫉妒。林婷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如果把“陪伴”和“金錢”同時放在林婷面前,讓她自由選擇,那麽她就是要錢,錢對她來說就是好東西。
有了錢她才能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比如那些許多家長都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
零食在世人眼中是微不足道、受人批評的,母愛在世人眼中卻是偉大的、能夠戰勝一切的,把它們放在一個天秤上,孰輕孰重本該一目了然,但是如果讓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自主選擇的話,果然還是前者更讓她愉快。
站在燒烤攤前,林婷點了三份烤雞翅和烤火腿腸,又點了許多烤土豆,想了想又去隔壁粥鋪買了份雜糧粥,她和傲天都對“垃圾食品”更有興趣,可是這些東西會讓麥睿很糾結。
想到麥睿,林婷嘆了口氣。今天他們什麽也沒做,僅僅是在路邊等麥睿蘇醒就花了三個多小時,但是造成的連鎖反應導致一整天都泡了湯,但林婷的嘆氣并不是在惋惜失去的一天假期,而是擔憂:不管怎麽說,麥睿的病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林婷認識麥睿是個意外,認識傲天也同樣顯得很意外。
那是一個周末放學的下午,走讀生按學校規定可以在周末補課時免去晚自習,林婷不想那麽早回家,盡可能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這時候,這個轉學生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焦急地對她說:“你的朋友生病了,你怎麽還在這裏磨叽?”
“哎?”林婷大感意外,她什麽時候多了個朋友:“我不知……”
“你快來!”
“等等,你說什麽朋友?”雖然很想把這一切搞清楚,但是被對方臉上的焦急所影響,林婷下意識地跟着他跑……
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兩個人、準确地說,是傲天一個人發起的惡作劇,那時候她已經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他們面前大罵“無聊”,不用擔心得罪他們中的哪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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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昏迷的時間真長,有三小時二十五分鐘吧。”傲天坐在燒烤攤旁的椅子上,全然不顧身邊煙熏火燎,更是毫不客氣地把高價的衣袖緊緊地貼在滿是油膩的桌子上。
麥睿臉上依然是一副木讷的神情,這讓他看上去并不讨人——尤其是成年人——喜歡,甚至有些“癡呆”之嫌,但是傲天和林婷都清楚,他的心中什麽都知道,只是不善于表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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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不……起。”他結結巴巴地說。
麥睿有一個毛病,就是口吃,語言對他來說像是飄在空中的東西,怎麽都抓不準。
所以他不喜歡過多地說話,甚至在林婷面前,出于一種古怪的自我保護,他也不想說太多。也只有在傲天面前能多說幾句,因為他知道對方會等,反而不用太着急,而且他實在壓抑太久,總要有個發洩渠道。
麥睿還有一種很奇怪的病,當然不是口吃,對于這種病來說,口吃反而還算是輕的。
他會經常被動地失去意識,也就是在外人眼中的“昏迷”,醫生無法查出這是一種什麽樣的病症,同時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醫治。這份“昏迷”狀态是長時間的,一旦它來了,他就得倒下,躺在随便一個什麽地方,直到蘇醒過來。
雖然在他人眼中,麥睿是不省人事了,但是他自己很清楚,這種“昏迷”帶來的并不是一片黑暗,它不符合醫學書上所有的描寫,令人不安地說法是,當他“昏迷”時,他的意識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看到了一些如同畢加索抽象畫或莫奈的印象畫之類扭曲或模糊或充斥大片光色的場景。
他曾經把這份感覺描述給兩個小夥伴聽,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調動他所有的語言,但是反饋并不好。
林婷只是茫然地說:“哪種畫面?說明白點,我只知道迪士尼。”
傲天卻向往地說:“好想知道你進入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能是什麽樣子呢?麥睿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他曾經想過學習畫畫,以便畫出那些場景用于對永遠聽不懂他描述的家長、醫生、老師等等有權威的人物做個解釋,但是拿起畫筆時,他的心中就産生一股無法抗拒的厭惡感,來自對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厭惡得讓他想吐。
他們強迫他很多次,用蠻力,用勸誘,但每次都只會把他逼到爆發的邊緣,後來他們全都放棄了。醫生無法用醫理學解釋,幹脆把他推給了心理醫生;父母很快有了第二個孩子,并聲稱“這只是個意外”;老師倒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索性就當這個學生在班上不存在。
從那時候麥睿就明白了,那些人并不是權威,真正對他的內心和大腦最有權威的人,不過是他自己。
每天盡可能掩蓋存在感活着就行了,未來是一件無法去想象的事情,至于這樣也能交到朋友的原因,他也不清楚,經常産生做夢的感覺。
“昏迷”時的虛幻和現實的場景交織在一起,又無法融合,也許這也是他口吃的原因吧。
和這樣的自己來往的兩個人,會想什麽?
“我,我們…有、有什麽…計、計、計劃?”他問。
傲天用拇指蹭了蹭鼻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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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教導過傲天,何為正确的生活态度。
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在他成長的地方叫奇風鎮,每個人都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對孩子的教育态度就是散養。
自有命運來幫以傲天在內的所有的孩子決定他們的人生。
既然沒有人來教導,他們漸漸地學會了自己總結生活。有些人很合群,照常去學校,去上課,有些人則讨厭紮堆,每天的活動是在學校的外圍。
在傲天兒童期的某一天,在胡亂擺弄電視的時候,無意中收到了一個來自國外的頻道。
電視裏的人西裝革履,高高地站在話筒前,抓着話筒,用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在說話,這個人時而手舞足蹈,時而義憤填膺,動情之處甚至哽咽起來,但不管他說什麽,只要他停頓下來,臺下就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盡管聽不懂,但一份莫名地吸引力促使傲天沒有轉臺,而是一直看到了最後。
通過查找書籍,傲天知道這種活動叫做“演講”。
從那以後,他對演講着迷起來,他搜索關于演講的節目,穿着想象中的西裝,對着鏡子整理用毛巾做成的領帶,在無人的空房間裏學習怎樣才能向電視裏的人一樣說話,做手勢,感情起伏,組織語言。
不管怎麽練習,他總覺得和電視裏的演講者比起來,他缺了點什麽,這種感覺困擾着他,就像是發展好好的能力突然進入了瓶頸期。
某一天,當他适時擡起手,并用慷慨激昂的話做一場模拟演講的結尾時,仿佛腦袋被敲打了一下,他完全明白了自己缺少什麽:
掌聲。
沒有掌聲。
在傲天八歲那年,鎮上領導更新換代,新任鎮長在辦公廳裏發表講話,說是辦公廳,不過是一棟木屋,傲天躲進隔壁廚房,從木板的縫隙裏偷偷往裏看。
那副場景讓他大失所望,和電視裏鼓舞人心的演講完全不同,新任鎮長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存在,他戴着一副平光眼鏡,瘦削的臉上露出好脾氣的笑容,比起“指揮”,更像是“讨好”,遇到困難的問題,目光不知覺就瞟向一旁神情嚴厲的新任助手。就連他的上任演講,不,這不叫演講,聊天還差不多。大家說說笑笑地祝他“活得長一些,換鎮長太麻煩了”,他也只是露出謙卑的微笑。
傲天的心中充滿了不滿和沮喪,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講得更好。
“講得更好”的想法慢慢發展成了“可以做得更好”,新鎮長一直延續着上一屆管理方法,無所作為地管理着奇風鎮,這種做法也同樣被傲天在心中不停地吐槽,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上位者為了逃避可能的風險而采取的懦弱的妥協。
如果沒有改革,又怎麽能凸顯出領導者存在的必要性?又怎麽能體現出自己的能力?
做點什麽作為磨練,他要證明自己更有潛力。
他選擇搬進城市,畢竟小孩子想在鎮子裏做點什麽,限制實在太多,不如先到城裏找點事鍛煉自己。
聚集同伴很簡單,成為隊伍中的主宰者更簡單,接下來就是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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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婷提着雜糧粥回來的時候,正聽見傲天宣布他的行動計劃:“我們去鬼屋吧。”
“鬼屋?游樂園?我都去膩了。”林婷大咧咧地叉開雙腿坐在板凳上,扯了扯皺巴巴的牛仔褲,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麥睿。
“當然不是游樂園,幼稚。”傲天白了她一眼:“是真正的鬼屋探險,你們不知道那個都市傳說嗎?”
林婷和麥睿齊齊睜大眼,傲天在心中啐了一口,覺得這兩個人還真配,眼睛都是又大又黑。
“傳說啦,一個雨夜,在那個屋子裏的孩子砍死了他的父母,後來那裏就不能住人了……”傲天從口袋裏翻出一本攜帶型記事本,翻開一頁指給兩個同伴看,他的字體很飄逸,和林婷的“狗爬字”完全不同;“被廢棄變成了鬼屋,明天晚上我們去那裏探險吧。”
根本不是商量的語氣,更像是直接的命令。但是林婷和麥睿,一個粗枝大葉,一個習慣性服從,也同樣沒人提出抗議。
“好是好,不過……”林婷憂心忡忡,她倒是不怕鬼,只是有別的擔心:“裏面不會還躲着人吧?就是電視裏的那種,變|态殺人犯躲在裏面,故意放出這種言論來吸引受害者。”
“你想太多了,再說了,我們小心一點,就算有殺人犯什麽的,我們就報警呗。瑪麗,你呢?”
麥睿的手臂被搗了一下,立刻點了點頭,雖然受禮佛的奶奶影響,他對鬼神還是有些敬畏的,但是他更不喜歡沒有參與感。
“就這麽定了。”傲天合上記事本,定下了明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