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為鬼作伥

平安回到家的時候,家人都已經休息了,麥睿踮着腳尖溜進卧室,将門嚴實地關好後,他張開雙臂倒在床上,雜亂狹小的房間裏堆滿了書籍,月光從沒有窗簾的窗戶冷冷地照進來,麥睿閉上眼睛平息了一會兒,翻個身從書堆裏挖出一部老舊的随身聽。

戴上耳機,按下開關,随身聽立刻傳出了舊磁帶的樂調,是首不知道聽了多少遍的爵士樂曲,宛如雨點滴滴答答的聲音充滿大腦,麥睿靠在枕頭上,聽着音樂,腦海中卻滿是第一次和林婷單獨相處的情景。

那是一個陰天,麥睿第一個到達和傲天約定好的公園,結果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雨,将沒帶傘的他堵在了大樹下面,不知道該往哪裏躲,麥睿索性坐在大樹下的長椅上,頂着書包看着雨幕發呆。

也許是因為病的緣故,他的腦子裏經常什麽都沒有,純然是一片空白,就在不知道呆了多久,林婷來了,撐着一把印着花的圖案的雨傘,印入他的視線。

無端地,麥睿突然想起了小學語文課本裏的一首長詩,其實他對語文課本非常苦惱,因為他根本背不下來裏面要求背誦的內容,尤其是全文背誦,對他而言等同于噩夢,但那一刻他就是想起了關于某條小巷的長詩,在同樣的雨天,詩人在小巷中遇見一個丁香花一樣的姑娘。

麥睿不眨眼睛地盯着林婷,看她跑過來,把傘斜在他的頭頂上,責怪道:“你怎麽沒有帶傘?”

麥睿張了張嘴,想要道歉,但因為那時他和林婷并沒有到很熟的關系,所以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林婷幹脆坐在他身邊,一把傘遮着他們兩個人,一瞬間,麥睿以為她會抱怨傲天的遲到,或者像他一樣索性什麽都不說。

可林婷猛然開口,說了點別的東西:“剛剛在公園門口,看見很多人在奔跑,躲雨。”

“……嗯。”

“有那麽多人啊!我總覺得走到哪裏都是很多人,所以我挺害怕人群的,感覺一不小心就會丢在裏面,但是如果知道要見的具體是哪一個,只有那一個,反而不會擔心了。”

她轉過頭,對着麥睿笑:“真是奇怪,明明有那麽多人,我為什麽偏偏是來見你們的?”

一瞬間,麥睿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一個很不符合他年齡的想法卻出現在腦海裏,他确實聽見了有另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裏說話:

“這孩子的眼睛很漂亮。”

麥睿稀裏糊塗地陷入了一場誰都不知道的暗戀中,他很小心地把這個秘密保護起來。一個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條件,不惹人讨厭就已經是一個奇跡了;而另一個原因是,他始終清楚,如果有傲天這樣的同伴在身邊,任誰都不會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一小會兒。

有時候,他希望可以單獨和林婷呆在一起,那個雨天也可以不停地回顧,但又有時候,傲天對他太好了,好到讓他感到深刻地愧疚和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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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十三歲的暗戀,一個自己連配角都算不上的故事。

如下雨般的音樂聲把麥睿代入夢境,在那裏,他才能清楚地看清自己大腦的景象,那一片将要把他的雙腳拽離地面的黑暗,時時刻刻都懸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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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麽擡頭?

林勝梅的身體擰成一個S型,上半身斜出了床沿,以這種扭曲的姿勢趴在床上,她低着頭,眼睛連眨一下都不敢地盯着地面上的黑色人影。

這人影來自電視機頂上的燈光投射,林勝梅很想給自己鼓氣打勁,啊呀一聲擡起頭,然後欣慰地發現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但她不敢,她很清楚地感覺到後頸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因為正被那黑色人影的來源死死地盯着。

不多時,她感到後頸一陣冷風,身體也開始麻木,手腳變得冰冷,血液就像是不再流通一般僵死着,這如同冰封的場景讓她難以呼吸。

明明只要擡頭就好了……

擡頭……

拜托了,擡頭看看……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這一定是……

噩夢。

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噩夢。

林勝梅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鬼”,可以說,她的人生進程就因為這種東西,才會被攪得一塌糊塗。

黑影開始移動了,并不是行走,也不是浮動或飄動,而是三段式移動,一下子落在了地面上,那是一雙黑色的腳,看尺碼像是一個少年的雙腳,下一步,這雙腳已經移到了床和電視之間,又是一步,這雙腳出現在林勝梅的眼皮下。

頭發被緊緊地揪起來,林勝梅盡可能順從地擡起頭,一雙明黃色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盯着她,林勝梅周身一抖,感覺一股熱流從腹部朝下湧積,差點把溫熱的液體流在褲子上。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人,它全身漆黑,猶如一道影子,只有一雙眼睛明黃色,散發着冷光,在林勝梅面前,它豎起一根大拇指,轉過手,大拇指朝地上用力一揮,林勝梅結結巴巴地說:“下?下面?”

它無聲地點點頭,黃色的眼珠裏露出兩條細細的紅線,它如一團漆黑的平面臉上張開了一條口,比劃着一個口型:“殺了他。”

林勝梅手裏死死地揪着被角,幾乎要把手指鑽進被芯裏去。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偏偏在她以為一切都結束、就要放下心的時候,這東西重新出現了,就像一場故意,它,或許就是故意的。

給人以希望并加以玩弄,這就是惡魔所幹的勾當。

而這一次會被它困住的對象,就在樓下。

林勝梅吞了口唾沫:她不想死,如果她可以勇敢地慷慨就義,也就沒辦法活這麽長時間了。上一次她能活下去,這一次,也一定行。

為虎作伥,也許,她早就是一只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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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志濤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手機清晰地顯示此刻已經是八點半,他躺在沙發上,頭朝下抵着地板,身體的其餘部分挂在沙發背上,以一個十分高難度的姿勢睡在沙發上。

這只是讓蔣志濤醒來的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從某處傳來的食物的香味。

就在這個他昨天剛租到手的房子裏,就在他置身的客廳中,一男一女分坐在桌子兩端,看上去很是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渾然不把他這個正牌主人放在眼裏。

“你們兩個……”從蔣志濤裏喉嚨裏發出憤怒的低吼,迷糊的大腦在回憶起昨天晚上的點點滴滴後,立刻提供了大量的血液去支援他的腎上腺素,以至于蔣志濤此刻像一頭瘋牛般瞪着血紅的眼睛,想要狠狠頂誰一下。

女人從桌子邊擡起頭,嘴裏還叼着半塊煎餅,眼中卻充滿了驚恐:“你,你,你醒了?”

蔣志濤哼了一聲,恨不得從鼻子裏哼出幾顆火星粒來支撐自己的氣勢:“我醒了!”

“你……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嗎?”女人戰戰兢兢地問。

蔣志濤心中一咯噔。

通常,一覺醒來,看見一個長得不錯的女人在自己家裏,而她又态度暧昧地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啊!

蔣志濤用力地回憶起昨天晚上。

走廊裏的大呼小叫平息後,蔣志濤再一次想要與周公會面,可不多時又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忍無可忍的他頂着一頭沖冠怒發去開門,打算見神殺神見鬼殺鬼,可是撲進他懷裏的并不是鬼神,而是這個女人。

她以誇張無比地詠嘆調闡明了“家裏正在鬧鬼,她十分害怕,外面壞人又多,不得已只好來求助好心的鄰居”這個情況,就在蔣志濤打算嚴詞申明自己絕不是什麽好心鄰居,自己殺雞吃狗甚至還喝過鴿子湯的時候,她已經毫不客氣地占據了床鋪的半壁江山,完全是一副死賴着不走的模樣。

見狀,蔣志濤不得不怨氣沖天地躺在了沙發上,抱着手臂在這世界對自己的渾然惡意中,神經大條地睡着了。

“我睡着了。”蔣志濤蓋棺定論,表示自己失憶地很是厲害。

“睡着……”女人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虛弱地說:“睡着了就好。”

上了桌,蔣志濤一伸手抓起最醒目的雞腿,大吃幾口讓自己的血壓回升後,他沒好氣地問:“那你是誰?”

“我是你樓上的鄰居,我叫林勝梅。”林勝梅表情一變,露出笑容:“昨天晚上真的不好意思,但我實在是……”

“哦,理解理解,誰都有困難的時候。”蔣志濤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又看見了身邊的男人,頓時炸毛了:“你又是哪根蔥啊?”

眼前的男人隐約有點眼熟,可蔣志濤就是想不出來他是誰。

“我是昨天晚上……”穿着運動裝的男人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不好意思地說:“我借了你的刮胡刀……”

“嗖嘎!”蔣志濤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雞腿上的油全沾在褲子上:“我就說你眼熟。”

“是的,我……”男人欲言又止。

蔣志濤分分鐘腦補了一場年度大戲:

“你是不是被房東坑了啊?”他表情嚴肅地說:“我告訴你,昨天你睡得早,我沒來得及跟你說清楚,現在我們一定要說清楚:我才是這個房子的租客!我和房東已經簽好了合約,我還付了房租,所以如果房東告訴你什麽‘這個房子你們可以合租’,那我正式回答你,全是放屁!我拒絕和一個男人合租,當然女人也不行……”

運動裝男子在蔣志濤的語言攻擊下連連敗退,拼命搖頭:“不,不是,我是來——”被蔣志濤連連打斷,他昂起脖子大叫一聲:“我是來保護你的!”

林勝梅一口粥差點噴桌子上,她捂住嘴,心中各種想法波濤洶湧:這什麽情況?這兩個人到底哪一個才是目标?

蔣志濤的臉上寫滿了“???”,并且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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