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勝三敗(一)
鹹豐二年十二月一日,太平軍久圍黃州不下,順流東下,十二月五日,一舉攻破黃岡縣,黃岡縣知縣殉國。
軍機處內愁雲慘淡,幾個軍機大臣有的喝着不知滋味的茶,有的看着折子,邵燦正在提筆寫字,但是剛把墨磨好了,兔毫沾好了墨,剛想在玉版紙上寫些條陳,凝筆停了一會,卻又搖頭嘆氣一聲放下了筆。
麟魁看了邵燦的坐立不安,自己也覺得被邵燦傳染了,故作閑雅看的書也是黑白一片,再也看不進去,手裏的《漢書》擱在茶幾上,邊上放着一堆的折子還沒批閱也不管不顧了,放下盤着的腿,走到領班軍機大臣祁寯藻的炕前頭,抱拳行了一禮,“祁中堂,這南邊洪楊逆賊攻下了黃岡,大家都看出來了,逆賊的心思不小,估摸着就是想去着金陵那邊。”麟魁轉過頭看到衆位軍機大臣豎着耳朵的意思,就知道自己的話兒沒錯,起碼在這軍機的幾間放裏頭,大家都認為洪逆這個去處沒有錯。“您說,皇上要是聞起來,咱們該怎麽禀告?”
問題是該怎麽應對?
歷史上,太平軍攻占武漢以後,面臨着三個進軍方向:北進河南、西入巴蜀、東下東南。石達開勸楊秀清“先圖入蜀,再圖四擾”;洪秀全在長沙時意在進取河南,“欲取河南為家”,問鼎中原,直搗虎穴,但首次攻占武昌卻想在這第一個到手的省城“建都”了,随武昌陷落而作罷,那麽接下來取南京為都也不勉強了;楊秀清“觊觎江浙財富之區,欲由長江迳取江寧為‘巢穴’”。楊秀清假借天父裁決,奪取南京,踞為根本,徐圖進取。占領南京以後,洪秀全主張分軍鎮守江南,大軍直趨中原,取河南為業,把反清戰争推向北方,推翻清朝統治,奪取全國政權。清朝危機四伏,人民蜂起四方,“斯時北路尚未設防,城堞不堅,地無險阻”。
在這個時代中,太平軍在未打下武昌城,在武昌城外不大不小的挫折之後,還是依照着之前既定的目标,順着長江一路而下,準備在清朝的江南膏腴腹心之地,鬧個天翻地覆,再立地火水風,新開天地。
祁寯藻不急不慢地把手裏的折子看完,在邊上寫了一張小紙條,票拟上了自己的處理意見,拈着須,想了一會,回到還站在自己前頭神情焦急望着自己的麟魁,方才正色說道:“梅谷,你說的何嘗不是我想的,更是咱們皇上最最擔心的,要是萬一不幸被你眼中,這東南賦稅重地,就真要錦繡都付與血淚了。”
邵燦也圍了過來,嘆氣道:“誰說不是呢,中堂,咱們在皇上那裏可是吃了不少排頭,再這麽下去,對着南邊的局勢無能為力,您是帝師,自然是不怕,就怕着我們幾個都要摘了頭上的頂戴咯。”邊上的幾個軍機大臣坐在炕上點頭稱是,一臉贊同之策。
祁寯藻也是苦笑道:“我豈能不知,但……哎,多年積弊”祁寯藻說的含糊,但是在座的那個不是沉浮官場多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了,都明白這說的就是吏治敗壞,軍隊堕落,這吏治敗壞也就罷了,眼下看不出什麽即刻爆發的禍害,只能慢慢将這煌煌天朝腐朽去,可這軍隊堕落,實在是讓人觸目驚心,大禍就在眼前。多少滿漢八旗綠營看到太平軍的旗幟望風而逃,要是有幾只部隊肯上前迎戰,已然屬于虎狼之軍了!可是這肯迎上去對戰的也實在是草包,正如白雪一遇見火盆,就冰消瓦解了!
“軍隊已然爛到了根子上!道光爺那時候英夷來犯,咱們的水師一無是處,如今這洪楊之亂,更是讓這八旗綠營丢盡了朝廷的臉面,老夫在這裏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是洪楊逆賊往着北邊殺來,咱們也沒什麽兵,沒什麽大将抵擋得住!”衆人悚然而驚,望了望邊上的人,都是一臉驚懼之色。
“為今之計,只有練出精兵才能一舉消滅逆賊大軍,可是這精兵一時之間怎麽練的出來!皇上上次從旁人那裏聽到的主意兒。”祁寯藻神色木然,眉毛不經意間一抖,“倒是一個不錯的法子,叫各地鄉紳自己辦着團練保衛鄉裏,多少能牽制牽制逆賊的行軍速度,咱們現下,就把這團練的章程拟的完備些,怎麽辦,獎賞怎麽給,咱們到什麽時候把團練也拿過來用上,團練的饷銀怎麽開,這都是要好好琢磨,把這個主意填滿了,填精彩了。”
“祁中堂老成謀國,一語驚醒我等啊。”
“正是正是。”
儲秀宮,緩福館。
日頭斜斜的照在緩福館的窗檐上,幾個太監宮女束手站在棉布門簾外頭候着,随時等着裏頭嫔妃的使喚,宮裏頭的積雪掃的幹幹淨淨的,兩個小太監拿着倆疊厚厚的藍皮本子站到了緩福館殿前,兩個宮女連忙掀起了門簾,讓兩個小太監趕緊進去。
兩個小太監進了緩福館殿門,只覺得殿內溫暖如春,又有香花胭脂香味,只覺得自己置身于陽春三月的禦花園,耳邊聽到了環佩響聲,又有呢喃燕語,不敢擡頭打量,連忙把手裏頭的冊子交給了守在門裏頭的安茜和帆兒,打了一千,連忙就出去了。
Advertisement
安茜走進了正間,只見正間中間放着一只大花梨木長條雕花富貴如意桌子,蘭嫔坐在上首,左右手邊各自坐了英嫔和貞嫔對着一大堆的本子埋頭看着,麗貴人坐在英嫔的下首,一手扶着頭,毫無形象地昏昏欲睡,對着賬本一臉無奈的樣子,雲貴人更是早就抛開了那桌子上的各式文件,拿着一個墨梅白瓷蓋碗津津有味地喝着茶,邊上還有倆碟小點心,雲貴人在看着要用哪個點心好,婉常在倒是正常,還在努力堅持着看着手裏的東西,不過那手裏的冊子已經有點搖搖晃晃了。
杏貞就更是無奈了,咬牙切齒地看着豎着用蠅頭小楷寫就的賬冊,看的是一個頭兩個大,真是不能夠啊,豎着寫的冊子真心難看,杏貞又看到安茜和帆兒又拿了一疊賬本上來,頓時一聲驚呼,“哪裏又有這許多了!”
蘭嫔的驚呼把衆女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安茜翻了翻上頭的幾本冊子,了然于胸,方才回道:“回禀娘娘,這是內務府安排的除夕大宴的菜品、賞賜、煙火、以及一些裝飾的單子,想必是內務府不知道按着什麽年的例子,要娘娘們做主呢。”
“內務府的人怎麽說?”杏貞翻了翻新拿來的冊子,反問了一下候在邊上的唐五福。
唐五福彎着腰,把一盞新沏的梅花玉露茶放在了杏貞的手邊,方才悄悄地回答道:“內務府的意思要是按着鹹豐元年的規制辦有點不太妥當,因着,因着南邊這不是還不太平麽。”
也是,南邊現在如此之亂,估摸着在過年的前後,太平軍就要攻入安徽,然後攻克安慶,然後再進入江蘇,然後便是攻克江寧了!
杏貞拿起唐五福送上來的梅花玉露茶,放在桌子上,漫無目的的輕輕碰着茶碗蓋子,也不知道父親那邊怎麽樣了?只要是能堅守住城池,就算別的有什麽差錯,鹹豐皇帝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估摸着也不會怎麽樣處罰惠征,大不了開革回家,橫豎自己在宮裏頭,也委屈不到父親。杏貞回過了神,看到衆人都看着自己,就開口笑道:“這個事兒,我看着還是請皇太貴妃和皇上定奪吧?”衆女點了點頭,杏貞又磚頭吩咐唐五福,“不過趕緊告訴他們,別的可以短少些無妨,咱們六宮裏頭的姐妹們的年賞可不能少,咱們皇上就這麽些嫔妃們,再少了年賞,像什麽話?就是外頭的福晉命婦們進宮裏頭兒請安,看到姐妹們穿的寒酸,也要笑話咱們的!”
麗貴人笑着說道:“蘭嫔娘娘說的極是,誰都指望着那個年節的封賞好來打發宮裏頭兒服侍的人呢!”
杏貞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誰還能有別的什麽出息啊,總是指望着每個月的月例和年節的封賞罷了,如今還寬裕些,要是皇上以後封了新的姐妹們,到時候咱們姐妹們可就要節省些了。”
貞嫔開口道:“若是南邊平定了就好了,起碼這內庫不會空的像大水發過了一樣,真是空空蕩蕩的,我管着那珍寶庫,看了看最近幾個月的賬本,皇上都已經撥出去多少體己都記不清了。”
杏貞站了起來,收羅了下賬本,用系着的手絹按了按嘴角,“今個看大家都累了,咱們就先散了吧,橫豎就是年底事多些,姐妹們再辛苦一陣子,過了年,過了元宵,咱們也空閑多了,我看着咱們這除夕大宴啊,也該節儉地辦,不過呢皇上、皇太貴妃到咱們姐們都愛看戲,這戲少不了,別的咱們明天議一議,該删的删減些,六宮能省些錢出來,皇上也高興,覺得咱們識大體,顧全國事,哎,不過這也是小錢,幫不上皇上什麽大事。”
“哈哈,蘭嫔如此懂事,已然是幫了朕的大忙了!”一個清亮的男聲從緩福館殿門外響起,門簾一掀,透出半張蒼白的臉,不是鹹豐皇帝又是何人?
緩福館裏頭的太監宮女跪了一地,嫔妃們屈膝福了一福。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鹹豐皇帝疾步走到杏貞邊上,剛想去扶蘭嫔起來,眼尖看到邊上的麗貴人秋水含眸的望着自己個,又撇到貞嫔鈕祜祿氏低眉順眼地行着禮,臉上全是已然是知道這幅場景了,便讪讪的收了手。
杏貞大方一笑,只當做不知道,也不以為忤,自己爽利地站了起來,環視了一下各位嫔妃們,才開口笑道:“哪裏是臣妾懂事,姐妹們都體貼備至呢,皇上,貞嫔姐姐還專門每日去珍寶庫逛上一圈,就怕有人中飽私囊,拿了皇上的私房去!”
鹹豐皇帝轉過身子嘉許地看了看貞嫔,貞嫔臉上微微發紅,鹹豐皇帝道:“辛苦你了,貞嫔。”貞嫔再次施了一禮,溫和地道:“臣妾無用,不能學者蘭嫔妹妹幫着皇上分擔政事。”鹹豐皇帝的臉僵了一下,随後又若無其事地淡笑着,“唯有這些小節上幫着皇上一二,免得皇上為了這後宮的事再煩心,就是臣妾忙些也是甘心的。”
“你這話極是。”鹹豐皇帝環視了一圈房間裏的各位姣花軟玉,“你們有這心就極好,朕心甚慰,日後的日子長着呢,有你們幫襯着朕。”皇帝拿眼看着杏貞,杏貞大方得體地笑着,彷佛沒看見鹹豐皇帝的眼神,“今後的日子會越來越滋潤的!”
“皇上說的極是!”麗貴人趕忙插口說道,“臣妾啊,原本是極笨的,在儲秀宮跟着姐姐們學着處理了些事務,倒是沒出什麽差錯,蘭嫔姐姐還贊許臣妾學的快呢。”
“妹妹聰慧伶俐,哪裏還有什麽不能的呢。”
衆位嫔妃說笑了幾句,鹹豐皇帝揮了揮手,坐到長條形桌子的上首,“你們先跪安吧,朕和蘭嫔說會子話,對了,麗貴人,今個晚上朕到你永和宮用膳,好生候着朕。”用晚膳的潛臺詞就是今天晚上歇在永和宮了,麗貴人滿心歡喜的應下了,小意地看了看杏貞的臉色,看到杏貞神色沒什麽異樣,依舊笑盈盈地站在皇上邊上,這才和衆嫔妃施了禮,一起退下了。
杏貞擺了擺手,示意唐五福把茶倒上來,安茜和帆兒收拾了下桌子上亂七八糟的冊子,杏貞站在鹹豐皇帝的邊上,要說唐五福的速度真是飛快,幾乎是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就拿着紅木托盤送上來了绛紅色的蓋碗,杏貞拿起了蓋碗,入手微微發燙,可見茶水的溫度掌控的極好,杏貞贊許地看着唐五福點了點頭,唐五福如同吃了人生果一般,笑的越發看不見眼睛了,低着頭出去了。杏貞把蓋碗獻給了鹹豐皇帝,鹹豐皇帝拿過來蓋碗,喝了口茶就把茶盞放下了,嘆了口氣,擡頭看着杏貞,伸手拉過杏貞,讓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杏貞溫柔地說道:“剛才朕沒扶你,你不會怪朕吧?”
杏貞現在還是對着皇帝的親熱有些不适應,強笑着道:“皇上,臣妾哪裏是那麽小雞肚腸的婦人,皇上對臣妾好,臣妾心裏知道,場面上的還是要一視同仁的好。”見到鹹豐皇帝滿意的點了頭,杏貞又發問了:“皇上,你還是因着南邊逆賊的事兒煩心嗎?怎麽樣?南邊又出了什麽岔子?”
鹹豐皇帝摸着杏貞的雙手,覺得她手上的銀雕蘭花鑲松綠石護甲有些硌人,就把杏貞的手放下了,又嘆了一口氣,“自然是那些逆賊的事,前些日子逆賊攻不下黃州,轉頭就克下黃岡,最近幾日江西巡撫來報,說賊子已然兵出黃岡,順流直下,正欲往着九江而去,而江西巡撫。”鹹豐皇帝臉上一抹怒色閃過,“說着九江空虛,省內綠營不堪大用,直叫嚷着朕派兵去幫着九江守城,我哪裏來的還有兵!”
發了一通火,又略帶感激的眼神看着杏貞,“還好你上次獻上的火攻浮橋之計,讓逆賊們的水師燒掉了泰半,不然要是他們水師還在,加上裹挾了武漢三鎮的幾十萬人丁,現在早就順風順水,一鼓作氣克下安慶了,哪裏還會慢吞吞的,這會子還沒到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