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韶昔撐着冉星夙, 低頭看了好一會, 确定了這人沒撒謊。

方才活蹦亂跳的冉星夙,這會耷拉着一只腳, 身體的力量全前傾在她身上,胳膊鎖她脖子鎖得緊,仿佛在告訴韶昔,她逃不了。

一場普通的約會可以不負責,但在約會的最後一秒,對方扭傷了腳,韶昔就不得不負起責任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往旁邊挪了挪,挪到顆樹跟前,讓冉星夙松開她,靠着樹。

“另一只沒問題吧?”韶昔蹲下了身。

“沒。”冉星夙支棱着左腳。

韶昔将她的褲腿撸了上去, 然後小心翼翼地脫鞋脫襪子。

住在山裏,大家都穿得很緊密, 露出皮膚, 花費了一番功夫。

冉星夙的腳踝很細, 這會還沒有腫起來,皮膚底色白到可以看清血管走向, 因此發紅的位置就特別鮮明。

韶昔仔細查看後, 伸手捏了幾個點,一一詢問冉星夙:“疼不疼?”

冉星夙答得很認真,被捏得疼了,也就是倒吸口氣, 完全沒有平時嬌滴滴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樣。

韶昔擡頭看她,完全從下而上的角度也沒能阻擋冉星夙的美貌,下颌線漂亮,鼻尖挺翹。

“還好嗎?”韶昔問。

“還好。”冉星夙很快答,答完嘴一抿,要繼續說話。

韶昔大概猜得到這小姑娘的心理活動,擋了她的撒嬌:“不嚴重,我扶你回營地。”

冉星夙點了點頭。

韶昔把脫下的鞋子塞冉星夙手裏:“自己提着。”

冉星夙呵呵呵地笑起來,跟只鵝似的。

“崴腳這麽開心?”韶昔抓緊她胳膊,攬着她的背,盡量給她支撐的力氣。

“我鞋子不臭。”冉星夙樂呵呵地說,就着她給的勁,往前蹦。

“沒說你臭,渾身上下都噴得香乎乎的。”

“那你還嫌棄我。”冉星夙嘴一噘。

韶昔真是服了她了,腳是剛扭傷的,這會應該很疼。

等蹦不到營地,就得腫一圈,這人卻壓根不關心自己的傷勢,就為了多跟她逗這麽幾句嘴高興得不得了。

實打實地病入膏肓,韶昔忍不住兇她:“你是不是腦袋裏除了要追我,就沒其他事了啊?”

“是啊!”冉星夙承認得快而堅決,并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可不喜歡這樣的人。”韶昔道。

殺傷力大到方圓五百米瞬間沉寂。

冉星夙閉了嘴,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了,只剩下一蹦一蹦的機械動作。

韶昔低頭看她那明晃晃白亮亮的腳丫,看到一只大蚊子忽地飛來,就要落上面吸血。

韶昔伸腳晃了晃,将蚊子趕跑,然後松開了冉星夙的胳膊,在她面前蹲下身來。

冉星夙愣住,韶昔雙手背後招了招:“上來。”

冉星夙沒動,一時之間,耳邊腦內簡直有萬馬奔騰之感。

她看着韶昔在她面前矮下去的身子和清瘦的背,想理一理這場景帶來的刺激和喜悅。

韶昔沒給她理的時間,催促道:“快點。”

“我很重的!”冉星夙趕忙喊,“你背不動的。不用不用,沒幾步路,馬上就回去了。其實你不扶我也行,我自己也可以蹦回去。當然,你要是能多陪我一會兒,就更好了。”

“我看你蹦着急,”韶昔嘆口氣,“快點上來,不然我現在就回去。”

“那你回去吧。”冉星夙很快地做了選擇。

韶昔一下子笑了,彎着腰笑得身子發顫:“你對我還真是……真心實意忠心耿耿啊。”

“癡情不悔。”冉星夙點頭。

“錯過這次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韶昔偏頭看她,“真不想讓我背嗎?我絕對背得動你,你試試?”

這還是第一次韶昔對冉星夙發出請求,場面确實千金難求。

冉星夙皺着眉頭,準備想想。韶昔突然就炸了毛:“快點!上來!”

就跟老師講課講得好好的,突然就一甩教鞭到桌子上,喂!那個睡覺的上黑板做題!

冉星夙被吓得身子一抖,趕緊爬了過去。

韶昔又瘦又窄,卻意外地有力,一個蹲身,便攬了冉星夙的腿,直起身時,還将她往上颠了颠。

“手扶着我肩。”韶昔繼續用惡狠狠的聲音道,“提鞋的那只就不用了。”

“哦。”冉星夙慫兮兮,不敢反抗。

韶昔背着人,速度就快多了。

營地本來就近,沒幾分鐘就到了,老遠就有個穿桔色沖鋒衣的男青年小跑着奔了過來。

“哎呦喂,這是怎麽了?”男青年繞着冉星夙轉了一圈。

“你一邊去。”冉星夙沖他揮了揮,然後嬌兮兮地給韶昔指方向,“韶老師,我的帳篷是那個。”

“韶老師啊。”男青年笑着朝韶昔伸出手,“久仰久仰,我是星月西南分公司的總經理秘書,你叫我小張就可以。”

“不好意思啊,不方便握手。”韶昔挂上職業微笑點了點頭,“星夙腳扭傷了,我先背她回帳篷。”

“诶,好,好。”小張趕緊給兩人開路。

冉星夙進帳篷的時候,回頭瞪小張,示意他離遠點別當電燈泡。

小張用嘴型問她:真崴了啊?冉星夙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韶昔把人終于在帳篷裏擺順,掏出手機道:“我叫隊裏醫生過來。”

“不用不用。”冉星夙小小聲道,“這兒就有醫生。”

韶昔再一次為冉家的財大氣粗一聲長嘆。

“在哪個帳篷,你打電話還是我叫過來?”

“不用不用,小張已經去了。”

韶昔頓了頓,還是好奇問出來:“西南分公司總經理是你弟弟冉月昇吧,他的秘書一直跟着你?”

“就進山了以後跟着嘛。”冉星夙很不服氣,“還不是為了監督我,哼,氣死他。”

“你可真厲害。”韶昔對她比個大拇指。

冉星夙拍一拍身邊的位置:“韶老師你坐。”

韶昔往後退了退,幹脆出了帳篷:“就這麽大點地,我不坐了,等醫生過來。”

冉星夙的臉映在明黃的帳篷裏,委委屈屈。

醫生過來得很快,雖然沒穿白大褂,但手上提着的藥箱和鼻梁上架着的眼鏡都讓他看起來十分專業。

帳篷門也就一個人的位,醫生蹲着身子給冉星夙治療,把門堵了個嚴實,什麽都看不見了。

小張幹脆離韶昔近了一步,同她聊天。

“麻煩韶老師過來一趟,真是辛苦了。”小張道,“午飯吃過了嗎?我們今天有咖喱牛肉和鹽焗雞。”

“夥食不錯啊,”韶昔笑了笑,“天熱了多吃水果蔬菜。”

“剛到的小聖女果,很新鮮,我這就去給您拿一點。”說完轉身就走。

“哎哎哎,不用了不用了。”韶昔趕緊把人叫住了,“我馬上就得回去,等醫生看完,我問問情況。”

“待會我送韶老師回去吧,順便帶些新鮮水果給采集隊的老師們。”

韶昔實在是覺得有些好玩:“你知道以前采集隊的老師們進山以後都吃什麽嗎?”

“嗯?您說。”

“除了壓縮幹糧,山裏能找着什麽吃什麽,一人就帶一個小帳篷,如果恰巧哪裏有個牛棚小屋的,就已經是絕佳的住宿條件了。”韶昔笑了笑,“跟野外生存大冒險似的。”

“辛苦了。”小張說得真心實意。

“所以這次星月給采集隊這樣大的幫助,我們已經過得是天堂般的生活了。”韶昔看向小張,笑着道,“非常感謝你們,更天堂一點的條件就不要讓我們見識了吧。不然采完這一趟,下一趟可怎麽辦呀。”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溫溫柔柔,所以整段話的意思都顯得柔和了起來,小張點頭,誠懇道:“好,是我考慮不周。”

韶昔岔開了話題,朝帳篷擡了擡下巴:“你們冉公子真派你來監視大小姐的?”

小張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無奈:“哪裏啊,就是擔心她,沒個自己人在跟前不放心。”

“星夙瘦了,要不是人天生麗質,這會還能黑一圈。山裏蚊蟲多,整天這麽跟來跟去的,噴多少藥都沒用,還是被叮了不少包。這下腳又崴了……”韶昔嘆了口氣,“該回去了吧。”

小張笑得更無奈了:“這個得看大小姐自個的意思,我跟着冉總好幾年了,家裏拿她沒辦法的。”

“那家裏就沒想想別的招?”韶昔笑起來,“比如從另一方入手?”

“那我不知道。”小張趕緊搖頭,“反正我從來沒接到過這種任務。”

“星夙有個好家庭。”韶昔總結道。

他倆這裏聊得差不多了,醫生那邊也處理完了。

問題的确不嚴重,內服外敷的藥都上了,只要不亂跑亂跳注意保護,靜養些天也就沒事了。

但大小姐在這個條件下顯然是靜不住的,韶昔過去看了看她臉色,冉星夙沖她還是露着白牙,但疼痛和困頓還是沒能掩蓋住,看着蔫蔫的。

韶昔瞄了眼她的腳,對醫生道:“您還是給她固定一下吧,免得二次損傷。”

醫生還沒說話,冉星夙先喊起來:“我不!”

“怎麽就不了?”韶昔說話聲不大,但嚴肅起來自有一股不容抵抗的威嚴,冉星夙嘴巴張了張,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給她上吧。”韶昔對醫生道。

醫生看了眼冉星夙,韶昔又接了句:“我看着。”

于是整個上夾板的過程,冉星夙吱都沒敢吱一聲。

腳被裹了起來,嚴嚴實實。

醫生和小張都離開了,韶昔從兜裏摸出顆兩人約會時沒吃掉的糖,拆開了包裝紙,塞到了冉星夙嘴裏。

酸酸甜甜的,冉星夙眯起了眼。

“乖乖待着,不許動。”韶昔下命令。

“那我要吃飯喝水上廁所,還要洗澡……”

“您都能天天在山裏吃外賣,這點問題我相信難不倒你。”

“我這裏都沒個女孩子,多不方便啊。”冉星夙哼唧。

“回城裏什麽都很方便,回家更方便。”韶昔拍了拍兜裏的手機。

“我絕對不動!打死都不動!”冉星夙立馬改了口,舉手對天發誓,“我冉星夙就是臭在這帳篷裏,也絕對一動不動!”

韶昔很欣慰,道:“乖。”

又耽擱了好一會兒,終于能從營地離開。

同樣一條路,也不過過了幾個小時,再走,腦袋裏想的,就完全是不一樣的事情了。

等采集隊的營地出現在面前,韶昔嘆了口氣,有些後悔今天約了這個會。

但世上從來沒有賣後悔藥的。

這天晚上,韶昔不放心冉星夙的狀況,給她不僅打了電話,還視了頻。

确保人沒事腳沒事以後,這才睡下來,身體也算是疲乏到了一定的境界,早上被叫醒的時候太陽穴突突直跳。

采集工作恢複正常,現在他們處的海拔高,采集的多是些常年難見的植物,經常長在懸崖峭壁上,難度非常高。

光是尋找合适的群株,就可以将腳上結的痂再一次走到磨開,起泡,破水,循環往複。

還是原來的三人組,已經很有默契。

兩位年輕力壯的男同事包攬了所有辛苦危險的活,韶昔抗議也沒有用,很多時候都只能看着同事冒險,大汗淋漓。

等大家有所收獲時,捧着把種子就像捧着易碎的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湊一塊,欣喜地翻來覆去地觀察。

這是采集工作最快樂的時候,三人會找塊平坦的地盤腿坐下,一個人操刀解剖種子查看成熟狀況,一個人一顆顆地檢驗數量質量收進采集瓶,韶昔拿着數據表,将采集信息、生境信息、标本信息等一一填好。

通常這個時間大家會聊一聊,有關植物的,無關植物的,現在韶昔連同事家的狗從小到大幹過哪些糗事都很清楚。

今天,與以往不同的是,聊着聊着,韶昔突然想起了冉星夙……的腳。

她掏出手機發了條消息過去,冉星夙直接撥了電話過來。

韶昔挂斷了電話,冉星夙回她了個噘嘴的表情包。

-忙着呢。

韶昔撒個小謊。

一閃一閃亮晶晶:

-那我不打擾你。

文字能夠表述的情緒實在是太少,韶昔盯着這句話,不知道冉星夙發這句話的時候,是和那個表情包一樣噘着嘴,還是一臉懂事的乖巧。

韶昔強調道:腳。

一閃一閃亮晶晶:

-知道啦,今天也是一動不動的冉星星呢。

這次好判斷了,一定是撒嬌又委屈的表情。

韶昔笑起來。

同事看見她這模樣,調侃道:“男朋友啊?”

“女朋友。”韶昔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無旁骛,兩位直男同事也聽得心無旁骛,一個還搖着腦袋說:“現在女孩子都愛和女孩子玩,我老婆放假都不樂意跟我出去,說沒意思,和閨蜜逛街壓馬路,看電影都有共同話題。”

“你不也一樣。”另一位男同事道,“難道會和你老婆看球賽嗎?”

“她也不和我看啊!我吵得聲大了她還要砸我電視呢!”

兩人深有感觸地笑作一團,韶昔便也跟着笑。

但等這天回到營地,韶昔就笑不出來了。

她那頂紫色帳篷外面伸着一只腳,腳她認不認得出來不一定,但這夾板她可清楚得很。

這就是給她發消息說不打擾她,乖乖地待着,打死都不動,臭都要臭在帳篷裏的冉星星???

韶昔一瞬間有炸星星的沖動。

她把手裏的标本和文件塞給了同事,道:“你們先過去,我有點事。”

接下來的工作很簡單,直男同事們一句都沒多問,還囑咐她好好休息。

韶昔深吸口氣,朝帳篷走過去,忍不住就腳下加快了速度,臨到帳篷前了,突然被伸出來的一只手攔住,磕在胳膊上,有些痛。

楊睿看着她,道:“我該勸你不要生氣,還是不要激動?”

韶昔指着自己的臉:“我表情不鮮明嗎?”

楊睿道:“要有個鏡子給你,你會發現你現在其實面無表情。”

頓了頓,她補充道:“但走路的架勢氣勢洶洶。”

“她什麽時候過來的?”韶昔問。

“不太清楚,我回來的時候就在了。”

“你怎麽衣服都沒換?”韶昔上下掃了一眼,楊睿有從山裏回來就換套衣服的習慣。

楊睿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竟然能讓楊睿欲言又止,韶昔炸星星的思想更旺盛了。

“她不準你進帳篷?”韶昔提高了聲音,“她欺負你了?”

“沒。”楊睿趕緊道,她低頭嘆了口氣,再擡頭看韶昔,有些不好意思,“她太漂亮了,我不好意思在她跟前換衣服。”

韶昔瞪大了眼睛,楊睿害羞的樣子仿佛天雷滾滾炸在她腦袋上。

這還是那個進隊第一天就敢面無表情地質問隊長的楊鐵剛嗎???

這還是那個和她共住第一天就面無表情地暴露自己的性向并說出你是我的理想型的楊鐵剛嗎???

“怎麽着?”韶昔實在沒忍住,“她又是你的理想型了?”

楊鐵剛回來了,她面無表情地道:“她長成那樣,是所有人的理想型。”

“不是我的!”韶昔反駁。

楊鐵剛:“你沒理想。”

伸在帳篷外的夾板腳挪啊挪,挪啊挪,終于平移出去一段距離,露出個腦袋來。

冉星夙笑得桃花眼變成了月牙兒,龇牙咧嘴的,比身後的晚霞還絢爛。

她甜甜地喊了聲“韶老師~~”,聲音跟着風兒一起飄,吹動一頭柔軟的發絲,卷毛獅子狗一般。

韶昔板着臉回她:“別喊我!”心裏緩緩飄過去兩個字,打在楊睿害羞的臉頰上: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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