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顧禮洲勾勾手指,鐘未時走了過去

小屁孩也要面子,顧禮洲接受了包年看表演的這個提議。

于是303的兩個空巢老人每天晚飯前,就多了一項娛樂性節目。

鐘未時怕他們看膩了翻跟鬥,還增設了詠春拳,溜溜球,抖空竹,抽陀螺,托馬斯回旋等各種商演……

托他的福,顧禮洲就連晚上做夢都是坐在走廊裏看人抖空竹。

旁邊還有搖着蒲扇的老大爺。

雖然除了空翻和打拳以外,其他項目爛得讓人想扔臭雞蛋,但顧禮洲還是很給面子地鼓掌,“好——”

鐘未時拉了拉衣服,轉過身同他相視一笑。

男孩的眼睛彎成兩道小月牙,嘴角上揚的弧度很有感染力。

這一笑……

夢就醒了。

顧禮洲瞪了一會天花板,起身換衣服。

“哎,老顧,起了啊,一會幫我把桌上那兩箱東西送去劇組,”曹智恒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我老爸這兩天老說胃裏不舒服,我陪他去做個胃鏡看看。”

“噢,人沒事兒吧?”

“正常吃喝都沒事,就是一陣一陣的,隐隐作痛,我估計就是胃炎吧。”

“嗯,做個檢查放心點。”

顧禮洲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已經用紙盒包好,便利貼上寫着地址和收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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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上還有一張臨時員工卡,應該是進劇組時需要出示的。

“影視城你去過嗎?還挺大的,《京城》劇組在A區那邊,反正你一進去就能看到了,都有牌子的,實在不行就找個人問問。”曹智恒彎腰系綁鞋帶。

“我又不智障。”顧禮洲說。

曹智恒嘿嘿一笑,“我這不是怕你迷路麽,中午之前一定要送到啊,他們晚上要用,今晚下午道具組就要開始布景的。”

“嗯,”顧禮洲點頭,“使命必達。”

曹智恒走的時候把車開走了,顧禮洲在樓下吃早飯的時候叫了輛滴滴,放下筷子,車子正巧抵達。

司機是個戴墨鏡的男人,還沒等他上車就抱怨一句,“哎喲,這片兒坑坑窪窪的,路真不好開。”

這陣恰好是梅雨季節,譽城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西城區這片簡直就是末日遺跡,慘不忍睹。

今天好不容易天氣放晴,空氣裏彌漫出濕潤的青草香,不過路面依舊濕滑,顧禮洲的運動鞋上也沾上了泥點子。

影視城裏也一樣。

私家車沒辦法開進去,顧禮洲只好抱着兩大箱東西坐在路邊打電話。

他的對面是一大片舊上海的街景,有劇組正在拍戲,一大幫群演舉着抗議旗幟高聲吶喊。

他和劇組隔了好幾十米的距離,依舊被那股強大的氣勢給感染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沖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男孩的側臉有些眼熟。

“砰砰砰——”好幾聲槍響。

男孩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臉蛋毫無緩沖地砸向泥濘的地面。

顧禮洲心髒一抽。

地上沒有任何防護,鏡頭是一氣呵成的。

光看着就很疼。

男孩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臉,讓到一邊。

鏡頭前忽然出現一個和男孩穿着一模一樣的人。

只見他先是被一大群工作人員簇擁着整理着裝,然後跪到地上。

第二次“action”之後,那張金貴的臉蛋緩慢地倒向地面。

鏡頭給了他的側臉一個漫長的特寫。

導演喊卡之後,衆人歡呼,兩個化妝師小跑過去替主演清理臉上的泥垢。

顧禮洲的視線追随着人群裏的那個小替身,看見他獨自蹲坐在角落,正用礦泉水搓臉。

顧禮洲仰頭望着萬裏無雲的天空,莫名地嘆了口氣。

演藝圈還真是殘酷呢。

其實每個圈子,都很殘酷。

機會就那麽一些。

剩下的,就只能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繼續努力着了。

一連打了五六通電話,劇組那邊才有人接。

“不好意思啊,剛在忙呢,手機關靜音了沒聽見,你在哪兒呢?我過去拿吧。”

顧禮洲報了個方位,剛放下手機,就看見一道張揚的身影正趴在馬路對面的一處欄杆上沖他揮手。

炙熱的陽光揮灑下來,照得男孩臉頰泛紅,就連頭發絲兒上都閃着光亮。

水珠順着他的下巴淌入了脖子裏,和主演一模一樣的那身衣服,将他的體型修飾得格外修長。

那笑容,和他清早夢境裏見到的,奇妙地重合了。

鐘未時的雙手舉過頭頂,來回地揮舞,手裏還捏着抗議的旗幟。

由于劇組拍攝拉着警戒線,他只能站在十米遠的地方看着,對上顧禮洲的目光之後,熱情得出人意料。

“你是來看我拍戲的嗎!”

“……”看來智障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顧禮洲笑了一聲,不疾不徐地走過去,“是啊,你今天是主演的替身?”

“啊,男二號的替身,”鐘未時頭一回在片場見到認識的人,有些激動,不過他也不至于這蠢到覺得顧禮洲是來看他拍戲的,“你怎麽過來了?”

顧禮洲反手一指,“幫朋友送點東西到劇組,剛沖前邊那人是你啊?”

“嗯。”鐘未時點頭一笑,絲毫沒有因為角色的卑微而感到一絲窘迫,甩了甩腦門上的水珠說,“一次過的!帥吧!”

“帥。”

顧禮洲無意間發現他的額角磕破了一點皮,從錢包裏掏出一枚半透明創可貼遞過去,“要嗎?”

鐘未時想說現在還不能貼,一會還有好幾場戲要拍,但右手還是不自覺地擡起來接過,“謝謝啊,你來得真及時。”

顧禮洲微微一笑:“不客氣。”

鐘未時聽見副導演喊人,落下一句“回見”就急匆匆地飛奔過去,就像是一只精力充沛的小豹子。

恍惚間,顧禮洲仿佛從他身上看見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頭頂的太陽越來越烈。

顧禮洲點燃了一根煙,微微眯縫起眼睛,盯着那道不斷奔跑的身影。

群演的妝發很多都是未經打理的,鐘未時四肢修長矯健,活力四射,再配上一頭突兀的造型,在人群中格外紮眼。

有一場是槍戰戲,鐘未時扮演的小炮灰中槍後直接從二樓上翻下來,砸在一塊髒兮兮的軟墊上。

起身時,扶着後腰,不停搓揉。

看起來很疼。

顧禮洲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鐘未時還他新衣服時的窘迫神情。

“就這衣服吧,我感覺我也沒必要穿這麽好……”

其實他當時特別想說,你穿着肯定合适。

可惜,那件T恤後來真沒見他穿過。

當天下午,顧禮洲接到了警局的電話,說是張茍人已經抓到,但因為聯系不上李玉勤,要他再去一趟分局了解情況。

這一了解就是好幾個鐘頭。

回到303時,顧禮洲累得像條死狗一樣往床上一攤,阖上眼睛嘆了口氣。

張茍對自己的詐騙行為供認不諱,但他把騙來的錢全都拿去給主播打賞,揮霍得一幹二淨,全部資産加起來都不超過五千塊。

張茍從小父母雙亡,文化層次較低,基本就是不學無術又貪財好色的典型。

警察進門時被屋裏的味道熏得差點兒栽一跟鬥。

張茍正跟某視頻網站和女主播聊得火熱,對方熱辣豔。舞跳到一半,視頻就被警察給切斷了。

“我真的沒錢了!關就關吧反正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哪兒住無所謂!反正錢我是真的沒有!”

顧禮洲當時在心底念了無數遍‘殺人犯法’才壓制住了當場掐死他的沖動。

三十多萬不是一筆小數目,老媽知道那錢一分都還不出來絕對得難受上好一陣。

她還是那種寧可自己躲起來偷偷哭也不願意傾訴的人,指不定還因為這事兒抑郁上了。

得想辦法把這筆錢還給她。

顧禮洲撥弄着遙控器上的按鍵,思緒亂飛。

錢的事情好解決,但怎麽還,是個問題。

最好是讓其他人假扮成警察,代為轉交。

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

“有人在家嗎?”

“翻花繩看不看啊?”

顧禮洲眉眼一彎,渾身的細胞都活躍了起來,“看!”

鐘未時一聽張茍被警察逮到之後先是一陣激動,得知30萬打了水漂以後神色立馬黯淡了下去。

“打賞給了哪個主播知道麽?”

“怎麽,你還想找人主播追回啊?”

“試試看呗。”

“警察早聯絡過了,對方挂完電話沒多久就把號給消了。外地的,離這兒十萬八千裏,上哪兒找去?”

鐘未時非常失望,不過在聽完顧禮洲的計劃以後雙眼又瞪得滾圓,“你讓我冒充警察騙人啊?這是違法的吧!”

顧禮洲“喲”了一聲,“你還知道‘違法’兩字兒啊?”

“那是,上回我都在警局裏對天發誓不幹壞事了,我不去。”鐘未時說。

顧禮洲:“讓你去送錢又不是騙錢,不算違法,頂多就是cosplay,況且你們不是挺好這口麽?”

鐘未時瞥了他一眼,“我可是有正經工作的人。”

顧禮洲風輕雲淡:“我給你200。”

“我的出場費可是300一工。”鐘未時梗着脖子。

“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500。”

“卑鄙。”

“800!”

“……”顧禮洲咬緊牙關,沒讓‘無恥’兩個字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

鐘未時拿到預支薪水之後,樂不可支,幾個花式空翻從303直接翻到了走廊盡頭。

顧禮洲難以想象一個人哪來那麽多精力可以消耗,他每天躺着不動都覺得有點累。

到底是年輕。

鐘未時翻回來的時候滿頭大汗,額角的創可貼被汗水打濕,一個角堪堪黏住皮膚。

顧禮洲看着難受,勾勾手指。

鐘未時走過去,“幹嘛啊?”

顧禮洲擡起胳膊的時候,鐘未時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幹嘛?”

“別動。”

顧禮洲替他撕下額角的那條創口貼,又拆了條新的。

指尖微涼,帶着一絲淡淡的煙味。

動作出人意料的溫柔。

鐘未時感覺有點懵。

這輩子第一次有人替他貼創可貼,還是個男的!

距離如此之近,氣氛說不上是詭異還是暧昧,總之就是微妙……

讓人忍不住放輕呼吸。

他甚至不合時宜地想着:這種橋段放在電視劇裏下一步就該打啵了吧!

“工作這麽累,還這麽容易受傷,有沒有想過換一個?”顧禮洲說話的聲音很輕,像陽光一樣,細膩又溫柔。

“我就喜歡拍戲。”

鐘未時一擡眸,對上了顧禮洲黑漆漆的眼珠,甚至還看清了他眉毛下藏着的一顆小痣。

好吧就是他娘的暧昧!

顧禮洲也是雙眼皮,不過不是鐘未時那種眼梢略微下垂的桃花眼。

他的眼型狹長,帶點內雙,慵懶又散漫,總給人一種覺沒睡醒的感覺,但一旦睡醒了……會發現他的目光真誠專注,像是能看穿人所有的小心思一般。

就比如說現在。

鐘未時局促地眨了兩下眼睛,移開視線。

顧禮洲撫平創可貼,圈起食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好了。”

鐘未時“嗷”地一聲,揉了揉額頭,又摸摸創可貼,道完謝以後轉身就走,都沒敢回頭瞅一眼。

落日的餘晖将天際染成溫暖的橙紅。

顧禮洲望着那道清瘦而又修長的背影,勾唇笑了笑。

就算這個世界再怎麽殘酷,也擋不住那些堅定的步伐。

因為前方永遠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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