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懷各異的兩個女人, 彼此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打了個招呼,而後便錯開目光。

程藍在一邊看着, 莫名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

可還未給她時間回味,陶安便轉身走了, 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

“今天下午我要陪Erica出席一個攝影紀念展,公司裏你暫時看着, 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陶安走出寫字樓, 一眼便看見了Erica這段時間臨時用着的車。她加快腳步過去,上了後座。

Erica正随手翻着一本雜志,見她坐上來,輕啧了聲,将手中的雜志遞過去給她。

陶安僅掃了眼,“我知道。”

“這人向來嘴毒……但你能上他的雜志, 倒也不是件壞事, 起碼這名氣是打出去了, 禍福相倚。”Erica的細指點在攤開那頁上——

……April這樣攝影師轉行紙媒,無疑是自掘墳墓的做法。她過去作品中所藏着的那麽一點兒靈氣, 不僅沒好好把握……

陶安撲哧一聲輕笑出來, “Erica, 你可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Erica細細挑起眉,“哦?”

“禍難背後往往是更大的禍難,所謂福分和幸運只存活在人們美好的想象中……這不是你從前堅信的嗎?”陶安緩緩道。

Erica放下雜志,“我現在不信了。”

“恩?”

“我們不能否認有那麽一點可能, 短暫的禍事背後藏着巨大的幸運。比如今天。”Erica說着,從随身的手袋裏拿出一張全黑的邀請卡。

這是……

Advertisement

陶安盯着她手中精致的卡片,眸光不覺顫了顫。

Erica握住她的手,将邀請卡輕輕放進她掌心裏,柔聲道:“這裏面,說不定就藏着你的出口。”

——不。

——不會的。

怎麽可能呢?她不要,她絕對不要!

陶安驟然掙脫,肩膀微微顫動起來,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聽我說,April,還有我陪着你。去看看她好嗎?”Erica輕輕蹙着眉,“你準備這樣到什麽時候呢?永遠折磨自己嗎?”

不……她張了張嘴,喉間卻似被什麽梗住,如水的眸裏漸漸浮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她早該想到的……Erica怎麽會突然邀她一起參加什麽攝影展呢,這分明是Diana的逝世紀念展!

陶安閉上眼睫,手腳冰涼,腦海中混亂一片。

那是她三年來的夢靥,是她永遠無法釋懷的過去。

Diana,在裘羅之前斬獲「JAE」金獎、在業內被稱為“隕落之星”的天才少女……

不,不僅如此。

她還是棠昔,沈斐曾經最愛的女孩。

這次紀念展主要展出的是棠昔離世前的系列攝影作品,其中很多都是未曾面世的,棠夫人只邀請了一部分圈內人及少數國外媒體。

陶安并不清楚Erica是如何得到邀請函的,眼下也完全沒有辦法靜下來思考這個問題……

她怕極了。

或者說,任何與棠昔有關的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勾起她藏了三年的懦弱與恐懼。

室內很靜,她們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Erica緊握着她的手,容不得她有半分逃脫的念頭。

“你必須跨過這道坎。”進來前,她如是說。

陽光被玻璃頂棚切割成好幾塊,巨大的光影裏,她竭力保持平靜,走過那些巨幅攝影作品,心髒劇烈地跳動着。

驀地,Erica停下來。

“April。”她輕聲叫她的名字。

陶安随着她的眼神看去,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作品上,瞳孔微微一縮。

那是一片巨大的海。

黑暗的,完全寂靜的,毫無生氣的海洋。

給人帶來瀕臨死亡的感覺。

“看見了嗎,這是棠昔還未面世的作品……這個系列的主題是,「我和我」。棠夫人或許不懂,才會對你、對陶家施予最大的惡意……可是你看,Diana自己早就看清了這一切。”

Erica不知何時松開了她,陶安無所覺地往前走,逐漸靠近那幅作品。

她幾乎要站不穩。

眼前黑色的海洋逐漸模糊,陶安手握成拳,費了好大的勁才将喉間的哽咽吞下。

棠昔一直以來就患有抑郁症。

由此能捕捉到更多常人無法看見的美。

可也最終因此而死。

而她……就是那最後一根稻草。

陶安輕輕顫抖着,眼前仿佛閃過棠昔走前最後一刻,臉上格外美豔的笑容。她在笑,眼裏落下滾燙的淚水。

她說,安安,你不會幸福的。永遠不會。

突然,身後有人靠近,輕柔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

“你來了。”

陶安渾身一震,緩緩轉過頭,棠夫人微笑的臉映入眼簾。

相較于酒會那夜的驚怔,此刻的她顯得尤為平靜,只是那雙眼睛,如同一汪深而靜的潭水,不可見底。

陶安咬住下唇,“阿姨……”

“恩,”棠夫人輕輕挽了把發絲,随之擡頭看向那片黑海,眼底閃過一絲什麽,“來看昔昔嗎?”

陶安無聲低下頭,Erica早在她走過來之時就離開了。

“我料到你會過來……你那個恩師,噢,Erica,一定會把你帶來這裏。”棠夫人靜靜說着,眼底映着陶安愈發蒼白的臉。

“覺得愧疚嗎?那你是怎麽活過這三年的,你,怎麽不去死呢?”她說着,微微笑起來。

陶安如鲠在喉,身體僵直着,說不出一句話。

死?她何嘗沒有想過。

可是……這個世界上,能牽絆住她拖回她的東西太多了,多到她連死的勇氣都沒有。

“陶家是撐過來了,不過賣了個女兒,可我的昔昔呢——”

“別說了,”陶安後退兩步,努力維持着最後一絲鎮定,“阿姨,我先走了。”

“你盡管走——你永遠躲不開的,陶安,你欠我棠家一條命。”

棠夫人幽幽的話語萦繞在陶安耳畔,她慌不擇路地往外走,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手腳僵麻冰冷。

倏地,有人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April?”

琥珀色的眸子近在咫尺,在陽光下如同琉璃,流轉着淺淺的波光。

“阿昔……”她輕喃。

裘羅蹙起眉,“April,你怎麽了?”

陶安堪堪回過神來,無神的眼睛對上他,半晌才低低道:“是你……”

裘羅放下原本握着她肩膀的手,琥珀色的眸仔細凝着她的臉色,良久,沒有說話。

陶安微垂下頭,“對不起,我……”

“對不起什麽?”

陶安深深呼出一口氣,真是昏了頭腦了。她輕撫一把眉間,調整完情緒,這才對裘羅搖頭道:“失禮了,剛才……”

“沒事。”裘羅聳聳肩,表示不在意,“這麽巧,你也來看這個展出?”

“……恩。”

“也對,畢竟是大師級人物的紀念展……但我聽說,你們私交甚好?”

甚好?豈止。

陶安當初與攝影結緣,還是因為棠昔。

然而此刻,陶安輕輕搖了搖頭,“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裘先生——”她話還未完,裘羅便點頭道:“慢走。”

陶安緩步往外走去,沒看見裘羅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意。握在掌心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擡起手。

——“葉緒燃”。

幾乎是一瞬間,已經憋回去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

葉緒燃側眸看着副駕上的女子,神色莫測。她睡着了,眼底是淡淡的青黑,隐約可見清晰的淚痕。

給她打電話,只是突然起來的心思。

沒有什麽值得說的事,聽聽她的聲音便好。

卻沒想到接通後,傳入耳裏的不是平日溫柔清淡的嗓音,而是強忍着仍可辨別的哭腔。

她在哭。

第一次,哭得那麽沉,那麽痛。

陶安很愛哭,從小就是。只是這麽多年,她幾乎沒掉過什麽眼淚。唯一一次,還是那天在沈家……

他聽着她含糊不清的話語,大致能猜出是什麽事。

棠昔……

那件事,他很清楚。也更明白,這對她來說是多麽大的噩夢。

很驚訝的是,這三年他幾乎沒怎麽幹涉她的事情,卻總能在某些時刻捕捉到她情緒的波動。

現下想來,心底竟隐隐生出幾分慶幸。

為這一通電話。

他到的時候,她正坐在展館門前的長椅上,死死咬着下唇,雙眼紅腫卻幹涸。長發垂在腦後,整個人看起來小小的,他心裏突然又酸又軟。

這個人……

看見他,她怔了好一會,才說話,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你來了……”

僅此一句,卻讓他心疼。心口像被什麽揪着,撕扯出一片血肉。他知道,那是她的過去,是他們的空白。

她哭得累了,上車不久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睡過去前還不忘給Erica打一通電話,她修養極好,這些東西從來不會忘記。

今天已是失常。

車在家門口停下,剎車聲喚醒了陶安,她緩緩睜開眼,對上葉緒燃湛黑的眼睛。那眼底,流淌着平日裏被他遮掩起來的情緒。

“你……”她微啓唇,還未說出下面的話,便被他打斷了。

“三年前那些……真的不能放下嗎。”他淡淡說。

陶安一怔,放下……?她已經記不得這是多少人多少次對她這麽說了,“放下”二字何其簡單,她自認懦弱愚笨,做不到對過去灑脫,把痛苦抛棄。但若是換了別人,難道就能真的比她好嗎?

“走吧,我想去睡一覺。”她別開頭,眼睛看向窗外,轉移話題。

“陶安,”他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們要個孩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肛完了……今天難産……比較艱難

明早起來看看能不能有修改的地方……QAQ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