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複慈醫院 (10)

三個人望着黑掉了的視頻窗口,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楚央忽然低聲說了句,“五級觀測者,他說的是……”我嗎?

話沒有敢說全,因為他不确定蕭逸泉到底知道多少。雖然他懷疑他們會相遇, 而且醫生主動同他說話這件事, 并非巧合。

林奇心中也頗為震驚。楚央目前來看, 觀測力确實很強, 而且只看過黃衣之王第一幕的情況下就可以寫出死神之歌, 很可能是個尚未被完全開發出全部能力的四級觀測者。但五級和四級之間有一道近乎不可逾越的斷層,如果說四級觀測者是巫師,五級就是如同半神般的存在。那是由天賦決定, 很少有能夠靠後天努力達到的。

蕭逸泉抱起手臂,轉過頭來看着楚央,用溫和但堅定的聲音說, “我看我們也不要打啞謎了。楚央,我知道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就是平行現實中的另一個你, 所以我才會成為陳旖的醫生,等着你出現。不過看起來,我們這個現實的你不過是個三級左右的觀測者。觀測能力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 不應該有三級到五級這麽大的區別。”

楚央皺眉,“我已經不再碰大提琴了, 對于你們這些亂事我更是一知半解。做出這一切的那個我……很明顯跟我很不一樣。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的那種不一樣。”他說完, 轉向林奇,“你是故意帶我來這兒的麽?想通過我抓住那個人?”

“拜托, 是你自己要回國探病的啊。”林奇一副無辜的表情。

這樣說好像也有些道理……但楚央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牽引他的所有行動,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操偶師,拎着隐形命運之線,将他們這些玩偶操縱于股掌之間。

“而且他剛才提到死靈之書

第三卷 ,不會是阿拉伯語原文的第三卷吧?”林奇伸手翻了翻桌上雜亂的文件,“蕭逸泉,你手中到底有沒有?可不要在這種時候騙人。你放心,就算你有我也不會搶的。那種燙手山芋,給我我也不要。”

“我手裏根本沒有,顯然是這個現實的我負責看管的。”蕭逸泉嘆了口氣,眼睛裏彌漫着濃濃的憂慮,“如果他們的目标是死靈之書,麻煩就大了……”

林奇和蕭逸泉都是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楚央不知道那個死靈之書是什麽東西,不過想來應該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八成是跟黃衣之王類似的所謂封閉現實裏出來的邪惡之物。他感覺他已經在這個恐怖的醫院裏待得夠久了,而且他真的一點也不想見到另一個自己,而且很可能是一個非常邪惡變态的自己。于是他忍不住問道,“你們兩個打算怎麽辦?他不是說不要試圖抓住那些人,趕緊回去切斷和這個現實的聯系嗎?”

話音剛落,忽然一陣幽幽的琴音再次如幽靈一般,在空氣裏飄蕩開來。這一次的旋律,不僅僅是楚央,就算林奇也認得出來。

死神之歌。

孤寂的月下深海,在寂寞中緩緩窒息死去的孤獨藍鯨,無窮無盡的絕望如海潮一波一波沖刷過來。這音樂仿佛是有實體的,可以探入你的腦海,将短短人生中那些你以為終于過去了的噩夢重新編織,将你犯過的所有錯誤穿成鎖鏈。你會看到在你天真的童年時,你如何跟着班裏其他的人一起孤立欺負那個坐在靠牆那一排的瘦弱男生,如何在看着班裏最壯的孩子将他的書包從三樓扔下去的時候在旁邊跟着哄笑。你會看到在八歲的時候你學着你父親打你母親的樣子在班裏扇女同學的耳光,然後被老師找家長批評的時候竟還滿心委屈。你會看到十六歲的時候你悄悄勾引閨蜜的男友,在閨蜜和男友吵架的時候給那個男生發短信,你也會看見在你三十歲的時候你看着懷裏自己剛剛生下的孩子,心裏沒有一絲愛意,甚至想要将他掐死在襁褓裏。你還會在四十歲的時候守在得了老年癡呆症器官衰竭的母親跟前裝出悲傷的樣子,心裏卻不耐煩地想着為什麽她還不咽氣。

你以為自己是個好人,你以為很多困難痛苦愧疚羞恥忍一忍就會過去了,你不知道的是,你也不過和其他芸芸衆生一樣滿心人性的卑劣,在制造仇恨和痛苦的時候同時也在忍受,你的未來永遠不會變得更好。那些所謂的不惑之年的豁達,不過是習慣了生活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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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的悲哀和絕望,生而為人的絕望,被那琴聲無限放大,成了宛如毒藥一般的沖動。促使着你結束這一切無用的掙紮,

“楚央!快關掉直播!”林奇忽然大叫道,雙手緊緊捂住耳朵。蕭逸泉也做着同樣的動作。楚央忙切斷直播,擡頭卻見即使用手死死堵住耳朵的二人,漸漸地神色也略略不妥,眼神漸漸飄向空茫。能看得出來,林奇在努力抗拒那音樂的影響,但是他不能松懈,稍有不慎,讓那隐約影響了神智,便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楚央沒有捂住耳朵。他聽得有些入神。

這琴聲,比他拉得還要動人,仿佛每一個動作同時兼顧了完美的控制和游刃有餘的自由,明明是他寫出的旋律,聽着卻比自己任何一次演奏都還要完美。他挪動腳步走向大門,身後卻傳來林奇的聲音,“楚央!別去!”

楚央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對于見到另一個自己十分抵觸,可是現在,聽着這世上最悲哀的音樂,他認為他需要見到他。畢竟造成了那些可憐的受害者變異的人是另一個自己,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去做點什麽。

楚央回頭看了林奇一眼,說了句,“沒事,我不怕這音樂。你們捂好耳朵。”然後便關上了門。

走廊裏樂聲回蕩,除此之外卻什麽人影也沒有。楚央尋着聲音快步跑向轉角,可那樂聲卻總像是飄在更遠的地方,怎樣都觸及不到。

忽然,他在一段走廊裏停住了腳步。

在他的面前,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強健,一身黑色的西裝,臉上卻戴着一張慘白的面具。女人曲線玲珑窈窕,身着帥氣的皮衣和緊身牛仔褲,一頭絲綢般的長發,臉也同樣被日本的曾女面具遮住。

而在他們身後破舊的醫院輪椅上,坐着一個正在投入地拉着大提琴的人。他全身都被黑色的禮服西裝包裹,脖子上也戴着黑色的領結,臉上戴着宛如黑死病時期的醫生戴的黑色鳥首面具,只有手腕和一截露出的脖頸顯得愈發蒼白,比楚央自己的皮膚還要白上一些,仿佛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

他投入地擺動手臂,随着音樂輕柔地搖晃着身體,他懷裏抱着的大提琴楚央也再熟悉不過。克雷莫納的SC-500,是他的第二把大提琴,在他十七歲生日的時候他爺爺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大奶奶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也是她送他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三個月後她就過世了。那琴箱的側面還有一道刮痕,是他不小心在門框上蹭的。

拉着琴的男人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接近,他投入地沉浸在音樂中,只是那份沉醉卻帶着股莫名的黑暗、憂郁,還有一絲令人畏懼的邪惡。

楚央忽然感覺到,自己和對面的自己之間,差着一道天塹。

“停下!!!”楚央沖着那個男人,沖着自己,大喊道,“不要再繼續了!你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幾乎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個男人竟然真的停了下來。弓弦懸在半空中,面具上碩大鳥嘴沉默的側影彌漫着未開口的威壓感。

一瞬間,世間所有聲音仿佛都消失了。整個空間寂靜到令人窒息,楚央唯一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因為一路跑來尚未平複的呼吸聲。戴鳥首面具的男人緩緩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相對的瞬間,楚央忽然感覺頭腦裏迅速地湧入了很多很多模糊的記憶,但也只有一瞬,那些記憶便如煙霧一般迅速消散。遺留下來的,只是一種懸在心上的感覺。

一種荒漠般的冷寂和悲涼,還有一種不顧一切的、炙熱到可怕的執着。

戴面具的楚央緩緩站了起來,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最後留給他的一眼中,似乎帶着些輕蔑。

另一個楚央用他再熟悉不過的和他一模一樣卻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道,“殺了他。”

說完,他的琴弓在空中劃下,原本連續的景象像是被撕扯開一道裂口,甚至還有未斷的粘膩游絲粘連。裂口後面是一片令人眩暈的不見一絲光亮的黑暗。戴面具的楚央就這樣踏入那黑洞般的裂縫中,在他的身體被黑暗吞沒的瞬間,裂縫便再次黏在了一起,仿佛那走廊裏一開始就只有一把輪椅,并沒有過一個戴着鳥首面具的男人。

就在裂縫消失的瞬間,那兩個一直如雕塑一般靜立不動的一男一女,忽然開始有了動靜。從他們的面具之後,驟然如煙花炸裂一般迸射出無數黑色的條狀物,宛如成千上萬條細細的觸手,鋪天蓋地在他面前如兩張巨網一般張開,然後向着他傾瀉而下。他甚至沒有時間逃跑,只來得及舉起手來護住自己的頭,腦子裏甚至沒有時間驚惶害怕。

然而預期中難以名狀的觸感沒有到來,他睜開眼睛,卻驚見林奇和蕭逸泉一左一右擋在他身前。林奇左手的手套已經摘了下來,變形的左手舉在半空中,一大片神秘而炫目的幻彩彌漫在空中,将那些黑水一般傾盆而下的觸手擋在半空。那些黑色的蚯蚓般的東西不停翻滾扭動,而被林奇操控的星之彩也在以極為迅速的方式流動變換,與黑色的觸手攪在一起,仿佛極為焦慮。

另一邊的蕭逸泉面前卻奇異地出現了一道烈火的屏障,只是那火焰卻是冰冷的藍色。

雙方的交手其實只有短暫的幾秒,随即黑色的觸手之潮頃刻間褪去,那兩個人向後連退幾步,似有不敵之态。他們互相對視,仿佛在猶豫是否要繼續執行命令。當此機會,林奇口中用極快的速度念出一串咒文,更多的幻彩源源不絕從左手崩裂的皮膚中湧出,瞬間整個走廊似乎都被那種既惡心又美麗,炫目中帶着一種莫測和邪惡的奇異光彩填滿。那兩人見狀,雖然看不見表情,但是楚央卻奇異地能嗅到他們身上的某種懼怕。此時的林奇與平日判若兩人,他幽深的眼眸裏,閃爍着一種冰冷卻又嗜血的、獸類的光芒。那是一種脫離了人類道德的、深植于人類動物本性中的殺戮欲望。

“盡量抓活的!”蕭逸泉在旁邊對他喊。

“啰嗦!”林奇抱怨了一句,手忽然狠狠一抓,那漫天的色彩就像是聽到了某種號令,宛如一張巨網,倏忽向着那兩個黑衣人收攏過去。兩人無處可逃,卻在危急之時,半空中再次撕裂出一道黑色的傷口,如一張嘴吞掉了兩個黑衣爪牙,又在轉瞬間消失了蹤影。

“Fuck!!!!”林奇大罵一聲,這還是楚央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沮喪氣憤。

蕭逸泉忙沖去那兩人消失的地方,發現地上有幾滴黑色的東西。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點那種有些像是漿糊的黑色液體,湊到鼻間聞了聞,“混沌神殿。”

“你沒事吧?”将所有星之彩收回手中的林奇一邊戴上手套一邊關切地看着楚央,他的臉色明顯憔悴了不少,甚至仿佛稍稍……衰老了一點?

楚央道,“我看到他了。”

林奇道,“我知道,否則琴聲也不會停。”如果琴聲不停的話,他們也沒辦法行動,更加不可能及時趕到救下楚央。

林奇莫名有種直覺,或許那個危險的五級觀測者楚央的目标,就是各個現實裏的楚央……當視頻裏的蕭逸泉說造成感染的楚央并不屬于這個坍縮中的現實,而是從別的現實進入的,并且已經将這個現實的楚央消滅了之後,他就有這種猜測。當楚央被那音樂吸引而去的時候,林奇也強烈地感覺到危險,聚集在楚央身上的危險。

當時他捂着耳朵跌跌撞撞想要追上楚央,可是那琴音的力量太強,比他在酒吧聽過的他的楚央拉出的曲子還要強大很多很多倍,就算是他也難以承受。那個樣子的他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的楚央。

好在楚央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音樂停了下來。

混沌神殿的信徒和他們長老會不一樣,他們沒有選擇寄生的方式接納聖痕,而是直接變異自己的身體。可是用音樂來影響人的神智卻又明明白白是長老會的成員才會使用的。楚央是個大提琴天才,他的爺爺也是音樂老師,怎麽看都應該是長老會的後裔。可為什麽那個五級觀測者楚央會成為那兩個混沌神殿信徒的領導者?

“他用的琴和我是一樣的。但是……我不明白……”楚央伸手撐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額頭,“我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我說過,經歷和記憶給一個人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林奇的聲音低沉而溫柔,隔着手套,他的手輕輕擡起楚央的臉,認真地凝望着他的雙眼,“我不知道那個現實的你經歷了什麽。不過在我們的現實,我保證不會讓你變成那樣。”

“不變成那樣的話……我在他面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楚央低聲說着,那種被某個超出自己太多的存在碾壓的感覺,令他整個人都有些壓抑窒息之感,“如果他要入侵感染我們的現實怎麽辦?”

他現在能活着的唯一原因,恐怕就是另一個楚央最後給他的輕蔑目光。因為知道他太弱,所以只是把他交給了兩個手下,而沒有親自動手。

他有種強烈的直覺,他和那個楚央還會相遇的。當那個人要傷害感染陳旖、祝鶴澤和蘇钰他們,甚至是想要傷害林奇的時候,現在的自己有能力保護他們麽?

“他們不會得手的。”蕭逸泉從他們身後走來,堅定地說道,“回去以後我會将這件事上報,絕不會讓他們繼續這樣放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黑死病時期醫生戴的鳥嘴面具什麽樣的同學們可以去查一下~我感覺非常性感的一種面具(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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