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瑪麗安博雷大宅 (5)

“你看到過瑪麗安。坎貝爾?”楚央半信半疑。

那小夥子還想說更多, 結果這會兒雜貨鋪裏間的們打開了,一個身材矮胖但是面容一看就不好惹的老婦走了出來,狠狠地瞪了年輕人一眼,“亞當, 好好趕你的活!沒事不要亂說一些閑話!”

那小夥子立刻就不敢吱聲了, 利落地給他們包好水果和香料收了錢。楚央和白殿出來, 心裏卻還疑雲密布。

“林奇的母親到底是怎麽死的?”楚央問道。

白殿有些為難似的, 猶豫了一會兒道, “這個,我覺得也還是由他自己告訴你會好些。”眼見楚央還想追問,白殿忽然吆喝道, “哎呀,你看這都快中午了,我們去吃午飯吧!”

“……不是剛剛吃過早飯嗎?”

“開什麽玩笑!那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前的事了!這都中午十二點了, 人家餓了嘛~~”他還特意用女聲說話,站在道路中間就做出種種小女兒情态, 看得楚央直起雞皮疙瘩。

白殿把他拉進一間小酒館,頓時就有好幾道視線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楚央乍眼一看,酒吧裏全是大老爺們, 有些在打桌球,有些坐在吧臺邊喝着啤酒, 眼神裏就帶着點渾然天成的排外情緒。

楚央想換地方, 可是白殿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到吧臺前找了個座位坐下來。那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叔酒保語氣不善地問他們要喝點什麽。

白殿點了一杯啤酒和一份牛肉漢堡, 楚央便點了個跟他一樣的。酒先上來了,楚央剛剛喝一口,卻感覺旁邊有人接近。一個頭上戴着鴨舌帽看上去很像農夫的四十多歲的細瘦男人趴在他旁邊的吧臺上,戴着一絲莫測惡意的眼睛盯着他和白殿。

“你們不應該來這兒。”那個男人用多年抽煙而愈發粗啞的聲音說。

楚央感覺得到對方身上漫溢的敵意,于是也戒備起來,轉過身靜靜面對着他,“為什麽?”

“我們這是個安靜的小鎮,他媽的不歡迎你們這些亵渎者!!”男人說着,忽然用拳頭捶了一下吧臺桌子,立時就吸引了全場注意,氣氛也愈發緊繃。

酒保沉聲道,“湯姆,不要在這兒鬧事。”

“讓我不要鬧事?!鬧事的是他們這些異教徒!這些撒旦的走狗!”

楚央原本就因為林奇的事滿心壓抑擔憂,如今竟也被挑起了幾分怒氣。他冷冷地看着那人,道,“請您說說從哪看出我是異教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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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從那棟房子裏出來的,沒有一個好東西!”那男人說着,竟然朝楚央面前的地上啐了口唾沫。

楚央憤怒下站起身想要與他理論,結果後桌立刻就又有幾個男人站了起來,示威一般走到湯姆身後,還有人堵住了門口,顯然是要找他們麻煩。而白殿那邊也有一個極為高壯的金發男人帶着輕佻的微笑接近,笑道,“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找這麽一個弱雞的男朋友,不怕被人欺負的時候沒人保護你麽?”說着竟伸手想要去觸碰白殿的頭發。

還不待白殿翻臉,楚央卻先一把将白殿拉到身後。白殿愕然地看着平時總是一副安靜樣子的楚央,此刻倒真是像保護女朋友的男朋友一般擋在他前面,一邊哭笑不得,一邊卻又有些感動。

“既然你們知道我們是從那房子裏來的,是異教徒巫師一類的人,現在你們招惹我們,就不怕被報複?”楚央的眼睛警惕地掃過所有人,心跳雖快,卻另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想要發洩的沖動湧動在胸腔裏。見過了那麽多駭人的怪物和景象,這些虛張聲勢的人在他眼睛裏,早已沒有多少威脅性。

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眼神愈發堅冷的變化。

仿佛才開始考慮被報複的可能性,那些圍住他們的人中有幾個現出幾分膽怯之色。但是湯姆卻仍舊梗着脖子喊,“你吓唬誰啊?”

“我們只是想來吃個午飯,是誰先來找茬的?”楚央盯着他,語氣清晰擲地有聲地說道,“如果你不想今晚被幾百條劇毒蜈蚣啃成骨架,現在就請你讓開路。我們不想惹麻煩。但你如果一定要逞能,我也願意奉陪。”

“楚央……”白殿半是擔憂半是好笑地低聲用中文說,“什麽蜈蚣大軍啊……這也太扯了吧?”

然而威脅竟然奏效了,就算是湯姆似乎也被楚央的架勢給震懾住了,只是惡狠狠地瞪着他,半晌嚷嚷了句,“給我滾出這裏!”

楚央拉着白殿趕緊出了門,多走了一個街口才松了口氣。結果白殿在後面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小央央你真行,蜈蚣大軍也想得出來……”

楚央臉上發熱……都是林奇之前告訴他的,情急之下他竟然只能想到這個來威脅……

“你笑夠了沒有……”楚央怒,“還不都是你一定要去那兒吃飯!”

“我哪知道他們現在對外人敵意這麽大。我以前也來過一次,那時候還沒有這樣呢。”白殿收起大笑,眼神卻柔軟了許多望着他,“喂,你可別忘了我是跟你一樣的爺們,我個頭比你還高一點。你剛才還真想把我當女生保護了嗎?”

楚央臉上熱度升級,已經蔓延到耳朵上了。剛才……他好像還真的直覺地把白殿當成了女生……大概是因為以前在樂團大家晚上一起出去玩,在酒吧裏遇到着三不着兩想要調戲陳旖或者祝鶴澤的混混,他和宋良書蘇钰三個人已經習慣了在第一時間挺身而出跟人幹架。雖說他幹架的能力遠遠比不過宋良書和蘇钰,但一來二去架勢倒也學了個十足。

“這不是他們以為你是女生嘛……”楚央尴尬地解釋道。

白殿冷不丁伸手捏了捏楚央的臉頰,“你真可愛!”迅速地捏完又迅速地放手,轉身腳步輕快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楚央揉着臉頰,低聲說,“咱們回去吧,我擔心林奇。”

白殿道,“好啊,我再去一個地方,我們就回去。”

五分鐘後,他們站在一間用木栅欄圍起的院子外面。院子裏的晾衣繩上搭着藍白相間格子的床單,還有一只小羊羔在低頭啃草坪。門口臺階旁放着一些木板箱和裝着蒜的籃子,看上去是一戶普通人家的樣子。

白殿直接推開院門進去,敲了敲門。裏面傳出女人的聲音,“誰啊?”

“開門就知道了。”白殿用中文說道。

很快房門就打開了,一個頭上戴着方巾的中年女子開了門,她長着亞洲面孔,眉目間很有風情,看到白殿的一瞬間就睜大了眼睛,“許先生,你怎麽來了!”

“林奇出事了,你知道嗎?”白殿低聲說。

那女子看了看楚央,又往遠處瞧了瞧,低聲道,“先進來說吧。”

楚央一頭霧水地跟着進了屋。這是一間十分溫馨的田園風的家,看得出主人很愛她的家,雖然有不少東西,但都擺放在合适雅致的位置。

“媽媽!”樓梯拐角彈出一個小腦袋,“誰來了?”

“沒你的事,回去做作業!”中年女人嗔笑道。

小腦袋又縮了回去……

白殿對楚央說道,“這是徐安琪,她母親以前在莊園裏工作過。”

楚央伸出手和徐安琪握了一下,“你也是長老會的成員?”

“算是吧,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執行過任何任務了。”徐安琪輕聲說着,邀請他們坐到沙發上,然後便去倒茶。一邊準備茶杯一邊說,“我看見老爺的車子經過,就試着去大宅裏看看是怎麽回事。但是雷蒙德說老爺當時還在裏面,不讓我進去。”

“他在城堡裏停留了多久?只有他來嗎?”

“他是周四下午天快黑的時候到的,周五清早就走了。”徐安琪端着茶盤走過來,“我聽雷蒙德說,只有他和他的那幾個随從。柏弘羽沒有跟着。”

“柏弘羽?”楚央愕然,“他不是林奇以前的學徒麽?”

“攀上高枝了呗。”白殿用一種奚落的語氣閑閑說了句,“他為了在長老會爬的更高,幫着Advisor監視林奇,做了很多不地道的事。後來被林奇識破了,他們的師徒關系也就斷了。”

徐安琪嘆了口氣,搖搖頭,“林奇當時真的很失望。他是很用心在栽培他的。”

白殿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問道,“為什麽鎮子裏的人好像受過什麽驚吓?和Advisor來有沒有關系?”

“周四半夜,古堡裏面開始出現紅光,像着了火一樣,把半邊天都染紅了。然後附近所有的烏鴉都飛了起來,在半夜就這麽飛了起來,鎮上所有原本熟睡的狗都醒了,開始狂吠不止,其他動物也都像是瘋了一樣。有些人做了極為恐怖的噩夢驚醒了,他們說感覺到大地在震動,而且好像能聽到某種詭異的類似呓語的聲音。很多人都從窗戶裏看到了古堡那邊的異常。第二天早上很多人家裏的牲畜都莫名死亡,口吐白沫,眼睛睜得很大,好像是被吓死的。他們相信是有人在莊園裏進行某些邪惡的巫術儀式,這些動物死亡都是不祥的征兆,魔鬼降臨的征兆。”徐安琪嘆了口氣,“畢竟鎮子裏還是以天主教的信仰為主的。看到這些異象,難免會害怕。”

怪不得在酒吧裏那些人對他們的敵意那麽大。

可是白殿卻皺起眉,“火光……地震……合上一個封印要這麽大動靜麽?”

“或許不僅僅是合上封印那麽簡單。我聽雷蒙德說,這一次少爺回來後狀态一直不是很好,封印拒絕成型。可能……這些年解封的次數有點過于頻繁了。”徐安琪低聲說,“或許老爺用了什麽別的方法。”

“什麽方法?”楚央急切地問,“有沒有辦法幫他痊愈?”

徐安琪搖搖頭,“老爺行事一向詭秘,誰都猜不透。”

楚央和白殿很快便告辭,回到了城堡裏。

謎團沒有被解開,反而更多了。為什麽林奇一定要限制自己的實力?這一切難道是他父親要求的?

楚央默默地将自己的大提琴從雷蒙德給他安排的房間裏拎出來,連着自己其他的行李一起,放進了林奇的房間。他跪坐在地毯上,掀開琴蓋。

那已經伴随了他十多年的大提琴靜靜地躺在黑絲絨之上,溫潤的光澤在木頭的紋理間靜緩流動。琴弦已經有段日子沒有更換了,鎢合金材質上有着些微的磨損。他伸出手,指尖在琴弦上微微一掃,便仿佛能聽到從那琴弦上流瀉而出的華美樂章。

他看了許久,還是把琴蓋又合上了。

林奇現在無法自主進食,只能将營養液打進他的靜脈。雷蒙德做這些事的時候,楚央就只能在一旁看着。那枯朽的人形,怎麽也無法讓他聯想到那個笑容明媚卻也有點賤賤的網紅,那個躺在沙發上沐浴在清晨的光線裏的道林格雷,那個微笑着陪他一起裁剪布條的溫柔男人……看着他這般受苦,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打完點滴之後,需要給林奇擦洗身體。楚央請求親自來做,雷蒙德囑咐了他幾句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楚央在浴室裏打好水,試好水溫,把盆和毛巾搬到床邊,然後掀開一點藍絲絨被褥,握住了林奇的手臂。

那手臂摸上去冰冷卻細瘦,仿佛皮包骨頭一般。他的手上沒有戴手套,那龜裂的皮膚愈發嚴重,甚至有淡黃色的液體滲出。楚央将浸濕的溫熱毛巾拿起,仔細而輕柔地擦過一寸寸的皮膚,用心将手上滲出的液體都抹去。拉完兩條手臂,便是胸脯、雙腿……

他仍然記得在優勝美地三林小屋中的第一夜,那令他到現在想起來都臉紅心跳的瘋狂夜晚。他記得月色裏林奇那強健卻不誇張的肌肉線條,如古希臘雕塑一般朦胧起伏的光影,夢一般完美而充滿力量的身體,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将他這麽一個也并不瘦弱的大男人抱起來……可是現在,那身體枯朽得他幾乎要認不出來,就像是被什麽可怕的怪物吸幹了一般。

擦着擦着,一顆水滴落在林奇的胸膛上。楚央驚惶地用手擦了擦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難過。

他恨自己,恨自己什麽也做不了,恨自己不能像林奇保護他那樣,保護林奇。

擦好了身體,楚央将被褥重新蓋到林奇身上,仔細掖好,只露出一張憔悴衰老的面容。此時月色已經開始濃郁,遠處的鎮子裏燈光都已經漸漸熄滅,城堡裏除了不知何處發出的怪語呢喃,其他人大概也都入睡了。

楚央坐在林奇身旁,無法入睡,就只能怔怔看着那在窗臺上流動的月光。看着看着,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了極為動人的旋律。

林奇的睡顏也浸潤在月光裏,像是紅顏凋零,像是枯骨悲歌。

楚央惘然地想着,林奇在做夢嗎?

是噩夢還是美夢?

等到他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将大提琴從盒子裏拿了出來。那琴輕輕靠在他的懷裏,那般合适,那般溫存,就好像失散已久的戀人,纏綿地擁抱住他的身體、他的靈魂。

如果自己可以給人帶來死亡,是否也有可能帶來生命?他的琴聲有沒有辦法進入林奇的夢境裏,有沒有辦法在他痛苦的煉獄裏帶去哪怕一絲的緩解?

楚央不确定,可他想要試一試。

他的琴聲也并非從一開始就具有那種黑暗力量的,不是麽?

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回憶他和林奇的第一次見面,那個着三不着兩的網紅像個跟屁蟲一樣纏着他,還跟蹤他到漢堡店去,點了一份巧克力慕斯吃得那樣開心……還有在爺爺的舊屋,林奇埋在書堆裏,認真地研究計算,寫寫畫畫,只為了救自己這個素昧平生的倒黴蛋……在北京的公寓裏,林奇叼着勺子眼巴巴地坐在吧臺上等着自己燒好飯;房間亂得像被洗劫過;洗澡的時候連門都不鎖……在上海,在自己最瘋狂的日子裏,林奇那樣耐心,忍受着他種種非理性的儀式和要求,忍受着他神經質的擔憂和驚恐,悉心地照料着他,直到他度過最黑暗的日子……還有在優勝美地森林小屋,兩人眼神交換中的種種試探、種種暧昧的溫度,最終終于積累到臨界點,迸發成絢爛的花火。

在這一刻,楚央的心裏充滿着幸福的感覺,酸澀的、小心翼翼的、卻真真切切的幸福和……希望。他揚起琴弓,将所有的感情灌注在那四根琴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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