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婚期

連氏姐妹出宮後,連貴妃換上一身素色的衣裙, 故意散了一下發髻, 額頭垂下幾根發絲。用茱萸水潤了眼, 畫了一個極淡的妝容, 未擦口脂。

瞧着楚楚可憐,眼眶紅腫, 柔弱無依。

這才扶着嬷嬷的手, 去到明帝的寝宮門口。

也不進去, 就那麽跪在宮外。

明帝得了太監的禀報,知道連貴妃跪在殿外。心裏有一瞬間的軟化,思及連家所作所為,心又冷硬了下去。

他尚且還在位, 連家就欲除去邑兒。待他龍禦歸天, 恐怕不僅是邑兒,便是皇後, 他們也是容不下的。

皇權争鬥,你死我活,他身在帝王之家, 早已知期中的殘酷。然而他以為邑兒已身殘, 注定只能當個閑散王爺, 為何還被人不容

連家的胃口是越來越大了, 天子腳下都敢弄這樣的把戲,把他這個天子當成了什麽

連貴妃楚楚地跪着,一直子時過, 終是像朵萎掉的鮮花一樣暈了過去。這一暈,明帝的氣也就消了,忙命人将她擡進寝殿,喚了太醫。

悠悠轉醒的連貴妃可憐兮兮地扯着帝王的衣袖,紅腫的眼和嬌弱的樣子勾得人越發的心疼。再加上一番忏悔與追憶往昔,将帝王的心重新暖了過來。

此事暫且不表,只說李府素心居內。李錦素一直在等人,自打傍晚時分雲耳從窗戶跳了進來,給她送來一張紙條,她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等。

紙條只有四個字:子時三刻。

沒頭沒尾,她卻是知道表姐必在這個時辰過來。

眼看着子時三刻将到,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她一直都疑惑着,為何每次表姐來時,成媽媽和墨語幾人都沒有察覺。

現在她似乎明白了,還有一種叫點睡穴的秘術。

修長的黑色身形掀簾進來,她立馬從桌子上擡起頭,“表姐,你可來了。”

薛瑜徑直坐到她的對面,看着她殷勤地倒了一杯茶水。起先并沒有要接的意思,待看到她明明很困卻努力彎起讨好笑着的眼,伸手接了過來。

還是一如既往的粗澀難入口。

嫌棄地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

李錦素坐好,一副等着的模樣,令薛瑜不禁莞爾。這丫頭看着乖巧,外面傳得也蠢笨,哪裏知道腦子倒還有些靈光。在福禧那般條理清晰,字字不讓人,句句有理的樣子,令人眼前一亮。

“我聽說今天你被召進宮去了。”

“是,表姐消息靈通。”

“你平安歸來,想來是有驚無險。我來找你,并不是因為這事,而是要來和你道別的。”

李錦素一愣,她從未想過表姐會離開。她心裏已将表姐當成了親人和依靠,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

她眨了好幾下眼,“表姐,你要去哪裏”

“我來封都有好些日子了,骊城那邊的生意出了點事,我要回去料理一番。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兩年,也或許我就不再回來了。”

“表姐…”

再也不回來了。

李錦素的耳中只有這一句話,頓時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穿越到這個時代,好不容易有兩個可以相依的親人,表姐竟然就要離開了。

她不會忘記表姐雖然嘴上不饒人,卻一直在幫着她。也不會忘記那日在莊子上,火光中出現的表姐,就像天下降下來拯救她的神仙。

毫無預兆的,她的眼眶一紅,淚水湧了出來。

“那表姐什麽時候走”

“明日啓程。”

這麽快。

她擡起朦胧的眼,抽抽答答,“那…我祝表姐一路順風…”

薛瑜很想伸手替她把眼淚擦掉,認識以來,她似乎一直都是沒什麽心肺的模樣。縱使身處險境,也未見有如此傷心的時候。

“表妹舍不得我”

“我舍不得表姐……”

李錦素淚水流得更洶,心裏頓時沒底起來。以往她遇到事情,總想着還可以找表姐,往後表姐不在了,她要去找誰

而且,她是真的把對方當成了親人。

一方白帕子遞到她的面前,帕子上空無一物,連女人家常見的花草小繡都沒有。她接過,輕輕擦拭着眼淚。

只聽得一聲長長的嘆息,清越的聲音道:“你這般模樣,我如何和你交待事情。”

李錦素紅着眼,吸了兩下鼻子,“表姐有什麽要交待的,盡管吩咐。”

薛瑜看着她紅通通的鼻頭,還有哭得水潤的唇,以及腫了的眼,心裏升起莫名的情愫。那種不受控制的情愫充斥着整個胸腔。

良久,才微斂了眸,遮住眼中的異樣。

“我方才說或許幾月就回來,其實不然,我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在封都的生意我都轉手別人了,唯有那個宅子,還有幾間鋪子沒有動。我想着你嫁的是皇子,将來要使錢的地方也多,這些就當是你的私産,記到你的名下。”

“表姐!”李錦素極為震動,說是表姐妹,其實她們之間的血親八竿子都打不着,她實在是當不起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我不能要,表姐賺錢不易,把這些東西賣了也能多些銀錢周轉。我嫁人自有府中長輩備下嫁妝,在內宅也沒有什麽大使錢的地方。”

那雙鳳眼定定地看着她,其中深意她看不清楚。

“表妹莫要推辭,我急于出手,別人給不了滿意的價格。再者萬一我再回來,也有落腳之處。其中一間鋪子,我做了記號,留給錦瑟。本想着以我之名送她,轉念一想,由你送較為合适。”

這下,李錦素更是感動。表姐事事想着她,是想讓錦瑟念她的好。

“表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多大的姑娘,平日裏瞧着不像是個愛哭的,怎麽今日哭成這般。往後嫁進皇子府,總不能還像這樣,動不動就哭。”

李錦素聽着,表姐的聲音溫柔了許多,完全不似平日裏不是冷冰冰就是惡狠狠諷刺人的語氣。或許是要走了,才會有這待遇吧。

說到嫁人,她心中沒什麽期待。雖然皇後眼下看着是偏向她的,二皇子瞧着也是個講理的人,但是終歸都是陌生人。

“也不知道是哪時的事,自賜婚以後禮部那邊再無動靜。也不見宮中有聘禮送來,陛下也沒有定下成親的日子。想來無論是皇後娘娘和二皇子殿下,對我都是不太滿意的。礙于是陛下賜婚,在外人面前給我留了面子。婚事恐怕還會一拖再拖,拖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奉行吧。”

薛瑜鳳眼一眯,道:“今日你進了宮,皇後娘娘還留了膳,并且特意派人來府中知會過了,想來對你是極為滿意的。我思量着,恐怕這兩日就要定下婚期了。”

李錦素懵懵的,她剛才那番話不是抱怨。其實她心裏也希望婚事能再拖些時日,總之不要太快嫁過去。

怎麽聽表姐的分析,竟像是快了。

“表姐,我怕……”

“怕什麽”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絲寒意。

李錦素沒有感覺到,只想着表姐也要走了,她以後再遇到什麽事情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只恨不得把沒說的話全部說完。

“二殿下瞧着講理,可性情有些喜怒無常。我怕自己萬一惹了他不快,他不會把我弄死”

面紗下的臉一黑,什麽跟什麽

“你沒觸他的大忌,他為何要弄死你你都說二皇子是講理之人,你且記得要順着他,他自會護着你。若是你一心想做寡婦,我想他定會先弄死你!”

“表姐…”李錦素被對方語氣中的寒意吓到了,仔細一想,表姐說得有理。但凡她以後在二皇子面前露出半點想當寡婦的意思,二皇子定然會提前滅了她。

“我連他的心思都猜不透,怎麽順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忌諱什麽想想真是頭疼得很,你說我一個四品官家的喪婦女,怎麽就會嫁給皇子我本想着打一個踏踏實實的男子,過些簡單平淡的生活。哪裏想到會攪進皇家那趟渾水裏,表姐恐有不知,宮裏的人沒有一個是善茬。那些人心眼多得似篩子,我哪裏是她們的對手。一想到以後要時常與那些人鬥智鬥勇,我就想逃。”

她說得可憐,頗有些小女兒撒嬌的模樣。以前還拘束着,眼下聽到薛瑜要走,似乎所有的情緒都放開了。

薛瑜嘴角微勾,很是享受此時的溫馨親昵。

“不怕,我給你留了人。”

李錦素驚訝地微張着嘴,下意識問道:“誰”

“胡媽媽。”

那個人高馬壯的胡媽媽,無論是幹仗還是嘴皮子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厲害。有這麽一位媽媽以在身邊,确實有安全感。

“表姐将人給了我,那你自己怎麽辦”

“胡媽媽在封都習慣了,不想回骊城。我在骊城自有人服侍,表妹大可放心。我瞧你身邊的那個成媽媽忠心有餘,強勇不足。在內宅料理雜事尚可,真要面對陰謀詭計,怕是少了幾分智謀。胡媽媽是我用慣的人,最是忠心,你放心用着便是。除了她,還有忠伯,我也一并留給你。日後你嫁進皇子府,尚能替你在外面跑腿。”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替她想得周到,她感動之餘,将人都收了。

她無以為報,原是打算明日去送行的,薛瑜不許,道自己灑脫慣了,最不喜離別時有人哭哭啼啼。

臨別依依,她目送着那道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覺滿心的惆悵。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表姐,希望再次相見之日,能看到表姐夫。”

風把她的話吹進了薛瑜的耳中,薛瑜臉一黑。沒心眼的小丫頭,什麽表姐夫,永遠都不會有。黑夜很好地遮蓋了他的情緒,沒有看清他眼底的戲谑。

小丫頭,真期待和你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翌日,辰時許,宮裏來了聖旨。

一道是陛下親下的婚期旨意,另一道皇後的懿旨。随着聖旨而來的是禮部備好的聘禮,随着懿旨來的,是宮中的聘禮。

她恍惚地接了旨,暗想着表姐猜得果然不錯。只是不知此時此刻,表姐到了哪裏。忠伯和胡媽媽暫時還住在萬戶巷的院子,等她嫁到皇子府後再跟去,免得李家人又多有口舌,徒生是非。

這些聘禮就由成媽媽領着人造冊,常氏和鞏氏再眼紅,也是不敢昧下的。是以占不到便宜的事,也不願意來沾手。

造了冊,收進庫房,府中的姐妹們都齊聚在素心居。

瞧着一派和樂,談笑嫣嫣,實則各懷心思。

李錦笙心不在焉,期間眼神閃爍,似乎一直在等什麽東西。而段雯秀則是好一番恭維,言語之中卻難掩酸氣。

李錦瑟只說了一句恭喜,便沒了話。

這般維持着和和美美,一直到李錦笙的一個丫頭出現,在李錦笙耳邊低語幾句。李錦笙這才抱歉地告辭,說是院子裏有點事情。

她一走,段雯秀也沒有表現的意欲,跟着告辭。

剩下李錦素李錦瑟姐妹二人,氣氛頓時自在了。

李錦素看着李錦笙離開的方向,神秘一笑,“四妹妹猜一猜,大姐為何急着匆匆離開,她的院子裏到底有什麽事”

李錦瑟先是皺着眉頭,爾後眼前一亮,“算日子,應是放榜了。”

“可不是嘛。”

李錦素站起來,順便把她也拉起來,“說起來,我們還沒有在外面好好看看,趁着今日這機會,我們出去走一走。”

姐妹二人去請示鞏氏,鞏氏正愁找不到機會讓段雯秀出去,一聽立馬答應了,說是讓姑娘們都去瞧個熱鬧。

派人去叫李錦笙,李錦笙說是有事,不能去。

于是姐妹仨人坐馬車出了門,到了放榜的地方,已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有,主子下人的擠成一團。

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大笑離去,有要蹲地痛哭。

路邊上,停了好些馬車,看着都是一些官眷。身穿绫羅綢緞的小姐與丫頭們交頭接耳,不時議論着經過的舉子們。

榜下捉婿,歷來有之。

不過能來捉婿的姑娘,一般都不是世家大戶出身的。真正的世家大戶,極少會與寒門子結親。即便是有,也都是庶出的姑娘。

出身并不那麽好的嫡女,才願意博大,期許能嫁一個有能之人,使家族更上一層樓。

段雯秀似乎也有這樣的心思,拉着丫頭興致勃勃地跳下馬車。她說得好聽是嫡出,生父卻是小官,沾了李家的名頭,身份才高了一些。

李錦素和李錦瑟不願下去,就留在馬車上。

聽着有人高呼伯子琴的名字,緊接着一群人将什麽人團團圍住,李錦素就知道那被圍之人定是伯子琴。

李錦瑟眼前一亮,“三姐姐眼光就是好,那伯公子果然是三甲頭名,那我們下的注,定是賺錢了的。”

李錦素忍俊不禁,敢情在四妹妹的眼中,男主中了頭名意味着有錢賺,而不是其它的。男女主不在一起,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四妹妹,我瞧着伯公子這般有才,将來定能平步青雲,也不知道他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女子為妻”

李錦瑟立馬回道:“三姐姐,這伯公子确實有才。我想着他定會找一個能幫助自己仕途的岳家,至于妻子是什麽樣的人,反倒是其次。”

說到底還是那個意思,她認為伯子琴這個男人心術不是很正。

李錦素也不知道為何錦瑟就是不喜伯子琴,書裏明明是琴瑟和鳴的夫妻,滿封都人人稱羨的一對,怎麽四妹妹如此抵觸

“四妹妹,好像極不喜伯公子若是你自己選,你是不是不會選他這樣的男子為夫”

“我說不上來,興許是呆在內宅慣了,見多了勾心鬥角總覺心累。伯公子有才不假,卻不是我心之所向。我倒是情願碰到一個簡單的男子,不需要他有多大的野心。與其日日猜測枕邊人心思,防着這個防着那個的,那不如過一些平淡的日子。”

李錦素死了心,鬼知道這本書成了什麽樣子,女主讨厭男主,也是沒誰了。看樣子,四妹妹和伯公子在一起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說話間,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晃過。

“你看,那是不是大姐身邊的蘆花”

順着李錦瑟的手指,李錦素也看到了蘆花。蘆花靈巧地擠過衆人,鑽到了伯子琴的身邊,偷偷塞了一張紙條過去,被伯子琴緊緊捏住。

蘆花完成了任務,鑽出人群,不想被段雯秀給截住了。

“大姐不是說有事,出不了門,你怎麽在這裏”

“回二姑娘的話,我家姑娘确實有事不能出門。恰巧奴婢今天休息,就出來看熱鬧了。”

這番回答倒也合情理,只不過段雯秀與李錦笙鬥法多年,心知那個大姐不是一個做無用功的人,更不是一個體恤下人的主子。

眼神閃了閃,讓自己的丫頭書棋去與馬車上的李錦素李錦瑟支會一聲,說她身體有些不舒服,先回去。

李錦素聞言,自是說要陪大姐一起回去,書棋連連拒絕,飛快地跑了。

“三姐姐,二姐這是要做什麽”

“想知道,我們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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