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華夏道術

海倫納走了過來,那身長長的明黃皮衣把她包得嚴實,但卻無法在步伐間掩蔽那動人的體态。我想跑,但我跑不動,這樣誘惑、入骨的嬌媚,這麽一個張開五指就讓起碼百十名軍人倒地慘叫哀號的女人。

老蕭居然笑了,他擡起手取下煙,輕快地把它彈飛,動作靈活得一點也不像重傷的人。但我知道,老蕭剛才一直沒動,就是在積蓄力量做這個動作,對,這個無意義的動作,大約他認為這樣酷一點。

然後他對着海倫納微笑道:“小納納,哥跟你說,暴力女友,這年頭不流行了。你瞧不上秋兒,硬要跟着哥,哥能理解。但兄弟如手足,告訴你,哥不能做這個事,真的,秋兒有這麽個意思了,我這做哥的,怎麽能和他争?”

我算服了,裝酷還真能裝到這分上。老蕭說着居然還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掏出煙,又是右手一拍左手背,再雜耍一樣點上煙,吐了個煙圈說:“這麽着,你也別說哥絕情,哥送點東西給你,完了以後你好好跟秋兒處,別胡思亂想,啊?”大約他耍帥玩光了最後一點體力,說完坐了下去,掏出一張黃紙,咬着煙用手指沾了他自己身上的血,開始畫符。

海倫納似乎被鎮住了,居然停下腳步,很認真地望着老蕭。

但我知道,老蕭在裝酷!一起玩了五六年,能有什麽不知道的?可海倫納的眼中居然出現了一絲愕然,她冷冷地問:“夏國之先知法師?”

“小納納,不懂就要問,哥又不是不教你。”老蕭擡起頭,甩了一下長發,吐出一個煙圈微笑着說,“什麽夏國之先知法師?亂七八糟的,哥是茅山現任掌教嫡傳弟子,算起來是一百二十七代傳人;同時也是龍虎山正一派三長老關門弟子,嗯,第一百五十六代傳人。嚴格地說,是道士。”

海倫納眼中掠過一絲懼色,我心中苦笑,搞不好她真被唬住了,但唬住了不見得是好事,一會她發覺了,只怕我們會死得比那些吸血鬼還慘。那槍就在我左側,我想,兩位能撐住場面的老哥哥不在了,也許,就該輪到我來撐場面了。

我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摳着木地板的縫,拖着身體向那把槍挪了過去,我很慢,也很小心。

誰知老蕭裝酷裝到太投入,居然揚起頭對我說:“秋兒,你那破槍,撿它幹啥?得了,你這妞要動手就讓她動手,你放心,你老哥我現在的确法力不多,近身攻擊我不怕她,遠程是個問題,但也不是你那破槍能解決的。我早就鎖定了她的精神氣息,放心,她一動,我就用乾坤大挪移借用她的氣息來發動這張定身咒,只要咱沒死,就能定住她六個時辰,還用得着那破槍嗎?聽哥的沒錯,媽的,你以為哥和你一樣?你哥是主角!懂不懂?主角不死!”

乾坤大挪移?天啊,這是千年前武俠小說裏的名詞啊,他就準備這麽唬下去?

但很明顯,海倫納被震住了。可惜我和這位主角兄很熟,所以我沒有管他,繼續向那把槍挪動着。“叭!”

本來就布滿裂紋的腿骨,在挪動中掉下了一塊骨渣,也許再挪一下,我就會全身碎掉,哦,不,比全身碎掉更慘,大約會留下從骨盆以上,完好的左肋左手和半邊頭骨,也許到時我就這麽活着,雖說我現在成了個骨架很慘,但我想,半邊頭骨會比完整的頭骨更慘。所以我還是停了下來。

“快,快跑……”芭特麗趴在我那布滿裂紋的右肩上,又噴了一口血,濺得我滿頭臉都是。海倫納的強大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剛才如果不是芭特麗先幫我擋了一下,恐怕我右半身骨架直接和身前的吸血鬼一樣爆得粉碎了。

芭特麗在我頭骨邊上,有氣無力地說:“我,我知道道士……夏國的道士很厲害,但是,但是你的朋友,我想,如果血族十三長老聯手,應該能把他留下吧?”她已經氣若游絲,嘔出來的血染在稚嫩的小臉上,那失去生氣的大眼睛讓人很不忍心。直到她又問了一下,我才醒覺過來。

老蕭對抗血族十三長老聯手?哪怕比賽內容是老蕭最擅長的走馬,我都不可能押老蕭贏。盡管我也不太清楚吸血鬼是什麽玩意,是否如小說電影裏描述的那麽厲害,但就我遇見的兩撥吸血鬼來說,別說長老級別,就是十三只普通吸血鬼,老蕭也扛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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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就是十三長老中的匈牙利女伯爵伊麗莎白,當海倫納出現在歐洲血族總部時,十三長老正在慶祝血族核爆以後,從此不再害怕白天。我的父親,十七世紀匈牙利黑英雄,曾經的英雄費倫茨,結束了隐居。那一天,因着對我母親的愛,他選擇了堕落,和十三長老聯手對抗海倫納……”她的氣息越來越淡,我想勸她別再說,可是我說不出話來。

她終于全身痙攣昏了過去,只留下一句話給我:“那一天,我同時失去了父母,而血族只剩五位長老。結果是血族沒有在那一天滅亡,但陷入了被海倫納無止境地追殺……”

我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她昏了過去,在這廢墟裏,她是第一個,我感覺到真心實意認同我是“人”的。

老蕭還在玩,他伸起兩個手指,口中念念有詞,一蓬火焰竟憑空生了出來。海倫納竟被吓得面上一緊,冷然道:“三種不同的火?你真的是先知法師?哦,夏國的道士?”

“小納納啊,這誰翻譯給你的?三昧真火,怎麽可能譯成三種不同的火呢?亂譯,太沒文化了……”老蕭從容潇灑地炫耀了一輪華夏上下六千年文明,語言如何博大精深,然後對有點被唬住的海倫納說,“小納納,你不是會什麽‘撒旦的誘惑’?沒事,哥給他加道符,讓他不懼你這茬……”

我望着手骨前方近得不能再近的手槍,老蕭真的能把海倫納忽悠跑?也許吧。

但芭特麗的頭還枕在我的右肩上,她嘴角的血淌在我肋骨上,也許我再挪動一下,右邊的骨頭會全碎掉,但我他媽的不想再當個死跑龍套的了!哪怕只餘半邊頭骨,我的命運也要由我自己決定。我摳着木地板的縫,再向前挪了一點。

“放心!哥不發動這定身咒就是了,哥能唬你這小姑娘嗎?你把哥當什麽人?你要再這麽揣摩哥,我告訴你,哥就不認你這妹妹了!”

海倫納這下似乎徹底被唬住了,只聽她那銀鈴般動聽的聲音說:“好。”

她把張開的五指向前一按,空氣中的波動洶湧澎湃如滔天巨浪!并且是集中地往老蕭的方向一下子湧了上去。老蕭跟前那張黃裱紙在空氣中粉碎,然後老蕭整個人被抛上天花板,硬生生地把天花板砸出一個洞,再重重地摔了下來。

老蕭在地上,勉強側了側身子,抹去嘴角的血,對海倫納說:“小納納,你想讓哥教你兩招沒問題,但你不能弄亂哥的頭發,懂嗎?這是哥的底線,你得把這話放在心裏……”說着又噴了幾大口血,大約他再也沒有力氣耍帥了,只好匆匆說,“這次,看着秋兒的面上,哥就不和你計較了,要下次可就不是這樣了。”

那些在地上輾轉反側呻吟的軍人,這時紛紛吼道:“蕭隊!撐住啊!還有兩分鐘,還有兩分鐘國安特別顧問組就來支援了!”“小蕭,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給老子挺住啊!”“老蕭,上啊,給她點顏色看看!”“只要你撐過兩分鐘,兄弟們就能活下來了啊!”

海倫納冷冷地站在那裏,如捕鼠的貓望着老蕭。

我不知道老蕭能給她點什麽顏色瞧瞧,只見他側卧在地上笑道:“小納納,聽到沒?不要逼我,支援來了,最多就把你捉過去,你要惹到哥非出手不可,那告訴你,你就算玩完了。”

“來。”海倫納冷冷地說,她說着,那潔白的手又要向老蕭遙遙壓去。

“你。”我顫顫悠悠地終于爬着站了起來,向前邁了一步,身上掉了許多骨頭渣子。我望着海倫納那絕世的容顏,很奇怪我居然感覺到危險!這就夠了,我不禁狂喜,只要面對她時我能感受到危險,我就能反抗,我之前的痛苦,就是面對她居然生不出反抗的心理!難道老蕭真的有什麽道術?我馬上否定了這一點,因為我的餘光瞥見,他七竅出血在地上抽搐,連耍酷也無能為力,恐怕已昏厥過去了。回望了身後的芭特麗一眼,我想,反正是死,不如,就冒充一回主角吧!我對海倫納道:“你,死定了。”

那些軍人已經有人在準備光榮彈了,這是夏國軍隊的傳統,不當俘虜,其實我估計海倫納不見得要俘虜,而有一些還能動彈的軍人,已掙紮着端起槍。沒有一個望向我,我似乎就是一個死跑龍套的,甚至還有人在呼喚已失去知覺的老蕭,卻沒有人寄望于我,沒有,沒有人會相信一個走一步就掉一地骨頭渣子的骷髅。

我在這一瞬間想起以前,很久以前,和老蕭他們出去,我因為始終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而不開心。那兩位逝去的老哥,一位對我說:這很好,你有當刺客或狙擊手的天分。另一位說: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主角,別人怎麽可能把你當主角?

我用右手握着十字架,全然不理會指骨在冒煙,我狠狠地用十字架紮自己的右頭骨、右肋骨,痛,劇痛!但我要的就是疼痛時生出的一點力量,讓我能一點點把槍舉上來瞄準海倫納。

她的臉上流露出驚訝,似乎無法接受我能抗拒她攻擊,而又無視她的“撒旦的誘惑”。接着她向我展開了一個迷人而痛苦的笑,絕對的風情萬種。很遺憾,能感覺到危險的我,絕對沒有做鬼也風流的覺悟,我終于瞄準了她,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直至打光六發子彈。

這一刻,我發現自己的眼力似乎有了一個質的飛躍,比如說,我居然能看見子彈飛行的軌跡。

但這改變不了什麽,實力決定了一切。

槍法幾乎已達到百發百中的我,六發子彈,只在海倫納的左臂上帶起一絲血痕——這是第一發子彈的功勞,她想用剛才的法子來讓子彈停下,但銀彈頭穿過了她的無形防禦圈,甚至速度更快了!她只好在子彈離她不到二米的時候開始閃避,而這個距離實在不足以完全避開,才對她造成了傷害。

就在這一瞬間,海倫納後躍穿窗而去,只留下那銀鈴般動聽的聲音:“我記起你了,小腐屍,你最好永遠跟着夏國顧問組那些老頭,哈哈哈……”

“謝謝你。”我聽見身後有人這麽說,不用回頭,我聽聲音就知道是年幼的芭特麗蘇醒過來了。海倫納的離去讓這空間少了許多壓抑,芭特麗激動地哭泣着。這時又一群蝙蝠飛了進來,馬上幻為人形圍在我身邊,驚奇地望着芭特麗道:“天啊,伊麗莎白!你居然可以在海倫納手下保住性命!”

我勉強收好槍,已無法站立了,癱了下去。芭特麗抱住了我的頭骨,她那嬌嫩的唇深深地吻在我的左額上,這讓我稍微放心,如果她吻我的右額,我很害怕那龜裂的頭骨在她這麽深吻之下,會不會被吻出一個破洞。然後她直起身,對着那群吸血鬼說:“我找到了我的守護騎士,我要繼承母親的爵位!”

其實剛才把她甩在身後,只是因為,如果我有皮有肉,好眉好眼的,那當然沒什麽,可我現在就一副骨架子了,她能這麽發自內心地認同我是人,那一刻我真有種想落淚的心酸。當然我也沒有高尚到士為知已者死的覺悟,只是她撲到我面前為我遮擋,我一個男人,能讓這麽一個女孩擋在前面而什麽事也不做嗎?

“他?他打敗了海倫納?”“這個骷髅不像骷髅,腐屍不像腐屍的家夥能正面對抗海倫納?”“這不可能!高貴血族的十三長老,面對海倫納都束手無策!芭特麗,你記得你母親是怎麽死的嗎?”

“我記得。”芭特麗把我的頭骨抱在懷裏,“為了血族的傳承,連我母親在內的十三長老,最後關頭連續八位長老自爆,才攔下海倫納,沒有讓整個血族總部毀于一旦。但剛才,就是我的朋友,我的騎士,他守衛了我。”芭特麗的稚氣聲音裏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可是,這怎麽能讓人相信?天啊,連生下來就是吸血鬼的十三長老也做不到的事,他怎麽可能……”“太不可思議了!”他們紛紛驚嘆着,如同我一夜建起萬裏長城似的,其實這沒有什麽,只不過人在生死關頭的一點骨氣罷了,但也許是脫力吧,我的意識開始朦胧,漸漸地我又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個雪白的房間,我想這很好,不管這裏是哪,總比發現自己身處流溢着火焰和熔岩的地獄好。也許我怕死,我不否認這一點,哪怕只剩一個骨頭架子,我也很怕死。只有觸摸到死亡的味道,才知道死的恐懼,而自核爆醒來以後,我想,在這廢墟裏,我一直游走在死亡邊緣。

張望了一下四周,我發現一個人也沒有,身上的骨架,還是那樣布滿了裂紋,相比我昏倒以前,一點改善也沒有。我起初有點憤怒,怎麽沒人把我送進DNA再造機裏?

人是自私的,也許我得糾正,普通人是自私的。我是普通人。

我首先關心的是我怎麽樣,不論芭特麗也好,老蕭也好,那些受傷的軍人的命運也好,我是不會去替他們思考的。我自己,我必須存在,我不存在,地球變成白矮星再變成黑洞也和我沒關系。

“你醒了。”一個年輕人推門進來,他很完美,如果不是他身上純粹的人類氣息,我大約會以為他是吸血鬼。他走到我床前拉了張凳子坐下,從容地望着我說:“加入軍隊吧,我可以推薦你……”

我舉起左手搖了一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這個年輕人是個很有親和力的家夥,他笑了笑,就停下來了,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我有點不耐煩了,畢竟長時間被人盯着看,哪怕他笑容再好也讓我不爽。

這時年輕人開口了,他說:“你不想聽我說,所以我不說。”這讓我很有點驚訝,他似乎能知道我在想什麽?那些腐屍、吸血鬼只能讓我知道它們的意思,卻無法讀出我的心思啊!這時他平靜地說:“低估一個人,一個你不了解的人,也許不是好習慣。”

我很認真地望着他,但他眼裏只有真誠,我一點也無法了解他在想什麽。這讓我感到恐懼,我向床裏面縮了縮,又掉下一些骨渣。這實在太可怕了,又一個海倫納!明明他來的目的,就是讓我答應本來我最不想答應的事,加入軍隊,去把我的命運,交給不知誰下的命令。但他的眼神居然流露着讓我無法拒絕的真誠!

“冷靜,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又一次讀出了我的心思,站了起來,對我說,“為了不引起誤會,我先告辭了,如果你改變主意,用你身上的摩爾斯電碼發送器,發到這個頻率給我。”他報了一個頻率,然後走到門口回頭說,“我可以達成你的心願,比如說,讓你恢複皮肉人形。”該死的,這家夥算是把我看透了。

他出去以後,老蕭就坐着輪椅進來了:“剛才那個很拽的家夥,小白臉,就是特別顧問組的人。”老蕭真的很像一個主角,他總能一開口就成為中心,讓人有聽他說下去的欲望,一句話,已讓我有許多問題想問了。他說,“你自己想想吧,你現在的身體,基因産生兩次以上的變異,DNA機根本無法再造,你昏迷時我們試過了。”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個晴天霹靂。

人最痛苦的事,莫不過是費盡力氣,以為捉住了目标以後,卻發現捉住的不過是一根無足輕重的稻草,竟一點也不能承載原來的希望。我的淚拼命地往下淌,早知道這樣,也許我不用堅持這麽長的時間,經歷這麽長的痛苦,忍受和我那長着可愛小雀斑的她的生離死別。

老蕭似乎也很為我傷心,他少見地長嘆了一聲,沒有做作,沒有修飾,他苦笑說:“剛才我聽幾個顧問在說,他們有一種,夏國古老相傳的,生死人肉白骨的方法,大約有三成把握讓你恢複身體,唉,要不就加入吧。”

三成把握?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我聽到老蕭又嘆了一口氣:“對了,秋兒,如果你加入了,可以學道術。”老蕭第一次在我面前,把話說得這麽沒有自信,“道術和符咒對于變異生物十分有效,完全是可重複,可論證的,也許上古時期,道術和符咒出現時,用來克制的鬼怪,其實就是變異生物……科研人員有一個假設,就是符紙和朱砂如同導線一樣,可以接通變異生物的生物電,而不同的符文,就是不同的電阻,可以讓變異生物的電路能源耗盡,或短路崩潰……”

我望了他一眼,他馬上知道我對他的諷刺,有點不好意思地強辯:“茅山掌教是我大伯,龍虎山長老是我親姨父,我自小就被他們收為徒了,但你知道,這玩意在核爆之前,一點用也沒有,除了那些傻瓜,誰耐煩去學……”說到最後,他臉紅了,從不曾臉紅的老蕭紅着臉,聲音小得好像蚊子。

大約,他口中苦練的傻瓜,現在對着變異生物都有不俗的實力,而他,還仍只是走馬之王,泡妞高手吧?總之,他也沒心思說下去了,只對我說了句:“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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