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紀空難

若拉的同班同學張倩倩家是開旅行社的,昨天晚上大家腦袋一熱決定去草原後,張倩倩當時就搞定了大巴和住宿,第二天上午十點準時出發,一群吼了一夜歌的瘋孩子外加兩個酒鬼就這樣浩浩蕩蕩奔上了草原天路。

若文把若拉和阿寺送上大巴,朝若拉嘚瑟:“哥替你去看極光。”

若拉潑一瓢涼水給他:“單身狗去看什麽極光啊?”

若文嘿嘿一笑:“你怎麽知道我沒女朋友。”

若拉瞠目結舌。

兩個人在車站劍拔弩張的告別,奔向兩條天高地遠的路。

大巴駛出城區後,行駛漸漸暢通,車上一半的人都睡得東倒西歪,若拉昨天後半夜不知怎麽睡着的,睡眠質量卻出奇的好,早上醒來時裹着夏被枕着自己的枕頭睡在竹席上,睜開眼睛便看到一輪大大的太陽。

阿寺卻頂着兩個黑眼圈,戴着若拉送給他的墨鏡,蔫蔫的靠着窗發呆,跟值了一晚上夜班一樣,跟她說話時也愛搭不理的。

由于草原天路在暑期是熱門出行地,大巴開得時快時慢,到了張倩倩預定好的農家樂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若拉給若文發了個平安到達的微信,就跟着大部隊騎馬撒花去了,遼闊原野的盡頭挂着一輪烏紅的落日,幾乎給迎着它信馬由缰的人眼底染上了一層血色。

若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落日,視野盡頭是暗淡卻濃烈的潑墨,像某個陰沉的抽象派畫匠揮灑出的一幅作品,視覺沖擊太過震撼,讓人心悸。

晚風掠過一眼望不到邊的原野,青草伏地,像層層遠去的海浪,若拉看了一眼和她并肩而行的男孩,他看着遠處的落日,棱角分明的五官在落日餘晖的暈染下看上去輪廓更立體了,他略顯緊張的抿着雙唇,目光冰冷而迷茫,像個找不到家又不肯承認的孩子。

馬小茜騎馬走在前面,突然轉身朝他倆舉起手機,咔嚓一聲留下一張剪影。

她美好而又水波不驚,幾乎沒有什麽過渡期的幼年童年花季年華,就在這猝不及防的一張剪影中,噶然而止了。

晚飯過後,大家沒有參加農家樂老板組織的篝火晚會,而是來到一塊視野寬闊的草地上,鋪上從老板那裏借來的防潮墊,三三兩兩,或坐或卧的在草地上分散開來,等着看夜空入洗,銀河垂落……

“若拉,你想好報什麽專業了嗎?”馬小茜枕着胳膊,輕聲細語的問若拉。

這樣美好的夜晚,平時大嗓門的馬小茜說話都不知不覺輕柔了下來。

若拉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等我爸媽回來以後再商量吧。”

才聊了兩句,馬小茜的媽媽就打來了電話,馬小茜跟她媽媽說了幾句話就不耐煩了,匆匆挂斷了電話。

“我媽心眼兒太小了,我坐大巴她就擔心大巴撞車,我要坐飛機,她就擔心飛機失事,整天把自己吓個半死,也不盼我點好。”馬小茜無奈的說。

若拉笑了,她媽也這樣兒。

若拉周圍都是女孩,阿寺沒好意思和他們擠在一起,他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在離人群稍遠的地方,吹着涼爽的風,随手撕了一片青草,放在鼻尖下細細聞着。

草原上的星星,果然比北京上空的要明亮,在這樣璀璨又廣袤的天幕下,大家仿佛開啓了靜音功能,誰都不說話了。

突然一聲尖叫打破長久的寧靜。

“快看,那是什麽?”

大家紛紛循聲望去,只見西南天幕的一隅騰起一團碩大無比的綠光,火燒連雲一般瞬間翻湧蔓延至整個天幕,無數斑駁的色彩自夢幻一般的綠光中盤旋湧動而出,仿佛一場以天幕為背景盛大無比的燈光秀。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有不知不覺站起來追着天上的光影開始奔跑的。

有人目瞪口呆戳在原地一動不動的。

有尖叫的。

有震驚出髒話的。

有捂着嘴巴激動落淚的。

“卧槽。”

“那是什麽?”

“極光,是極光,草原上的極光。”

“極光怎麽會出現在草原。”

“這種溫度怎麽會有極光。”

“可這明明就是極光啊……”

若拉呆呆看着頭頂的天空,大腦被震出了短暫的空白,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什麽,忽的站起來開始在人群裏尋找。

“阿寺,你在哪?”

“你別怕啊……”

若拉在不遠處的草坡上找到抱着頭瑟瑟發抖的男孩,她蹲下來緊緊抓住阿寺的肩膀,一遍遍的低聲安慰:“這不是極光,極光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你別怕,這不是極光……”

阿寺腦子裏轟鳴一片,聽到若拉的聲音才漸漸恢複了一些神智,他擡起蒼白的臉朝若拉勉強笑了笑說:“沒事。”

他有些窘,覺得這副樣子在女孩面前太窩囊。

若拉在阿寺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開導他說:“你看這天空多漂亮,為什麽要害怕。”

阿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害怕,幾乎是出自本能的,他只要看到天空中的綠光,就有種走投無路的徹骨恐懼,那恐懼仿佛是根植在了他的血液裏,沒有源頭,也無藥可救。

若拉舉起手機拍了好多張滿天的綠光,本來想打電話給若文嘚瑟一下,她們不用去南極也看到綠光了,可想起這會兒若文搭乘的航班已經起飛了,只好作罷。

她想發個朋友圈,卻發現手機一點信號也沒有了,社交媒體平臺一概都登不上去,連電話也打不出去了。

其他同學跟她這邊情況一樣,舉着手機喀嚓喀嚓拍了一通照片後想要發個朋友圈,結果手機直接癱瘓。

大家只好收起手機,心無旁骛的欣賞起這片曠古無雙的神奇夜色。

“我感覺,我們在步入一個光怪陸離的紀元……”

人群裏有人感慨。

“我怎麽覺得有點害怕……”

一個女孩竊竊的嘟囔。

“不知道北京的上空現在是什麽樣子……”

“這到底是不是極光?”

“手機怎麽還沒信號……”

頭頂的綠光顏色更加耀眼奪目,席卷整個蒼穹,變幻莫測的光影在空中沸騰奔湧,像是末日女神随風翻卷的海藻般的長發。

她窈窕立于蒼穹之巅俯看終生,一颦一笑陰晴莫辨……

若拉靜靜望着天空,初見綠光時的激動和狂熱被曠野上呼嘯而過的冷風一層層滌蕩而去,心底漸漸裸露出一塊渺小又無措的不安,在瑰麗無比的巨大蒼穹下,她再次感覺到了仿若一顆塵埃随風飄散的深深無助。

她甚至稍稍理解了一點阿寺對這片天空莫名其妙的恐懼。

因為它确實值得這世界上最深的敬畏。

極光持續了三個小時才漸漸褪去,夜空恢複了濃墨版的深沉靜谧,銀河依舊挂在天邊,只在西南天空的一角還殘留着一小塊明亮的綠光。

手機信號漸漸恢複。

各種短信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

人群裏突然響起不小的騷動。

“我靠,誰家有人坐飛機啊?”

“怎麽了,怎麽了?”

“看新聞,卧槽,卧槽……”

若拉的心突然一沉,像是被一把拽進了冰涼刺骨的深潭裏,再也沒能浮起來……

她打開新聞網頁,兩只手控制不住的瑟瑟發抖。

“北京時間二十二點十九分,由北京飛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xxx次航班由于起飛失敗,跌落機場跑道,當場爆炸,目前傷亡人數正在統計中……”

若拉覺得眼前一陣眩暈,手機啪的掉在了草叢裏。

阿寺看到若拉的神色,心頭也跟着一緊,他撿起手機看了一眼新聞,整個人也呆住了。

若拉從阿寺手裏拿過手機,開始一遍一遍撥打若文的電話,冰冷的聽筒裏傳來一成不變的忙音,若拉哆嗦着,一遍一遍的打。

不一會兒,她接到了大伯母的電話,她幾乎什麽都聽不到了,電話那邊傳來含混不清的詢問和哽咽,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只是惦記着快點挂掉電話,好接着給若文撥過去。

她還是個沒長殼的蝸牛,一身安逸嬌嫩的皮肉,這世上哪有什麽風刀霜劍,所有幻想出來的曲折和艱險,都會是格林童話裏試探小公主的難題,情節曲折,結尾卻總是好的。

所以若文會在下一秒接聽她的電話,嗤笑一句:“你丫怎麽不盼我點好。”

若拉抓着手機,肩膀開始抽搐,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的滾落下來,砸在腳邊的青草上。

人群裏又有人發出驚叫……

“我靠,紮堆往下掉,世紀空難啊……”

若拉緊緊抓着胸口的領子,呼吸開始變得艱難,她不敢看手機了,她連拿起手機的力氣都沒有了。

什麽叫紮堆往下掉,爸爸媽媽乘坐的飛機此刻應該在白令海峽的上空破雲兒過,那裏離這片天空還很遙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她輕輕抽泣起來,不會有事的。

阿寺無言的抱住了她,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因為看到噩耗的瞬間,他竟然有種序幕拉開同時又塵埃落定的感覺,這幾天的平靜和安逸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身體裏似乎有顆□□,時時刻刻在提醒他可能下一秒鐘就會轟的一聲巨響,眼前所有的幻象都會灰飛煙滅,這感覺讓他片刻都不得安寧。

現在他平靜了,因為眼前的這一切,仿佛才是這世界該有的樣子,殘忍,無理,是個王八蛋。

若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帶回旅社的,她腿腳都是軟的,喘氣的力氣都沒有,幾乎是被阿寺抱回去的。

同學們滿面憂色的跟着她,連聲大氣都不敢出,因為在場所有同學裏,只有若拉的親人在飛機上,而且是三個。

遠在北京的Q大家屬院裏,幾家亮起了徹夜不眠的燈火,時間變成一把淌血的刀,分分秒秒都在割人心頭上的肉。

若拉在這裏呆不住了,說什麽也要回去,碰巧今晚另一撥旅客裏也有一個人的家人今晚在北京機場,那人是自駕游,看到新聞二話不說就要連夜趕回去,若拉連滾帶爬的上了那人的車,阿寺寸步不離的跟了上去。

越野車飙過蜿蜒靜默的草原天路,巨大的風車在狂風中呼嘯着旋轉,西南天際那塊綠光依然還在,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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