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極光再現

夏末初秋的夜裏,若拉還保持着開窗睡覺的習慣,睡到半夜時若拉突然打了個寒顫,迷迷糊糊抓過蹬在一邊的被子裹在身上,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夜風吹動并未拉合的窗簾,舞動的輕紗被塗上一層淡淡的熒綠色光暈,窗簾随風飛揚的縫隙間,露出夜空中一抹妖豔變幻的色彩。

光暈落在若拉平靜的睡臉上,女孩睫毛輕輕顫了顫,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有些迷茫的怔怔看了一會兒半敞的窗簾間露出來的這塊夜空。

綠色的魔眼與她遙遙對望,将她的心跳一點點拉進冰冷的海底兩萬裏,拉進了無邊無際的深淵。

她霍然從床上跳了起來,赤着腳沖出卧室,跑到露臺上。

熟睡中的大毛被若拉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不滿的汪汪了兩聲,然後屁颠屁颠跑過來,在若拉腿上蹭了蹭,枕着她的腳丫子卧了下來。

女孩微微顫抖,看向頭頂巨大的蒼穹。

明亮的熒綠色光暈正在廣闊無邊的夜空中翻湧蔓延,瞬間已是無邊無際,星星隐沒,月亮無蹤,只有耀眼的極光在夜空中肆意潑灑,變幻莫測,将曠古未有的孤獨與恐懼毫無保留的抛向人間。

女孩赤腳站在詭異明亮的夜空下,瘦弱的身軀像一片風中瑟瑟飄零的葉子,一瞬間,她覺得天地間,就只剩下了自己,恐懼入骨。

身後傳來拖鞋踢踏的腳步聲,阿寺不知什麽時候從閣樓上下來了,手裏拿着若拉的拖鞋,他走到若拉身邊,蹲下來擡起大毛熱烘烘的下巴,幫女孩穿上了拖鞋。

他起身,和女孩并肩無聲看向夜空。

過了好久,他平靜的說:“別怕。”

一瞬間,若拉眼淚奔湧而出,她壓抑着一抖一抖啜泣的肩膀,輕聲呢喃:“這是怎麽了……”

爸爸媽媽和若文離開時,她一度難過到每天都不想從睡夢中睜開眼睛,不想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不想相信她和她的親人被短短幾秒鐘徹底阻隔在兩個永不相接的時空裏。

明明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她什麽都沒有了,她的人生像一個作家信筆撚來的小說,作家腦子一抽,大筆一揮,她就什麽也沒有了。

那是悲傷和憤懑交織的情緒,像個不幸獲得自主思維的NPC在面對既定人設時,既走投無路又不得不一步步都下去的憤懑。

可現在,她感覺到的确是茫茫未知帶來的恐懼,這方寧靜浩瀚的天空,自她懵懂的童年時起就以無比安全,萬古不變的慈祥面目圈養着渺小人類的天空,突然間好似變了情緒,讓它羽翼庇佑下這群懵懂安逸的孩子,一時間手足無措了起來。

阿寺很想把女孩摟進自己懷裏,摸摸她的頭,讓她別那麽害怕,畢竟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天空,恐懼也無需她一個人面對,他不安的動了動胳膊,發現這個動作挺需要勇氣,最後還是放棄了。

“別怕,你只是見到了不是熟知的東西,它不一定有那麽可怕。”他淡淡的說。

仿佛兩個月前被一首《歐若拉》吓壞的人,不是他自己。

兩個人回到客廳,若拉按了下電燈開關,果然停電了,和上次一樣。

她回卧室拿出手機,發現信號也沒有了。

兩個人默默坐在客廳沙發上,聽着小區裏漸漸明顯起來的不安……

對面樓裏,有兩家人從陽臺探出身子,發出不安的讨論和壓低嗓門的驚呼。

有幾個頂樓也漸漸爬上來觀望的人,一樓的小路上,拖鞋踢踏的聲音越來越多……

若拉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麽睡着的,醒來時她蜷縮在沙發裏,身上蓋着柔軟的夏被,阿寺歪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長腿委委屈屈卡在茶幾和沙發的空隙間,像只被塞進雞籠裏的鳳凰。

電視待機燈是亮着的,看樣子已經來電了,若拉一骨碌坐起來,抓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不出意料的,所有頻道都臨時改成了新聞臺,鋪天蓋地都是昨天晚上再次出現的極光,若拉緊張的聽着新聞播報員語氣凝重的廣播,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會不會再有上次那種全球多地同時發生的空難。

換到第三個衛視頻道時,終于有播報員回答了她揪心的這件事,演播廳的大屏幕裏,正在實況轉播北京、上海、廣州以及紐約、東京、巴黎等國際機場的情況。

所幸沒有發生一起空難事故。

主要原因是這次地磁消失的時間雖然比上次長了将近一個小時,但太陽活動沒有上次那麽強烈,飛機上的電子設備沒有直接發生功能失常,只是受到了電磁波的強幹擾。

目前各國民航采用的是慣性導航和GPS導航相結合的方式,就算出現電磁波嚴重幹擾,只要飛機本身不發生故障,就依然可以保證飛行航線的基本準确。

可雖然如此,全球航空業也基本陷入完全癱瘓狀态,各大航空公司紛紛取消既定航班,滞留機場的旅客一邊慶幸自己躲過死神的親吻,一邊焦頭爛額的等待起航時間的重新确定。

若拉暗暗松了口氣,又換了個頻道。

阿寺仍然睡着,眉頭緊緊蹙起,臉上現出苦楚的神色,仿佛夢裏在經歷什麽錐心的痛苦。

早間新聞上,女主播神色凝重的在念一組數據:“根據歐洲航天局監測地球磁場的衛星數據表明,今天淩晨三點至四點半之間,地球磁場再次出現突然消失現象,持續時長一小時零三十五分,全球電力設施和通信設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

若拉又換了個頻道,北京臺竟然出現了Q大天體物理專業的秦教授熟悉的身影,他正在和主持人探讨地球磁場的相關話題。

秦教授:“事實上,根據歐洲航天局的監控,地球磁場正以每十年5%的速度遞減,而南北磁極也在連續不斷的發生偏轉。”

女主播:“照這個速度遞減下去,地球會不會很快就失去磁場的保護?”

秦教授:“地磁減弱的現象是确鑿無誤的觀測數據,但也沒有确鑿研究數據表明,地球磁場會一直減弱下去。”

女主播:“為什麽會出現地磁減弱的現象呢?”

秦教授:“衆說不一,目前都尚處于推測階段,最普遍的一種觀點認為,地磁減弱和磁極偏轉是有關聯的,地磁減弱到一定程度,南北磁極就會發生調轉,根據古地磁學的研究,在漫長的地質年代,每隔一段時間,地球南北磁極就會發生一次調轉……”

若拉看了一眼窗外,清晨的天空不同往日,是一種霧蒙蒙的灰藍,好似一塊沒有洗幹淨的顏料盤。

她關掉電視,去廚房裏煮粥,從阿寺身邊經過時低頭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俊朗的額頭上,不知什麽時候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眉頭緊鎖,看樣子像是在做噩夢。

“阿寺……回房間去睡吧……”

她輕輕拍了拍阿寺的肩膀,今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上班。

阿寺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痛苦猙獰,他猛的睜開眼睛,一把将若拉按在沙發上,雙手掐住了若拉的脖子。

“阿寺,你怎麽了?”

若拉使勁掙紮,細長的胳膊腿在阿寺強勁有力的鉗制下幾乎動彈不得,她被掐得嗆咳了起來,臉憋得通紅。

阿寺一雙空洞的眼睛漸漸回過神來,他猛的松開手,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幹了什麽,他慌忙俯下身去看女孩被自己掐紅的脖子,語無倫次的重複着一句話:“對……對不起,對不起……”

若拉一邊喘氣一邊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阿寺臉色蒼白的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閣樓。

他倒在被子裏,直直望着木質結構的房頂,不敢閉眼,只要閉上眼睛,那個血跡斑斑的斷頭臺就又回到眼前,揮之不去。

夢裏的男人跪在倉灰色的天幕下,觀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表演。

一個接着一個的人被推上斷頭臺,冷鐵寒光刺眼,尖利的鍘刀轟然墜下,人頭應聲滾落在地,臉上還帶着來不及褪去的驚恐或是絕望……

他身後是鋪天蓋地的人潮人海,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邊。

随着每一次人頭落地,廣場上便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掌聲雷動。

“去死吧!”

“罪人!”

“騙子!”

這場景,像極了法國大革命群情亢奮觀看貴族被砍頭的畫滿,那架高高聳立的斷頭臺,甚至是件貨真價實的古董。

無人機在頭頂盤旋,廣場兩側巨大的全息屏幕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直播着每一次令人亢奮的鍘刀墜落。

還有男人木然的臉部特寫……

他和不遠處一顆滾落在地的頭顱兩兩相望,心中已經不剩一絲波瀾。

那是一張他熟悉的面孔,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年輕軍官,曾經像個跟屁蟲一樣崇拜他,叫他将軍……

此刻那年輕的頭顱半邊臉着地,一只眼睛直直望着他,好像在說,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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