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府

“不是這個?”王妪陷入了錯愕之間,她愣愣地盯着巫蘅,直是過了許久,才抿了發幹的唇道,“女郎,這種世道,不依附于男人,哪裏有活得下去的出頭之路?”

女郎要的田地、房産、雇工,哪一樣不需要的男人的賜予?

要這些,又怎麽可能守住自己終身不嫁?

巫蘅移開眼光,眼底一片晦澀。

要守住自己的人容易,要守住自己的心難。如果不是如此,她或許可以更無羁更自由。

“女郎,主母要回來了。”王妪提醒了一句。

巫蘅回過神,她慢慢伸出手指鋪上臉頰,暈開幾縷淡雅的薄紅色,她壓彎了紅梅般的唇瓣,鬓邊将碎亂的發別過耳根,倩兮微笑:“聽說這個主母是個‘心善’的,也不知是也不是,明日她來了,見了便知道了。”

那位“心善”的主母可是要與自己女兒争奪家財的,兩個不睦已久,最後卻賴死在巫嬈的手底,也算得了果報。

巫蘅前世太過心思純良了些,她曾撲着一只螢火蟲,鑽到那位主母的窗外,碧幽幽的夜裏,她與一個男人在房中不知進行着什麽良宵好事,巫蘅聽得耳熱,紅着臉匆匆爬走了。當時沒有多想,後來所托非人,受盡磨難,她也沒有那個閑心去理會別人了。

如今看來,這位主母吃裏扒外,與巫嬈不對付也是情有可原。巫嬈只怕也知曉自己的身份不清不楚的,是以早早将自己的母親打發了,好自己坐鎮巫家,堵住所有人的嘴。

天色在一段餘夜的暧昧徘徊之後拂開淡白色,輕煙飛絮,巷深處有悠然的笛音曳曳而吹。

巫嬈率着一衆女眷迎候主母歸府。

清寂的巷中,有馬車徐徐策近。

巫蘅搽了野鶴先生留給她的脂粉,将自己的容色盡數掩下,變得面黃甚至泛着一縷疲憊的青色,她弓着背脊埋下了頭。

她自己知道,野鶴先生給的藥粉陸續用得差不多了,她必須盡快找到法子離開巫家,在外邊有一處自己的立錐之地。

“阿蘅沒睡好?”巫嬈每回看到這個面黃肌瘦的妹妹便覺得污了眼睛,秀眉緊蹙,她的手藏在廣袖裏,只随着風有一絲細微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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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巫府停下,巫蘅又謹慎地後退了一步,怯弱姿态做足了,便惹得底下一通哄笑聲。

緊跟着,馬車裏走出一個美婦人來,一個青羅衫子的美婢伸出雙手牽着她的手臂,另一個紫煙薄绡的婢女扶着她撒開的曳地木蘭青雙繡羅裳,這位主母年逾三十,卻有種青嫩的閨秀小姑的溫婉,至少看上去是和悅雅善的一個婦人。

“母親。”巫嬈熱絡地迎上前,美婢便松開手後退了開去,巫嬈将自己母親攙了起來。

這位主母姓秦,秦氏迎了巫嬈,母女二人說了些久別重逢的體己話,轉眼瞧見在人群中糯糯而立的巫蘅,秦氏眉眼一擰,但仍持着好風儀,淡笑着問道:“阿嬈,這便是你父親信裏提起的阿蘅?”

“可不正是?”巫嬈努了努嘴。

秦氏便問巫蘅招了手喚道:“近前來。”

巫蘅低眉斂目,邁着細細的步子走上前,秦氏盯了她幾眼,轉過眸嘆道:“阿蘅,建康不是你久留之地。”

這是直言她不歡迎巫蘅,竟是一見之下便有了打發之意?

巫蘅終于睜開了眼眸,半阖着的眼眶之中,有清潤的水光噙含其間,秦氏眉頭緊了幾分,轉眼便聽到巫蘅帶着哭腔道:“阿蘅是無處可去了,主母不要見怪,阿蘅飄萍之身,活不久的。”

她這個“活不久”倒像暗指誰,秦氏更是不悅。

巫嬈見狀,扯着母親的廣袖巧笑:“母親,園中新添了幾株你愛的錦葵。”

“哦?那倒要賞賞。”秦氏一掃怫然之色,喜色暈開了來。

一行人幾乎不再管巫蘅,便要往府苑裏去,巫蘅孤立階下,靜巷裏似乎漸漸有了人生,喁喁地私語開,巫蘅的手緊了緊,便在這時她猛然跪了下來,聲音也大了幾分:“主母!”

她聲音一提,一衆婦人都不由回眸來,微待驚詫地面面相觑。

秦氏已經推開了巫嬈的手,朝巫蘅走了兩步,一直到階下,她揚唇不耐地問道:“你有何事,說出來便是了,難道我偌大巫家,會為難了你一個弱女?你這般跪在府宅之前,是欲給誰瞧這笑話?”

“主母容禀。”巫蘅說這句話時,已有同巷的幾個男人伸長了脖子望來,他們或身後跟着婦人,或孤身而來。

在這建康,同住一巷的,多是身份家世比肩并立的大家族。譬如那王謝所在的烏衣巷,則是這裏的人絕難入內一觀的。也就是說,這裏的人巫氏也未必得罪得起。

“主母,阿蘅明白主母的一番心意,”她咬咬牙,眸中牽出一絲水光來,楚楚地跪立着仰視秦氏,“阿蘅知道建康城外,大伯父有一處宅子……”

說到“大伯父有一處宅子”還有誰不明白的?只是此時衆女皆倒抽了一口涼氣,便是方才面露鄙夷的巫嬈也不禁錯愕了開來。

不為其他,那宅子是座兇宅,據言妖鬼伏聚,昔日常有橫禍發生,早已閉宅多日,唯獨打掃的侍女趁着每月望日午時前去。

巫蘅提出這麽個請求,讓秦氏一時為難。

這事是她自願的,那宅子邪穢之事,并無幾人知悉,傳出去倒于聲名無損。況這個落魄的少女此時這麽堪憐地跪在自己身前,若不答應,只怕也叫同巷鄰裏譏笑郎主。秦氏思及此,便越過了巫靖自做了主張,“也好。”

巫蘅喜極而泣,拜服于地。香肩微顫,單薄得像一片随風逝去的浮萍。

秦氏這個好人便做到底了,“你身邊沒什麽人,我将府裏的兩個婢女賜給你。”

“多謝主母。”巫蘅感激地語不成調。

原想看一場熱鬧,不料是這麽個光景,男人們大感失望,紛紛散了開去。

“母親真的這麽輕易放走她了?”巫嬈與秦氏才進了正門,穿越一道垂花拱門,兩側丹藤翠蔓羅絡牽纏,将暮春的煙景絞入一方庭院之間,秦氏已經駐了足,聽到巫嬈發問,才溫聲笑言,“一個鄉下來的野女罷了,阿嬈太過置于心頭視為肉中刺的,反倒自降了身份。”

“聽母親的。”巫嬈扁了扁唇,心中卻不大自如。巫蘅雖說是野裏長大的,容色也下劣,但不知為何,幾番交手下來,她覺得那個女人似乎并不似她原來估量的那般簡單,好算計。單憑她今日有這勇氣請往舊宅,便可知絕非等閑。

母親頭一回和她見,只怕看不分明。巫嬈心中想着,眼眸利了起來。

母女二人将巫宅裏錦葵花賞了一時,秦氏方才想起自己允諾巫蘅的事來,挑着黛色的眉,朝身後的兩個美婢囑咐:“這院子裏不是有兩個浣洗丫頭麽,明日叫她們陪着阿蘅去舊宅吧。”

兩美婢低聲應了,依照吩咐去找那兩個丫頭,她們登時面如人色,直伏在地上磕頭:“主母饒命,主母饒命,婢子……婢子不知錯在何處啊……”

受秦氏吩咐的兩個美婢也說不出話來,只在心底裏為這兩個苦命的少女可惜。

相比之下,巫蘅反倒顯得淡然沉靜許多,她擺弄着軒窗外的一盆幽蘭,王妪在身後踱來踱去,見女郎似乎仍面帶一絲歡愉的喜色,不如擔憂和詫異:“女郎,這鬼神之事……”

“王妪信那個?”巫蘅微笑着回望來,清澈的眼波蕩着淡淡的柔色,整張帶着朝氣與稚嫩的臉浴在陽光的金粉裏,發燒間都是一點點碎金捧出的閃耀。耳下有細膩的粉白色,朱砂痣若隐若現,平添了無數嬌媚,像一朵正抽苞綻蕊靜候盛放的桃花。

那一瞬間,王妪竟是想到:女郎遲早有一日要卸了臉上的藥,藏不住容色的她,待在建康實在太過危險,任何一個有身份的權貴,提一句便能将她要了去,而女郎出身貧賤,她将來的主母豈能容她?此刻沒有聲息地退離,才是正道。

“不信的。”王妪對時下盛行的玄學并不怎麽接受,她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罷了,縱是三人成虎,只要她并未親見,那麽怪力亂神之事她便一概不認。

“那好了。”巫蘅的指尖一頓,她收攏了回來,未幾,一朵振翅的白底青粉的蝶飛入了屋內,輕薄的蝶翼透着天光,宛如晶瑩潤玉。

“柳叟自然也是不懼的,妪,這樣,明日咱們在東市置辦些男子衣物?”

她全是一副讨商量的口吻,但王妪吃驚地問道:“女郎真要扮作男裝麽?”

“唉,”巫嬈無奈一嘆,将自身上下打量着,遠觀之,嫣粉的羅裳下是一幅修長曼妙的身形,宛如柳霧般輕盈,她苦笑道,“這世道,男子終歸還是安全些,我會再想辦法遣人去尋野鶴先生,只要把那方子知曉了,以後便不用麻煩了。”

這世風之下,貴族好養娈童,這也是數見不鮮的,尤其已經江河日下的司馬氏,若說誰家裏沒豢養幾個美貌少年,也實為奇談。建康人視美如癖,比起女扮男裝,扮醜的确更一勞永逸。

巫蘅帶着兩名老仆和一路瑟瑟發抖的兩個女婢前往城郊的舊宅。

這兩名女婢有些眼熟,巫蘅路上與她們交談了幾句,才發覺這原來便是那之前在背後诋毀她的兩個浣洗的婢女,她感到嘲諷,便微微一哂。

竊竊地說這話的兩個丫頭便登時大氣都不敢出了,有一個稍微膽大的朝巫蘅偷觑了兩眼,巫蘅裹着鼻音又是一哼,她吓得一縮,兩人抱了成球兒,縮着脖子開始顫抖起來。

巫蘅便微笑着,傾身靠近她們,問道:“你們怕我?”

兩個婢女不說話。

“怕我也沒什麽,只是終歸我們是要做主仆的,”巫蘅難得有戲弄旁人的機會,唇角一翹,“現在大略是需要見個禮,你們叫什麽名?”

這話倒不錯,見巫蘅似乎沒有加害之意,方才那個膽大的便讷讷地答道:“奴婢水盈。”

巫蘅點了點頭,眼光示意另一個,但那個身形稍顯嬌小的卻怎麽也不肯在她面前說話,和昔時在背後嚼她舌根的刻薄婢女判若兩人。水盈便替她答了:“這是奴婢的妹妹,水秀。”

“好。”巫蘅只回了一個字,适逢此刻馬車停下,柳叟在外招呼了聲,王妪便牽着巫蘅下車,兩個女婢尾随其後而來。

這舊宅比起巫宅自是不夠氣派,但卻似乎很有一番水鄉古韻,因是臨河而建的,不遠處便是水榭廊腰一抹,無邊新柳山花在春盛時一簇簇地攢入這建康的畫卷之中,比起城裏的高門府邸、恢弘大宅,這裏勝在更清幽些。

門環生了鏽跡,因為露水的緣故,碰上去還發着寒意。

只是依照風水之說,柳叟這個老人竟也看不出這裏何有邪穢的門道。也是令人一奇。

作者有話要說: 兇宅之所以是兇宅,肯定也是……

唉,不說了,咱接下來準備迎接扮成男人的巫蘅吧。原名字自然不能用了,新的,叫啥呢?

作者君有個瑪麗蘇的想法,讓扮男裝的女主成為男女通吃的萬人迷?

謝泓:你再說一遍!

某呆(驚):小的說笑的,說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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