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堕入冰湖

第四十章,堕入冰湖

女子蹙眉凝眸,自憐夙怨道:“他可是我爹爹啊!我爹爹被奸人殘害,污名加身……身為人子如何視而不見?”她猛然擡頭逼視着不遠處的餘亦:“若是常陽侯為奸人所害,你是願意數年等待案件昭雪落得個不明不白的結果,還是手刃仇人以惡人之血祭以父母?”

只是一瞬間,樂正餘亦輕笑搖頭:“我不是你。”

霜鐘悵然而笑,笑出淚來:“是啊,汝陽王已死,侯爺你在世上連一個仇人都沒有。”她苦笑幽然:“樂正餘亦,我沒有你那般堅強。無父無母無仇人,我也真是好奇當時年幼的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百裏花影焦急的去拉樂正餘亦的雙手,卻只觸到一片冰涼。

霜鐘騎上白馬,回身望着氣派華貴的長陽城:“花影,以後淩城就勞煩你多照拂了,我雖然知道這件事他早晚要知道,卻……還是望着能瞞上他一段時日。”

百裏花影極不情願的點頭,算是答應。

快馬飛馳,她飛向遼闊江湖……

樂正餘亦未動,只等着那身影消失在目光之中,這才對着不遠處的高樹喚道:“常笑,常喜。”

兩道黑影似飛逝的夜蟲從槐樹林中竄出,畢恭畢敬道:“屬下在。”

“跟着那位姑娘,确保她的安全,一月之後再回京來。”

“是。”那二人又極快的往東方追去。

樂正餘亦拍拍她的手臂,解釋道:“避免暮家人的追蹤,也防止霜鐘做出傻事。”

她時常會忘記餘亦是行舟門門主這件事,就連他是盜帥這件事,花影都忘了許久,若不是今日瞧着這兩江湖人,只怕是真的要徹底将他視作京中閑散的小侯爺了。

她輕輕搖首,沉音了半晌才道:“方才……霜鐘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傷了你此刻的心情,罰我今夜伴你喝酒可好?”

餘亦拉着她的手,二人往熙水湖邊行去,他道:“她并未說錯什麽,字字句句雖然戳心卻也是事實。我沒有她那樣好的福氣。”語調似秋水蒼涼與這欲要入夏的悶熱天氣相差甚遠:“這世上并無我可以手刃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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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覺得仇人要殺了才好?”

餘亦卻伸手将人摟進懷中,蹙眉似是祈禱道:“怎麽樣都好,我只希望你這一生都不要理解這種想法,更不要體會到。所以……莫要再問。”

她伸手抱住住男子的背脊,輕輕的拍着,以示安慰,将臉貼在他的心口,靜靜的去聽他的心跳聲。

二人正要離去,四面卻傳來陣陣腳步聲,餘亦心下一僵,猛地抱起百裏花影往城郊西方跑去。

百裏花影還未懂發生的何事,便被飛逝的疾風沖的喉嚨發緊。

四面聚來的高手足有三四十人,若是他一人必然能以輕功從中逃脫,可百裏花影在他身邊,往城門的方向奔去,怕是還未到城門,花影便會被襲來的高手殺害。

四面唯有西方暫未有腳步聲,急中生智,唯有一條路可走。

長陽城外有一池冰火湖,夏日之時寒氣極重,冬日之時又是一湖冒着熱氣的滾燙湖水,奇水也。小侯爺抱着百裏花影急速往那方行去,待他停下已然是在冰火湖邊,百裏花影回身看去,只見烏泱泱一片黑色,殺氣深深,刀光鋒然。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殺,她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餘亦緊緊抱在懷中,往冰火湖中跳去。

渾身被寒水凍至僵直,唯能感覺到餘亦身周的冷香,是安心的溫度。她安然的閉上雙眸,陷入黑暗之前她眼前唯有身後随之入水的黑衣人。

再睜開雙眸,她迷糊了許久才看清他二人如今所在的位置,藍光幽然,石壁所成的洞穴深深,轉頭望去卻能瞧見洞外歡騰游鬧的魚兒,以及正在水中來回游動尋找二人蹤跡的黑衣人。

餘亦面色蒼白,渾身發顫的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氣:“放心,他們找不到此處。”

“這是什麽地方?為何水不會流進來?”

餘亦聳肩:“誰知道,我們小時候貪玩時發現的,不會有事的。待他們離開,咱們便從另外一個出口逃走,保證誰也發現不了咱們二人。”他像百裏花影伸出手臂,女子乖巧的靠在他懷裏,他笑道:“昨晚挖墳一夜未眠,睡吧,等睡醒了,太陽重新出來,咱們便能離開此處了。”

一番驚,又是一夜未眠,她也困頓的緊,靠在那人的胸膛,疲倦的睡去。

待她再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洞中還殘有兩縷藍光供她辨明此刻的狀況,上方傳來餘亦的聲音:“醒了?”

“你沒睡?”

“比你先醒過來。”他回答。

百裏花影卻笑了,伸手摸着他眼下的烏青:“你騙我做什麽呢?睡不睡我還看不出來?你平日裏面都懶懶散散的,一看便知你夜裏睡不好。”

他輕笑:“看出來為何不說。”

“我說這些做什麽?我說了你便能睡好了嗎?”她頗為驕矜的開口:“若是說了侯爺怕是要說我越了底線要同下官生氣。”

“果然為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念着那些聖人口中的酸澀話語,眉眼含笑:“這都是多久之前同你說的話了,你怎麽還記得這般清楚,這樣一鬧到顯得我裏外不是人了。”

二人相擁而笑,百裏花影靠在他的肩頭,只覺得渾身發冷,發虛,餘亦身上雖有暖意卻依舊不足以将她骨中的寒氣驅散。

“你發燒了。”他道:“若是疲了便睡,待你醒來,就能會去了。”

“我不想睡了,你陪着我聊聊可好?”

他靜靜護着懷中的女子:“你想要聊些什麽?”

“你。”她拉過那人的手:“再難的案件都有頭緒,可你……”她苦笑無疑:“可你我始終都看不透,一點點也好,我想了解你一些。”

樂正餘亦卻道:“譬如呢?”

“餘亦……你是不是對活着沒有欲望?”她說的很隐晦,并沒有直言,仰頭盯着男子的雙眸:“月婵和我說,陛下曾經許了你高官厚祿,也許了你許多東西。南宮大夫也曾和我說過,你說你自己是未亡之子。”她殷切的想要知道真相:“為何?為何要放棄?”

“放棄?”樂正餘亦思量了許久,最後搖首:“我沒有放棄啊,至少如今并沒有放棄活下去的念頭。是南鬥他們多想了,關心則亂。”

“可你也說過你對未來并無期望。這要如何解釋?”

他極為認真的思量着百裏花影的問題,而後一字一字的回答道:“怎麽說呢?南鬥他們總是希望我能将爹娘已死的事情忘記,或者說要我完全接受他們二人已經不在世上這件事。可是……這很難。”

她聽着。

他說:“那畢竟是我爹娘。我不能忘記了他們去生活。接受他們再不會歸來的現實也需要一些時間……可能是需要很久才對。不過……我确實對未來沒什麽期待,得過且過,熬過一日是一日江湖人便是如此生活的,南鬥他們是朝堂上長大的,如何能明白江湖上的人是如何生存的。”

“你也是在朝堂上長大,後來才去的江湖。”她微微搖頭:“陛下擔心你總歸是有理由。”轉頭頗為失落的道:“你心中有秘密,自然不願和我說實話,當做是我多事這個問題跳過,我換個問題。”

他笑:“好,你換個問題。”

“當年呢?若是當年……你還會選擇放棄嗎?”

當年二字,将塵封在男子心中的回憶盡數引出,轉醒時的絕望,大雨滂沱中的隐忍,烈毒入骨的疼痛,年少時最為心酸荒唐的回憶若奔騰的東水呼嘯而至。

“嗯,會。”

并無那些言語上的掩藏,他額下一雙月牙帶着對往事的無盡唏噓,那些唏噓最後凝結成一抹無辜淺淡的笑意。眉宇卻是餘亦自己都不曾知的濃稠陰郁,他的視線落在漆黑無物的湖水之中:“這些年我經常在想,當初該死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麽最後死的卻是我爹娘。既然我爹娘都已經死了,為何獨獨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他的聲音那樣輕,那樣涼:“我當時還小,并不理解離別的意義,只是大約知道爹娘不會再回來。所以總是在怪自己,明明是我該死,為何爹娘卻死了。難道是我克死了我爹娘嗎?”

靠在他懷中的百裏花影有些困頓,拉着他心口的衣襟口道:“那都是……意外你莫要這麽想?”她道:“你這般想難怪大夥都擔心你。”

“我從未和他們說過這些……”餘亦的笑更添了幾分乖戾頑性:“所以……他們一直都都在瞎操心。”

“為何?”

“你不覺得我若是說了,他們會更加擔心我嗎?”

“也是。那……你為何要跟我說?”她問。

樂正餘亦輕笑肩頭都微微聳動死來,萬籁俱靜洞前莫名的湧進一股寒風,吹得二人寒而發顫,此刻他自己也迷茫起來:“我也不知道,只是就覺得若是一定要将這些事情要告訴別人,那個人是你而已。”

“我是你的樹洞嗎?”她笑了。

水洞中除了陰冷潮寒的空氣之外,便是詭怖絕望的氣味,百裏花影的意識漸漸便的迷糊,那水洞湧進的風叫她寒而生倦。

樂正餘亦将人摟的更緊笑道:“你這麽快就又要睡了?方才豪言壯志說要與我聊天的人是誰啊。”

“不是,只是覺得很累。”

“累?”他搖頭:“沒什麽好累的,你馬上就能離開這了。”

她望着身邊的紫衣少年,他總是這樣笑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嘴角都是一抹得意張揚的笑,眸色魅意萬千似有無數桃花做雨,灼灼奇然。

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明知道那些溫煦和暖都是假的卻還是想要依靠整個人,不知不覺間……她竟然這般依賴這個賊。

是啊……亦羽門主,盜帥,綠绮侯,樂正餘亦,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依稀想起主閣大人曾經和她說過的故事,就當做是她糊塗了吧。

“餘亦。”

“嗯。”那人應答。

“你當年是怎麽把君言王和陛下從汝陽王的手裏帶回來的?”

“你想要知道?”

“嗯,反正也無事,太陽升起之前,咱們兩個也不能離開水洞。”她靠在那人肩頭,冷香鋪滿鼻尖:“你就當故事說給我聽吧。”

樂正餘亦從來都不會欺騙她,只要她問,他便會老實回答:“因為汝陽王太蠢了呗。他當時只叫了一個武将來看着我們,我身上有匕首,雖然年紀不大卻學了一些功夫,等到汝陽王走後,我便提起匕首與那武将厮殺起來,雖然被打的有些慘,但是最後還是我贏了。”他似是痛苦,猛地閉上雙眼,雙眉緊蹙:“雖然從前上過戰場,可……那是我第一次提刀殺人。那人的血飛了我一臉,是熱的。”

良久……

“不騙你啊,只告訴你一個人,當時……殺了人之後,我……很害怕。我不想殺人,可是那時候命懸一線,除了殺他,我別無選擇。”莫名的聲線都微微顫抖起來。他緊緊的攥住百裏花影的手,趁着她虛弱無力,執着的将渾身的真氣渡過去。

她察覺到了這股奇怪的力量,卻連睜開雙眼的力氣都沒有,耳邊只有餘亦輕若鵝毛般柔然的聲音:“花影。”

“嗯?”

“對不起,我騙了你。”他老實回答:“我也不知道咱們兩個能不能活着從這裏出去,不過……我把真氣給你,你肯定能活着回去。”

她渾身都被真氣的暖意喚醒,雙眸也漸漸清晰,看清了樂正餘亦漸漸蒼白的臉,她想要說話,卻被真氣壓制着分毫都吐露不出。

“若是方才把真氣給你,你必然不會要。”紫衣襯的他俊美寧人,蒼白若紙的面也越漸疲虛起來,薄唇輕啓,男子眉梢眼角都寫着如陽和煦:“我很了解你。”

望着她抗拒的雙眼,小侯爺又笑了,一樣多情魅意:“方才的故事還沒有說完。”他微微蹙眉似是因為失去真氣時渾身泛起的寒冷與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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