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意料之
回程的路顯得好漫長,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是他嗎?我不敢問允翊林,在路上的時候他似乎有話對我說,我阻止了他。
我記起了平安夜回去允家的時候,我沒有見到父親住的地方有燈光,連回去的時候都沒有,而除夕那天,情況也是這樣。
這樣想來,我幾乎可以确定,平安夜那個時候,這一切就已經發生了。
那麽我的母親,那段時間眉宇之間那抹哀愁,也是因為我的父親吧。但是他們卻選擇不告訴我我忽然間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伸手捂住臉,潸然而下的淚從袖口流入手臂深處,像是一條條冰冷的蛇在往深處游走。
允翊林把我抱在懷裏,一聲一聲地低低喚着我的名字,我把自己埋進他的懷裏,尋求着溫暖和安定。
我不知道四周有多少人看過來,但是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飛機降落宛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候,宛城的天氣迥然不同,很糟糕,狂風肆虐,冰冷的雨夾雪。
從泋島到宛城,從夏天到冬天。
飄零的雨和雪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它們争先恐後地,像是害怕着在逃離什麽。那冷風裹挾着零碎的雨雪灌進我裸/露在外的脖子裏,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一個突然的冷戰讓我險些站立不穩。
我死死地攥着允翊林的手,指甲控制不住地嵌進他的手臂,他一言不發,任我作為,包容了我所有的不安。
回到家裏,歷經了風吹雨打後的雪人散了架,我茫然地看了一下那掉落的兩粒黑豆,像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眼,映射着我的惶恐,允翊林把我帶到了房間裏。
他脫下我被淋濕了衣角的外套,我控制不住地發抖,現在的宛城好冷,似乎從未這樣冷過。很快他找來一件他的羽絨服,大概是防水的,給我套上。然後又找來很大的圍巾給我圍了兩圈,密不透風。
我看着他淋得幾乎全濕的外套,心驀地一疼,望着他,怔怔地流淚。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滿是憐惜,雙手捧住我的臉,冰涼的唇一點一點吻去我的淚,“不要怕,答應我,等會兒無論是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他很快換好了衣服,又給我找了襪子手套和一雙平底的靴子,一一幫我換上戴好。
車子急速駛向燕安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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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翊林緊緊攬住我的肩,打着傘一起走了進去,出了電梯,醫院冗長的通道看上去無比明亮,像是送人通往天堂的甬道。
允翊林帶着我到了一處病房門口,是重症監護室。
“阿娪,等會而不管發生什麽,有我。”
我有些茫然地擡頭看他,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推開房門,我看見潔白的病床上躺着一個身上插滿了管子的人,醫療儀器的滴滴聲十分刺耳,母親靠在他肩頭流淚。允家的兩位在一旁沉默着旁觀。
床上的人是陌生的,那不是我的父親。
那不是我的父親。
這個認知并沒有讓我感覺到心裏有多麽輕松,反而壓上了一層濃重的陰雲。
床前哀傷欲絕的母親,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旁邊沉默的允家父母,我攥住身邊人的手,看向他。祈求他說點什麽。
允翊林深深地看着我,眉眼從未有過的糾結與不忍。我抿緊唇扯出一抹期待的笑容,他的不忍加重一分。
我的母親轉過來,踉跄着走到我身邊,淚眼婆娑,在我面前站立了一會兒,聲音嘶啞:“阿娪,他是你親生父親。”
冬雷震震,不過如此。
床上的人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竟然睜開眼來,看向了我。
那雙細長的,秀氣的眼,不同于母親的,不同于我父親的,全然陌生的眼,讓我禁不住吸了一口氣,那雙眼睛是如此地熟悉。因為每當我照鏡子,看見的,幾乎就是那樣的一雙眼。
我幾乎是要倒下去,若不是允翊林攙住了我的身體,可我的靈魂終究還是失去了支撐,滑倒在地。
那雙眼睛望着我,我茫然無神地回望着他,母親跪倒在我面前,“阿娪,對不起。”
對不起?我想說你沒有,你從小愛我如命,寵我入骨,把我當公主一樣地疼。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會對不起我,唯獨你不會。
我不想聽這句話。
可母親一直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我擰眉,覺得震耳欲聾,允翊林捂住了我的耳朵,制止了母親。随即我的腳離了地,被他抱在懷裏。
“阿娪,我說了,我在,我在。”
我環住他,終于哭出聲來,我的心裏在歇斯底裏,可是出來的聲音卻是嘶啞的,斷續的,不成氣候的。
天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完全黑了,夜色如墨,沒有人去開燈。房間裏很安靜,借着儀器上的光,我可以看見他的目光,帶着期盼,還有很多的其他的,很複雜的情緒。
最後醫生進來,打開了燈,我看着他們給床上的人做着各項檢查,然後說了一些安慰的話。裏面有一句我聽清了。
他活不過明天,或者說,今晚。
他的病床前方有一張椅子,醫生離開後,允翊林把我放在上面,床上的人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眼眶有些紅。
我看着他,茫然而面無表情。
透過他的眼睛,我看見我以往那支離破碎的家。我的小時候,那麽久遠的從前,我一直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麽是不好的。
我的父親在外打拼,我的母親操持家裏。父親每次累了回家就會有母親做好的一桌可口飯菜,母親每次身體不舒服父親都會陪在她身邊。三個人都在家的時候我們會一起看電視,聊天,他們會不厭其煩地陪我玩幼稚的拼圖游戲。
我幾乎無憂無慮,除了面對翊林哥哥時候有的一些小挫折,幾乎可以略過不提。
但是透過這雙眼睛,我看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場景,我的父親每次看見我露出的笑容裏,似乎有一種莫名的疏離,而且日漸加深;而我的母親面對父親的關心也似乎是淡漠的笑,從未變過。那些我看見的優雅不過是一種禮貌的拒絕,無形之中在人與人之間隔出了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
時間無聲流淌,他的眼皮似乎變得極其沉重,他再也撐不住了,掙紮着阖上了眼。我知道,他将再也不能睜開眼,我知道他在等待着什麽,我閉上眼睛,叫了一聲,爸。
我找到勇氣睜開眼的時候,終究沒有看見他睜開眼,只是眼皮有意識似的輕微顫動了一下。
我幾乎要昏過去,但是母親開始哭泣,她攥着他的手,聲音斷斷續續。旁邊的儀器發出刺耳的長音,我置若罔聞。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母親制止了他們的搶救,她說不必了,就這樣吧。
淩晨的窗外,大雪紛飛。
——
幾天裏,我一直是一種高熱不退的境地,允翊林陪在我的床前,幾乎不眠不休。
允家父母操持着葬禮的事情。
不知道是第幾天的夜裏,母親恢複了一點精神,來到我的床前,給我說了一段故事,一段二十幾年前,關于她的愛情的舊事。
我的外公外婆,當年是有名的教授,可是文/革時期,遭了罪,連帶了我母親吃苦。就是在那段時間裏,母親和父親結緣了。
年少的兩個人彼此相依,相互幫扶,是患難之交,更有純潔的情愫。彼此愛慕的兩個人一開始也沒有遭到什麽反對,加上我的親生父親是個上進的人,當時立志要出人頭地,風風光光地迎娶母親。
後來苦日子終于是過去了,外公外婆平反了,恢複了名譽,本來就不怎麽好的身體卻更是大不如前。
母親那些年的求學很辛苦,學費也是個大問題,我的親生父親家庭普通,也幫不上忙。
這麽些年下來,幾乎是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被借了好幾遍。
母親好不容易熬到大學,外公外婆說什麽也不讓她放棄,在大學裏,她認識了父親。父親一直追求母親,但是母親一直沒答應。
大四那年,外公外婆雙雙病重,住進了重症病房。
母親找了很多人,可是外公外婆的舊相識都是知識分子,沒幾個錢,文/革裏,大多受了迫害還沒緩過來,而母親借的次數,也不少了。
時代的悲劇在這個小家庭了演繹得淋漓盡致,母親在那段時間裏,幾乎是跪着求人,可也無濟于事。
我的親生父親于是說要跟人下海,去賺錢回來,臨走前和母親一夜溫存。
母親說一定等他回來。
父親就是這時候找到母親,他們是同學,他輾轉從別人口中得知了母親的消息便趕了過來,說只要母親願意同他在一起,就可以擺脫困境。那時候母親的學費還欠着,這邊的醫療費又是一天一天在疊加。
可母親沒答應,但是父親開始主動出現在病房裏,帶着最好的醫生,将二老送進了最好的病房,還請了最好的看護。
一來二去,二老對父親感激不已,對女兒也是頗多暗示。
母親倔強,直接回絕了他們的提議。外公一時氣急,病情又重了。
父親衣不解帶地陪着母親照顧,二老的施壓也越來越重。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的倒數第二章。呼——有些憂傷。要結局了突然改名字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