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寡婦【二更】

忽然下起了雪。碧浮亭外白雪紛紛,如絮如鹽,往南是萬春亭,再過去就是绛雪軒,一路種着蒼柏古槐,道路兩邊點綴着盆景奇石。有寒風灌入亭內,吹動蕭玉枝身上的披風,垂着的流蘇輕輕晃動。

正值芳齡的女孩兒,年輕姣好,容色鮮豔,身形也是纖細婀娜的,只是這原是有些期待的帝王,此刻臉上卻無半點暖意。

蕭淮的眉頭皺了一下。

當父親的,自然覺着自己的女兒生得最好看,可平心而論,蕭玉枝的容貌也是上乘……不應該是這個反應的。忽然想到了什麽,蕭淮覺着,若是這立後之事作廢,也并沒有什麽。他并不希望蕭家和皇家有什麽瓜葛。

蕭淮欲開口,卻見那帝王看了自己一眼。

而後彎唇,緩緩的說:“朕倒是不知,蕭愛卿何時又多了一個女兒?”

蕭淮便拱手回話,解釋道:“臣只有一個獨女,這……是臣的親侄女。”

蕭玉枝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冰涼。她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不太喜歡她。登時臉上再也擠不出笑容,不知道該怎麽辦。無措的站着,只朝着皇上身前的大伯父看去……不過她大伯父也沒有再說什麽。

皇上低頭繼續玩那鳥兒,倒是不似先前所說,要親自将這雀鳥贈與蕭姑娘。

蕭淮不太明白,卻也并非沒有眼力勁兒的,他便詢問帝王的意思:“那臣……先将臣的侄女帶回去了?”

“嗯。”

見皇上點了頭,蕭淮才去看蕭玉枝。只是這蕭玉枝淚盈盈的看着對她冷冷淡淡的皇上,頗為不舍,是蕭淮在她身邊說了一聲,她才慢吞吞的跟着她出了碧浮亭。

廊上,蕭玉枝紅着眼眶,嗚咽着開口道:“大伯父,我……”

蕭淮乃是铮铮男兒,最是見不得姑娘家落淚,這世間能将他的一腔凜然化作柔情的,也唯有家中千嬌百寵的小女兒。他蹙眉說:“莫要哭了。先回去吧。”

蕭玉枝也沒這個膽子在大伯父面前哭哭啼啼,只好點了頭,跟着随從回到宴上去。

蕭淮回過頭,看向遠處亭中的年輕帝王。見那亭中,有個身影走了出來,朝着他這邊走來,仿佛是來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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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見着那人,便在原處等着。他過來後,恭敬的朝着自己行禮:“蕭大人。”

是新帝身邊的宦臣何朝恩。

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帝王身側的?雖是內監,便是蕭淮這樣的品階,也得給他幾分薄面。何朝恩不過而立,生得白皙秀氣,更顯年輕,看上去性情溫和,待着蕭淮也是恭恭敬敬的。

蕭淮心下有些疑問,眼下見着何朝恩,便問道:“适才皇上究竟是何意思?”

不拘禮數的要見玉枝,見着人後卻冷冷淡淡,一句話都沒有說。別說是對未婚妻,便是對一般的臣子之女,也不應是這般的态度。

何朝恩見蕭淮魁梧沉穩,也知他心中疑惑,便微笑着說:“蕭大人可還記得,蕭六姑娘還是太後的時候,攜着幼帝出逃,在宮外躲了半月?”

這個他當然記得。

蕭淮點頭,恍惚間想到了什麽,猛地看向何朝恩。就見何朝恩繼續說:“那日,是皇上将蕭姑娘捉上了馬背,親自帶回宮的……”

蕭淮登時面色刷白。

……

蕭魚在席上與蕭玉錦說話。蕭玉錦見她笑得甜甜的,仿佛并沒有因這落差而難受。她心下還是有些佩服的,原以為這六妹妹嬌嬌氣氣的,怕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如今想來,是她小看她了。既是有能力垂簾聽政的,自然不單單是一般的小姑娘了。

蕭玉錦自愧弗如。她能為亡夫守孝,也是花了極大的勇氣的。剛開始并沒有什麽,之後聽到一些人私下說她,她有時候心裏也會難過。

原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貴女,忽的齊齊發出動靜來。蕭魚擡頭看去——

果然見那蕭玉枝回來了。

有人圍上去,羨慕的與蕭玉枝說話,可蕭玉枝的臉上卻無半分剛才的喜色,臉僵僵的,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問了幾句,見蕭玉枝冷冷的回答,那些個貴女自然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多問了。

蕭玉錦一看,轉過頭對她說:“六妹妹,瞧五妹妹有些不大對勁,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她才不去呢。蕭魚說:“我就不了,你曉得我和五姐姐素來不合的,她不開心的時候我若是湊過去,定然以為我是專程看她笑話去的。”

的确是這個道理,蕭玉錦也就不多說,猶豫了片刻,就自己過去看蕭玉枝了。畢竟她是姐姐,總是要護着妹妹的。

春茗小聲的在蕭魚身邊說:“姑娘,您說……剛才五姑娘還好好的,笑得跟朵花似的,怎麽一會兒工夫就蔫兒了呢?”

蕭魚兩手一攤,道:“我也不清楚。”

這個她哪裏知道?只是不會是那粗魯的新帝欺負了蕭玉枝吧?也不大可能,他即将立蕭玉枝為後,依着蕭玉枝的性子,若是那新帝不正經的欺負她,估摸着她也不是這樣的表情。而且也就一會會兒的工夫啊?

入席時,蕭玉枝就坐在蕭魚的身旁。

因她黑着臉,其他貴女也不敢在與她說話。蕭玉枝要當皇後,她們來套近乎是一回事,可她們也是出身金貴的嬌小姐,做不得太掉價的事情。

蕭魚随意看了一眼蕭玉枝。

見她脫了鬥篷,身上華美的衣裙悉數顯露,那衣裙的顏色襯得她膚色白皙,近些瞧,便能看到她的眼眶處微微有些泛紅。蕭魚沒有多看,她一向不大喜歡自己看到她難過的時候,正欲收回目光的時候,卻無意間朝着她的腰際瞥了一眼。

蕭魚愣住。

她從小到大穿過無數美衣華服,對衣裳自然有些了解的。蕭玉枝身上的牡丹花圖案刺繡精湛,恍若真花,卻是遠不及這腰上的一朵的。層層疊疊的花瓣慢慢的往外綻放,鵝黃的花蕊,隐約都能瞧見那花粉,是這宮裝上所有牡丹花中最美的一朵。

只是這牡丹花的兩側中間留着空隙,并未合二為一……這明顯是不合身的。

蕭魚心下犯疑,而身側的蕭玉枝,卻是警惕的看了蕭魚一眼,待蕭魚用膳時,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悄悄的置于腰上,将裙子扯緊了一些。

這三日蕭玉枝都未怎麽好好用膳,為的便是想穿着衣裙時看着合身一些。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何況蕭玉枝本就窈窕,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讓腰細上這麽多?

……

出宮時已經很晚了。蕭魚随母親羅氏上馬車,那趙泓不知何時守在那兒的,專程與她來道別。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而後與他身旁的趙煊微微颔首,便轉身随羅氏回府了。

這會兒蕭玉枝并未要她過去與她同輛馬車,蕭魚便能陪在羅氏身旁。

母女倆坐在一起時,羅氏撩起馬車側簾朝着外面一看,見那安王趙泓揮着小胖手,就在原地看着她們走,那身旁的祁王……羅氏放下簾子,和蕭魚說:“有祁王照顧安王,你也可以省心了。”

不然就怕她念着安王,想着往安王府跑。

蕭魚心下也有所感觸,這世間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寥寥無幾,何況還是冒着這麽大的風險的?這祁王,她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蕭魚說:“若大魏皇室都是這般,那也不會這麽快亡國了。”

大魏皇室,都是一些個纨绔子弟,酒囊飯袋,連帶着官場也是一片烏煙瘴氣。如此千瘡百孔,才被這薛賊乘虛而入。

蕭魚這般說着,見羅氏欲開口,她便笑着說:“女兒知道,這話不會在外面亂說的。”

羅氏笑笑,覺得自己的确是想多了。

她這女兒冰雪聰慧,可不是只會驕縱的千金小姐。便不說此事,與蕭魚談起剛才的祁王來,畢竟祁王溫文爾雅,沒有王爺的架子,對她這個婦人也很尊重。長輩總是喜歡有禮貌的孩子的。

羅氏說:“看祁王這歲數,不小了,也不曉得娶妻了沒?”

祁王趙煊與趙煜同歲,過了年便十九了。蕭魚想了想說:“這個我倒是不清楚……”

她姑母不太喜歡趙煊,所以先帝對趙煊這個皇子也非常不喜,才少年時便将他孤零零的打發到通州去了,在娶妻之事上,也未曾多關心過。“……不過,以祁王這年紀,應該是娶妻了吧。”

羅氏也點點頭,深以為然。

……

蕭玉枝回了住處,柳氏才拉着她問她今日的事情。明明是高高興興接受了皇上的召見,怎麽回來後,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兒。

蕭玉枝扭扭捏捏不肯說,畢竟這太丢臉了。

可想了想,若是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講,那她還能講給誰聽呢?總不能讓她就這麽憋着吧?

蕭玉枝就耷拉着臉,将在碧浮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柳氏。柳氏聽了後,狐疑道:“皇上……真的這麽說?”

蕭玉枝點點頭。也是奇了怪了,明明要見的是她,怎麽與大伯父說起蕭魚來了?蕭玉枝忽然想到了什麽,害怕的抓着柳氏的手,哭喪着臉道:“母親,你說會不會……會不會皇上想娶的是——”

“不會的。”

柳氏的心猛然一跳,很快否定了蕭玉枝這個大膽的想法。她認真的說,“你六妹妹雖然是長房唯一的嫡女,但是她可是嫁過人的。娶一個寡婦,便是別的男子,都要忌諱三分,何況是帝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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