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力大

蕭魚當然知道蕭玉枝的話不可信,只是心裏還是有些沖擊。

畢竟……那是靠武力打下江山的男子,她如何能小觑?

蕭玉枝走後,丫鬟們收拾着暖閣,蕭魚卻是擰着眉。雖說他們蕭家世代武将,可到了她父親這一輩,已然算的上是儒将了,那等粗糙不堪虎背熊腰的,她還真沒有接觸過,如今……她就要嫁給那樣的人了。

蕭魚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去想。

她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事到如今,她已然沒有退縮的餘地了。

除夕将至,蕭魚很快收拾好心情,在護國公府過完了最後一個年。

因蕭家要出皇後的緣故,這回過年,這護國公府依然是門庭若市,熱鬧不凡。蕭魚在新春頭一日,也将替趙煜守寡的素淨衣裳換了下來,穿上了顏色鮮豔的喜慶襖裙。到了上元那一日,宮裏又将她大婚之日所穿的鳳冠霞帔送了過來。

原先蕭魚以為,那新帝娶她甚是倉促,大抵是不把護國公府放在眼裏,可收到這精致嫁衣的時候,她還算是有些滿意。

比她預想的要好多了。

蕭魚只看了一眼,并不打算試穿,元嬷嬷則是在她身邊說:“姑娘,既然送來了,您就先試一試吧。”

元嬷嬷也知曉這樁婚事是委屈了蕭魚,但是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只能認命。蕭魚看了元嬷嬷一眼,倒是點了點頭,讓春曉春茗替她換上了嫁衣。

蕭魚身形嬌小,卻是玲珑有致,胸脯飽滿。而這身大紅嫁衣穿到她身上時,更是将她的身形勾勒了出來。

元嬷嬷眉含笑意,說道:“這嫁衣的腰線怎得剪裁的如此苛刻,好在姑娘腰身纖細,堪堪合适……”又忍不住嘆了一聲,“姑娘穿上這個真好看。”

蕭魚笑了笑。好看是好看,若是嫁的不是那樣的男子,那就更好了。

今日是上元,府中姑娘都會出去看花燈,去年的上元夜,她就和趙煜一塊兒去的。

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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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忽然就沒了。

蕭魚心下有些惆悵,雖說沒有什麽男女之情,可畢竟是她從小與她一塊兒長大的表哥,還是她嫁得夫君,年紀輕輕就這麽去了。而今年,她原是不打算去的,畢竟也無相伴之人,可想着到了正月二十八,她進了那龍潭虎穴,興許這輩子就無法出來的。

于是就和蕭玉錦蕭玉枝他們出去了。

蕭魚披了件厚厚鬥篷,整個身子都裹在鬥篷之中,那蕭玉枝倒是未與蕭魚多說話,畢竟這幾日走親戚,那些長輩們眼裏只有蕭魚,仿佛這護國公府,就蕭魚一個姑娘似的,心下自是不服氣。

蕭玉枝又想起那日她在蕭魚耳畔所說之事。

雖說到了成親之日,這蕭魚自會瞧見,可心裏還是存着出氣的心思,想讓蕭魚這個月忐忑些。不過……她也并非全是惡意,到時蕭魚見着新帝那張俊美的臉,不就是個驚喜嘛。說起來還得感謝她呢。

蕭玉枝要去猜燈謎,還要拉着蕭玉錦一塊兒去,蕭玉錦性子溫順,總是依着妹妹們的,便看了蕭魚一眼:“六妹妹,不如咱們一道去?”

蕭魚并不感興趣,便說了一句:“不用了,你陪五姐姐去吧,我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兒。”

湖面之上是盞盞河燈,星星點點,浩渺璀璨。放河燈的人很多,大多是年輕男女和小孩兒,蕭魚卻只喜歡看,從來沒有放過。于她而言,從出生時,普通人努力一輩子都無法享受到的東西,她都享受到了,到了十歲,她便是皇家定下的下一任皇後,這樣順遂富貴的人生,若是還要許願,怕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

可是她明明都不許願、奢求更多了……

“娘親,娘親!”

蕭魚隐約覺得有人在叫她,回過頭,見那穿着藍色花襖的小團子吭哧吭哧的朝着這邊跑了過來,才歡喜一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趙泓。

趙泓被新帝封為安王,卻因他年幼,并未對他多加束縛,小孩子最是喜歡熱鬧,這等佳節,自然是要出來玩兒的。

而趙泓的身後步履徐緩的跟着一個颀長身影,則是那日宮中才偶遇過的祁王趙煊。

趙泓乃是大魏皇家血脈,趙煜唯一的孩子,她父親自是暗下關注,趙泓的一些事情,也是與她說過的。她也知道了趙煊隔三差五都會到安王府去。趙煊也是前朝皇子,比起安王,那薛戰對趙煊可是要苛待得多,他雖是王爺,卻無任何的官職和差事,終日賦閑在府上,據說府中下人很少,用度也拮據,過得很是落魄。蕭魚也是偶然得知,因是身份特殊,這趙煊都十九了,卻還孤身一人。

趙泓一張臉兒紅撲撲的,眼裏是滿滿的喜悅,都要從眼睛裏溢出來的。

他緊緊抱着蕭魚的手,歡快的說:“四叔說興許能遇上娘親,果真遇上了,真是太好了!”

蕭魚微微笑了笑。

那會兒在禦花園的時候,她聽着趙泓一口一個四皇叔的叫趙煊,她當時沒反應過來,後來細細一想,覺得有些不太妥當,本想着何時提醒一番,未料這會兒見面,這小家夥已經改了口……

也不知道是誰教他的。

蕭魚擡起眼,堪堪對上祁王趙煊的眼睛,他的身後花燈璀璨,照的他清俊的臉晦暗不明,衣袍微微晃動。

蕭魚淡淡錯開眼。

見他風姿祁秀,長身玉立,與趙泓同穿藍色長袍,眉目有些相似,猶如父子。

蕭魚将趙泓視若親子,見祁王如此細心教他,心下自是感激,待他也多了幾分客氣。

趙煊并不愛多言,性子淡淡,只見着蕭魚,尊重的喚了她一聲“嫂嫂”。之後又聽這趙泓的話,将藏于袖中的宣紙拿了出來,遞給了蕭魚:“泓哥兒的字,說是要給嫂嫂你看看。”

已經五歲的趙泓,仿佛長大了許多似的,老成的對着蕭魚說:“四叔教得很好,泓哥兒已經能寫好多字了。”

蕭魚便将宣紙收下,低頭對趙泓說:“好,那娘親回去好好看。”

“嗯嗯嗯。”

趙泓開心點頭,又拉着蕭魚去吃好吃的。他心心念念那家鋪子的馄饨,這會兒又吃了滿滿一大碗,最後啧啧嘴巴,才算餍足。

蕭魚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時辰不早了,她不能在外就留,就這般與蕭玉錦他們會合,回府去了。

趙泓揮着小胖手與蕭魚道別,待看不見娘親的身影,才落魄的垂下了小腦袋。而後被趙煊抱上了回安王府的馬車。

趙泓心下悶悶的,趴在馬車側窗看着外面,板着白玉團子般的臉兒,一路都沒有說話。

趙煊側目,靜靜看了一會兒趙泓的後腦勺,而後目光漸漸落下,看到他袖中放着的那方手帕……是适才蕭魚為他擦拭嘴角留下的,趙泓很是珍惜,疊得整整齊齊藏好,說是好回府清洗一番,下回見面再還給娘親。

馬車內有些昏暗,車身輕輕晃動。

趙煊輕輕閉了閉眼睛,而後睜開眼看趙泓時,黑眸微沉,絲毫沒了平時的溫和,冷冷清清。

一只修長的手伸向趙泓。

自趙泓袖中那方手帕緩緩抽出,不疾不徐的納入自己的寬袖之中,悄無聲息。

……

大婚将至,這日蕭魚由羅氏陪同去府外添些首飾。羅氏的娘家不及國公府的底蘊,且自小乖巧懂事,也不像蕭魚這般萬千寵愛,日常開支習慣節儉一些,卻也不會太過苛待,丢了護國公府的面子。

而在蕭魚身上,羅氏從來就舍得砸銀子,只要蕭魚喜歡,她一向随着她的興。

這會兒進了鋪子,蕭魚看中了一只累絲鑲寶石挑心簪,三百兩,蕭魚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買了下來。

而不遠處,有個身穿淺藍襖裙的妙齡女子正朝着蕭魚看去,見她手裏拿着的是方才自己看中的簪子……

這簪子她很是喜歡,一眼就看中了,可聽了價格便将其放還回去了。

倒也不是府中缺了銀錢,她乃是當朝吏部尚書郭安泰的親妹妹。郭安泰有從龍之功,又得皇上重用,她是郭安泰的妹妹,哪裏買不起這等簪子?

只是勤儉慣了,覺得太貴了、不實惠。

而現在……

她覺得奢侈的、不值得的東西,偏偏有人,想都不想就買了下來。

看到那女孩兒的笑容,她心裏有些觸動。明明不值這些個錢的,去別處興許能買到差不都款式的十幾個……雖覺得她人傻錢多,可心裏有些奇怪,居然有一些隐隐的羨慕。

身邊是她的母親張氏,見她出神,就輕輕叫了她一聲:“素宜。”

郭素宜這才回神,喚道:“母親。”

張氏順着郭素宜的目光看去,見那拿着簪子的女孩兒,年紀輕輕,衣着華麗精致,見着儀态,自知是晉城的貴女。

她當下眉頭一蹙,見着女孩兒容貌嬌麗,笑靥如花,卻如此揮霍,實在是不喜,便擰眉與郭素宜道:“現下你兄長雖當了大官,可你絕不能學了這些個壞習慣,切莫奢侈。”

郭素宜點點頭,見那女孩兒又買了好幾樣,不過一會兒工夫便花了幾千兩的銀子,而後極從容的随身邊的母親走了。

她心下好奇,等人走了,才過去問。

一聽那年輕美貌的女孩兒便是護國公府的六姑娘蕭魚,即将入宮為後,郭素宜的心才猛然跳了幾下。

張氏攜女上了馬車,見女兒心不在焉,便知是何事,說道:“皇上娶那蕭家女為妻,不過是為了鞏固皇權,這蕭家女兒容貌生得美又如何?瞧着小小一個,風一吹便能吹跑似的,哪裏是賢妻人選?”

于鄉野婦人而言,這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做不得粗活兒還敗家的女孩兒,自然不适合當媳婦的。

張氏喪夫十幾年,靠着一己之力将這一兒一女拉扯大,可謂是吃盡了苦頭,便是再苦的時候,她都是死死扛着,只讓女兒跟着她幹活兒,這兒子是絕對不能分心,要專心科舉的。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可結果呢?

郭安泰本是狀元之才,可因前朝官場腐敗,貪官包庇,受了銀子縱容舞弊,硬是讓這有才之人名落孫山。郭安泰寒窗苦讀十幾年,好不容易迎來出頭之日,就這麽被扼殺。而後又苦讀三年,重新來過,卻又因得罪了貪官而落榜……

如此,張氏可謂是恨極了前朝皇族和權貴!

郭素宜也說道:“母親說得是。”她雖點頭,可想到那蕭家女端莊的儀态,那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貴氣,是他們這些鄉野出來的女子完全學不來的。

她慢慢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雖好看,卻因常年做粗活兒變得粗糙。

而适才那蕭家女拿着簪子的手……十指纖纖,雪白如玉,那是被自小嬌養着,從未吃過苦的女孩兒才有的。

因兄長郭安泰的緣故,郭素宜與薛戰也有些接觸。薛戰俊美,又習得一身好武藝,英姿不凡,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她早已傾心已久。如今他當了帝王,她自是為他感到高興。

而這蕭家女嬌豔絕色,出手闊綽,以她的認知,皇上最不喜的便是揮霍奢侈之人。

……這位皇後進宮,恐怕會不讨喜吧?

想到這裏,郭素宜心下稍稍安慰,才情不自禁的扯出一個微笑來。

……

蕭魚滿載而歸,回了澄溪院,才聽春茗說了一件事情,那新帝薛戰在骊山狩獵,不慎遇到了豹子。

蕭魚雖已認命,可聽了這番話,心下還是有些激動,一時燃起了希望,也顧不上元嬷嬷遞上來的茶盞,眼睛噌的一下亮了:“然後呢?那皇上如何了?”

不會是……死了嗎?蕭魚努力按捺着欣喜,忍不住想。

卻見春茗将一碟蜜餞端了上來,置于她身側的幾上,繼續說道:“聽說這新帝竟赤手空拳,以一己之力,活活将那豹子給打死了……”她頓了頓,睜大眼睛驚訝道,“……姑娘您說,那得多大的力氣啊?”

蕭魚聽了,久久沒有說話。

仿佛那新帝的拳頭是落在了她身上似的……

她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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