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隐情
他雖殺伐果決, 可是先前答應過她不動趙泓的。而且說起趙泓的時候,也是一副未将他放在眼裏的樣子。現如今,他屢次三番被前朝舊人刺殺。身為新帝, 所以就想斬草除根,保全自己,她其實都明白。
可是,蕭魚總覺得,此事未必就真的是薛戰下得手。
若是趙泓不是他殺的, 他大可以和她說實話。
他緊緊捏着她的手腕,與她靠得很近。身上味道陽剛硬氣,并不算不好聞,只是蕭魚忽然覺得有些窒息悶熱,喉嚨有些發癢。
下一刻,身軀稍往前傾, 直接就張嘴, 吐到了薛戰的身上。蕭魚察覺到他忽然懵了一下, 再感覺到有一波惡心感襲來的時候,才偏過頭, 吐到了地上。
尊貴的龍袍之上沾染了穢物,薛戰根本沒有時間顧及。見蕭魚臉色發白,滿頭細汗, 登時變了臉色。忙松手,大掌輕輕拍着她的背。
同時大聲朝着外面吼:“傳禦醫!”
……
禦醫很快便過來。
再如何端莊尊貴的皇後,其實也不過是個未滿十六的女孩兒, 她幼時身子骨就不大好,多虧了後來精心的調養。這兩年,她經歷過出閣、新婚喪夫,後陪着小皇帝垂簾聽政,又遇叛軍謀反,在皇宮戰戰兢兢過了半年,最終還是落得逃亡的下場,甚至連親近的姑母都死在她的面前。之後很快再嫁,嫁的還是奪了大魏江山的亂臣賊子。
在宮裏的這一年多,她雖慢慢适應,可心裏的那根弦一直是繃着的。
如今聽聞趙煜趙泓的死訊,又從薛戰口中得知姑母的下場,再聽得他那番無恥之言……
情緒劇烈起伏,自是止不住的嘔吐,吐了幾回,整個人就脫虛睡了過去。
薛戰就坐在她的榻沿,身如大山,面色陰沉。還是何朝恩提醒了一句,他才低頭看了看這身弄髒了的龍袍,去了淨室換衣。
衣架上挂着玄色龍袍,薛戰并未讓任何人伺候。
他三兩下解了衣帶,将身上的衣物脫下。滿身的腱子肉,渾身上下交錯的傷疤……薛戰的胸膛大起大伏,粗魯的拿過一旁的衣物,瞧着身側的黃梨木仙鶴紋太師椅就擡腿,眉眼淩冽,欲踢上幾腳撒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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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想到那正安靜在鳳榻上睡着的蕭魚,便硬生生将腿收了回來,窸窸窣窣的攤開衣物,繼續穿衣。
換了身幹淨衣裳,薛戰才重新坐回榻邊,看着她身上蓋着厚厚錦被,面頰隐隐發紅,還有些胡言亂語的。大概是不安,她的眼睫一直輕輕的顫動。薛戰凝視着她的眉眼……
她長得很漂亮。
他承認,當初娶她的目的不單純,她的顏色也是其中之一,既是大業已成,對自己的獎勵,那這豔冠皇城的蕭家女最是适合不過。可他身為男子,也是想真的對她好的。她聽話一些,榮華富貴,他都可以給她。
他并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孩兒相處。
他的先生,和姨母,都不曾教過他。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愉悅。她生氣,甚至要跑走的時候,他只能本能的用力抓住她。只有把她抓牢了,才能慢慢的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
……
祁王府。
府內假山、花草、亭臺、樓閣等錯落有致。比起其他王府雖不顯氣派,瞧着也算是樸實雅致,清幽安靜。
正房內,祁王趙煊正脫了上衣坐在榻沿,看似文弱清瘦的男子,衣袍之下的身軀倒是緊實白皙,小腹平坦,肌肉成塊,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現下這胸膛之上,卻有道極深的傷口,離心髒不過半寸。
那劍若稍偏一些,怕是連命都沒有了。
處理傷口的大夫也替這命運多舛的祁王捏了一把冷汗。
趙煊面如冠玉,風姿清雅。這會兒嘴唇發白,待大夫小心為他換好藥纏好紗布,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宜,人走後,才聽得心腹禀告道:“趙煜和安王的消息,都通過安王府的人,傳到了皇後娘娘的耳中,聽說……聽說皇後娘娘與皇上大吵了一頓,娘娘似是生了病。”
趙煊的眼睫動了動,慢慢的往上擡,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來。
病了。他皺眉,立刻問:“嚴重嗎?”
心腹回話道:“有些嚴重,禦醫說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趙煊輕輕仰頭,傷口疼得厲害,可他向來是個能忍的,除卻面色稍蒼白些,表情根本與平日無二。
他的目光靜靜落在窗前插着丹桂的大荷葉式粉彩牡丹紋瓷瓶上,眼神有些放虛。
她待趙泓不一般,便是趙煜,也總說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哥、昔日的夫君。那薛戰,又如何能與那兩人相比?薛戰身為帝王,最明白趙煜這人是留不得的。
只是将他流放?那不過是哄小女孩兒的手段罷了。倒真的讓她以為,他是個寬宏大度的明君,不僅自己臣服,還想勸說自己的父親……帝王之道,絕對不能心慈手軟。他定會在流放途中,将趙煜除去的。
若單單只是趙煜,還沒有這麽大的作用,可倘若連趙泓都死了……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否還能繼續欣賞這個“仁慈”的新帝!
……
蕭魚生病,蕭玉枝原本想去看看的。到外面的時候,聽守着的宮婢說,皇上下令,任何人都不許進去打擾。蕭玉枝是知道什麽事情的,總覺得這蕭魚是不是真的病了,倒是不一定。
不過依着昨日的情形,這帝後之間的矛盾,恐怕有些嚴重。
和蕭魚雖然和好,可到底關系不是很親近。她是想在宮裏避避風頭,順道打壓打壓張氏的氣焰。可現在嘛,她在住下去,帝後之間的那把火,若是燒到她的身上該怎麽辦?蕭玉枝想了想,便去守株待兔。
待下朝後,看到那玉階之上三三兩兩的遠觀,遠遠就看到被簇擁着的穿着緋色官服的郭安泰來。
郭安泰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于是含笑與幾位大人道別,緩步走了過去。
昨兒還不屑一顧的,這會兒倒是極親近的拉住他的衣袖,仰起頭與他說:“我想出宮了,只是皇後娘娘病了,我與她說不上話,你能幫我想想法子嗎?”
皇後娘娘的病因,郭安泰身為帝王心腹大臣的,當然是清楚的。也知道,以蕭玉枝的性子,這種時候,不适合再在宮裏待下去。他本就考慮到了……
現下見她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袖,郭安泰的表情柔和很多,說:“好,我待會兒便與皇上說一聲,皇後娘娘需要靜養,你留在宮裏,反而是個麻煩。”
若是平時,郭安泰若是說她麻煩,她肯定會不服氣的,現在她是懶得計較的。
總是先保全自己要緊的。
她點點頭。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那肯定會帶他出宮的。至于回府之後的事情嘛,那張氏若還為難她,她也不會給她好果子吃的。
又想到昨日聽到的事情,蕭玉枝一雙大眼睛看着郭安泰,問:“前朝的那些皇室,都是皇上派人殺的嗎?你說……蕭魚現在惹惱了皇上,會不會連累蕭家?到時候我爹娘若是出事了,你能幫着求情嗎?”
新帝兇殘,那些個前朝皇室,已經歸順,踏踏實實過日子,他還不放過。那蕭家與前朝皇室的關系也不淺,若也要除去,那可怎麽辦?若是帝王要除去的人,肯定不會放過的,她倒是好了,現在是郭安泰的夫人,再怎麽說,總歸是安全的。只是郭安泰雖有本事,保全整個蕭家是不大可能的。她只希望他能幫着保住他們三房。
蕭玉枝的聲音雖輕,可郭安泰聽了,還是一陣心驚。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皺眉道:“你怎麽知道?”聽着蕭玉枝哇哇大叫,說抓疼她了,才稍稍松手,嚴肅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他剛從皇上那兒出來。趙煜留不得,的确是要在流放途中除去的。本是暗下解決的事情,可現在,不但趙煜沉船身亡,前朝的其他皇室貴族也都遭遇不測,包括前朝小皇帝趙泓。
“……我昨兒偷聽的。”蕭玉枝擰眉說了一句。
也是。郭安泰長長松了一口氣,看着蕭玉枝的樣子,的确不适合留在宮中。他道:“你先去收拾收拾,我待會兒就帶你走。”
……
蕭淮也在文武百官之中,與交好的寧國公霍則正道別後。蕭淮側目,看着那行在金銮殿外高臺甬路上的身影,忙匆匆走了過去。
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何公公。”
何朝恩忙回頭,見識蕭淮,拱手行了禮:“蕭大人。”然後吩咐兩側端着托盤的小太監們,“你們先過去。”
只剩下他與蕭淮兩人,何朝恩才問,“蕭大人可有要事?”
蕭淮是兩朝重臣,在宮裏雖有內應,有些情況,是遠不及待在帝王身畔的宦臣了解得清楚的。蕭淮知道,這何朝恩屢次三番示好,定然是有所圖的。雖不知是何目的,但若是有所圖,倒是讓他輕松許多。
他看着何朝恩斯文的面孔,問:“本官聽聞皇後娘娘昨夜忽然病了,有些擔心,不知……可有其他隐情。”
趙煜和趙泓的事情,他已然知曉,那在宮內的蕭魚,定然也是知道的。蕭魚到底年紀小,若是知道他們是命喪于新帝之手,怕是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而情緒……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忽然生病,還不許任何人探望。蕭淮當然擔心。
他怕薛戰真的對他女兒心狠手辣。
“蕭大人與皇後娘娘,果真是父女情深。”
何朝恩端得一副和氣的模樣,不疾不徐的說,“這段日子,皇上待娘娘是寵愛有加。只是昨日……的确觸碰了帝王底線。”
蕭淮眸色一凜。
何朝恩低頭再次行禮,說:“有些事情,小的也不好多說。”說完就與蕭淮分別。
晴空萬裏,蕭淮高大的身姿立在漢白玉欄杆前。側目,看着身後的雄偉宮殿,一層又一層,猶如牢籠。他的女兒,就在裏面,他卻不能過去看她。
袖中的拳手緊了緊,又慢慢松開。之後,蕭淮恢複淡定之色,才慢慢走下玉階。
……
下朝之後,薛戰立刻回了鳳藻宮。一進屋,聽得宮婢禀告道:“娘娘中間迷迷糊糊醒過一回,元嬷嬷給她喂了水,很快又睡過去了……燒已經退了,皇上不必擔心。”薛戰細細聽着,步子卻沒停,直接進入寝殿。
瞧着床帳低垂的鳳榻,擡手一掀,就坐了下來。
裏面的春曉春茗皆戰戰兢兢站在一旁,元嬷嬷立在她們的前頭。元嬷嬷朝着帝王行禮後,便未說話,她家娘娘是如何病的,她心裏最是清楚……而且昨夜帝王的那番話,也太過傷人。
薛戰坐着,伸手置于她的額頭,果真不燙了。未立刻将手收回來,寬厚的大掌輕輕撫了撫她的臉,眼神溫和,滿面的鐵漢柔情。過了一會兒,見蕭魚合着的眼睛動了動,薛戰才慢慢将手收回。
看着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一剎那,那雙朦胧的眼睛立刻定住。
薛戰的眸色也是一冷,輕輕的說:“怎麽?看到朕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