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點貪歡

訓練室中,亂糟糟的。已經有不少小姑娘發現自己的裙子或者舞蹈襪上被甩上了墨點,抓緊時間去換裙子或者讓家人去買衣服。

這麽一鬧,更加亂了。

也有的來不及換衣服的,只能匆匆上臺,臉色并不太好;就算評委不為她的裙子影響,她的心也已經亂了。

祁北楊說了那句話之後,望着餘歡,微笑着等待她的回答。

他“好心”提示了下她:“我堂妹剛剛上臺了,她是第十五號。”

祁北楊篤定了餘歡沒有辦法去別的地方再尋一條裙子過來。

要麽穿髒污了的裙子上臺跳舞,要麽,就求他。

餘歡站的筆直,腳微微外開,幹淨的像是一支抽芽的花。

讓人忍不住去摧毀的美好啊。

祁北楊往前逼近一步,緩和了聲音,誘哄她,放寬了條件:“不求也行,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就給你。”

這樣近乎無賴的要求,他說的倒是坦然:“怎麽樣?應該不會太為難你吧?”

餘歡一動也未動,略略有些僵硬。

她也曾被祁北楊半迫着叫過“哥哥”,祁北楊總愛逗弄她。

一張白紙一樣,暈暈乎乎就叫了出來。

等到了後來兩人決裂,祁北楊不再掩蓋自己本性,才叫餘歡知道,原來以往溫存,他都已經是克制後的。

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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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深的疼是他給的,最重的愛也是他。

只是一個稱呼,就讓餘歡想起來那些難堪的事情來。

祁北楊驚異地瞧見,餘歡的耳朵尖尖竟然紅了起來。

啧,這麽容易害羞嗎?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觸碰她的小耳朵;餘歡避開兩步,聲音帶了絲惱怒:“祁先生,請您尊重一下我。”

祁北楊偏愛她這麽一點點小骨氣,只要不要那樣冷冰冰的、視若無睹。

她這樣的羞怒,反而讓他感到了鮮活。

他仍是笑吟吟的,又将要求往下降了一降:“那就叫二哥,北楊,只要別叫祁先生,怎麽着都行。”

就算是餘歡不求,他也不會眼睜睜地她穿着那條髒掉的裙子上場。

不過是逗一逗她而已,哪裏真舍得看她委屈。

餘歡垂着眼睛,睫毛長而濃密,她淡聲說:“謝謝祁先生好意。”

壓根沒有絲毫聽他話的意思。

她轉身就要走,迎面卻過來一個小姑娘,帶起一陣香風,抱住了她的腰,甜甜地叫她:“小桑姐姐!”

餘歡身體僵硬。

祁北楊微笑微頓。

撲過來的小姑娘是祁洛鈴,祁北楊的小堂妹,比餘歡還要小三歲,剛讀高中,一派天真爛漫,不谙世事。

家宴上見過一次之後,祁洛鈴經常跑去祁北楊這邊找她,很黏她。

糖罐裏泡大的小姑娘,滿腦子都是粉紅色的小泡泡;她還不懂得大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只把她與祁北楊當成了一對模範情侶,一口一個小桑姐姐叫她。

餘歡走的匆忙,也沒有和她好好道別,也不知道旁人是怎麽和她說的。

還是說,根本沒有人和她講。

餘歡簡直要神經過敏了,聽不得別人在她面前提起一個“桑”字。

她不敢看祁北楊,只是想要拽開她,聲音盡量溫和:“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祁洛鈴這才松開了她,大眼睛眨了眨,咦了一聲,沖着她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我把你當成我堂哥的女朋友啦~”

祁洛鈴語氣輕松自然,她又跑回祁北楊身邊,問:“小桑姐姐呢?她沒有來參加嗎?”

問的自然是趙錦桑了。

祁北楊說:“我和她已經和平分手,以後關于她的事情,你不要來問我。”

祁洛鈴才不在意趙錦桑呢,她瞧着餘歡,好奇地問:“你是堂哥的新女友嗎?”

餘歡搖頭。

祁北楊有些後悔叫這個小魔星與餘歡見面,他叫:“祁洛鈴,你給我回來。”

祁洛鈴充耳不聞,手指已經摸上了餘歡的那條裙子,驚呼:“呀,姐姐,你這裙子怎麽髒了呀?等下怎麽參加比賽啊?”

不等餘歡回答,祁洛鈴興高采烈地說:“姐姐,我帶了條備用的裙子,你這樣瘦,不如穿我那條吧!”

祁北楊:“……”

又一個好機會給她糟蹋了。

說話間,祁洛鈴背對着祁北楊,沖着餘歡俏皮地眨眨眼睛。

——她可是什麽都知道吶。

祁北楊黑着臉。

小堂妹樂呵呵地拆了他的臺,現在又拉着餘歡去更衣室裏換衣服。

餘歡一眼也沒有看他。

她的一顆心還在七上八下地懸着,剛剛那一聲“小桑姐姐”,真的把她吓到了。

哪怕只是個小比賽,祁洛鈴這邊也有單獨的一個更衣室,她關上門,飛快地從架子上取下來一件芭蕾裙,遞給她:“我說堂哥怎麽突然這麽好心送我過來,他一直對芭蕾都不感興趣啊。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喏,你試試。”

這是條鵝黃色的小裙子,腰肢處有成串的小珍珠做裝飾,俏皮又可愛。

餘歡瞧着眼熟,遲疑地問:“這條——”

“是我纏着堂哥要的啦,”祁洛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上次我看你跳舞穿這個很好看,死乞白賴地求了堂哥好久,他才把設計圖給我。”

餘歡捧着裙子,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是祁北楊一筆一筆畫出來的圖,也是他為餘歡設計的第一條裙子。

祁北楊白天工作忙,基本上都是在晚上畫。

有天餘歡睡到半夜醒來,迷迷糊糊瞧見隔壁燈還亮着;她赤着腳下床,看到祁北楊衣服還未換,仍舊穿着襯衫,正在仔仔細細地握着鋼筆,抿着唇畫什麽東西。

餘歡走過去,瞧見竟是裙子的線圖。

離的遠,她看不太清,正準備湊近一些,祁北楊放下筆,轉身一撈,把她扯到自己懷裏,親她的唇,聲音帶笑:“瞧瞧,我抓到了個什麽小東西。”

餘歡被他摟着,伸手去捏那張圖紙,一臉錯愕:“你還喜歡畫畫?”

祁北楊輕咳了一聲,竟有些不好意思,将圖紙拿走:“想送你一件裙子。”

獨一無二的,他親手為她畫的。

餘歡心裏好奇,還想再看看,但祁北楊将紙随手壓在了書下:“等做出來你再瞧。”

他不肯給她看圖,笑着将她翻身壓在了沙發上。

……

那條鵝黃色的裙子,餘歡只穿過一次,在義演中,跳的是自己編的一套舞蹈,取名叫《春意》;具體的細節已經回憶不起來,只記得那次祁北楊捐贈了不少錢,慈濟院的一些基礎設施都更換了新的。

那時候兩個人感情還很好,餘歡為他贈裙而感動的一塌糊塗,跳完舞的那個晚上,餘歡也忍着疲憊,迎合着他。

那條裙子被弄污,祁北楊力氣大,生生扯斷了珍珠,咕咕嚕嚕散落了一地;因為布料特殊不便清洗,直接丢棄掉。

後來,祁北楊又去訂了一模一樣的給她。

新裙子做好重新送來的那天,餘歡第一次向祁北楊提出了分手。

很少有人知道,餘歡的不少芭蕾舞裙,都是祁北楊親自畫的設計圖。

他瞧上去冷冷淡淡,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卻在裝扮餘歡這件事上,耗費了不少心力。

無比的熱衷。

只一條裙子,又把微酸的記憶扯了出來,祁洛鈴催促着餘歡去試衣服。這裙子的原版就是祁北楊畫給餘歡的,這麽長時間來,祁洛鈴一次都沒有穿過。

實在與她氣質不符合。

但因為好看,祁洛鈴又忍不住一直帶着。

等到餘歡出來的時候,祁洛鈴眼睛裏滿是粉紅色泡泡:“啊啊啊小桑姐姐你穿着還是那麽好看!”

巨好看!

餘歡無奈地摸了摸祁洛鈴的臉頰,輕聲說:“以後別叫我小桑姐姐了,好嗎?叫我餘歡姐,歡姐,都行。”

祁洛鈴叫慣了,激動下難免說錯;但她也從程非那裏知道餘歡和祁北楊之間有着不少問題,吐了吐舌頭,叫她:“歡歡姐。”

還是覺着怪怪的,不如小桑姐姐順口。

更衣室裏沒有旁人,祁洛鈴巴巴地看着她:“歡歡姐,我可想你了。你走了以後,他們就讓趙錦桑過來住。比起她,我還是更喜歡你……啊,對了,你可千萬別誤會堂哥,他對那個趙錦桑也挺冷淡的。”

餘歡哭笑不得。

原來祁洛鈴還是想撮合她與祁北楊的。

她柔聲說:“洛鈴,你還小,我和他之間的矛盾太多了,沒辦法化解,分開對兩個人都好。”

祁洛鈴明顯不能夠被她這番言詞說服:“才沒有,我堂哥昏迷的時候一直叫你的名字;現在不記得你了,但看你的眼神和以前一模一樣。”

餘歡沉默了。

她何嘗不知道祁北楊對她那近乎偏執的喜愛,初始不覺,只嘗到了甜蜜,但等到祁北楊妄圖掌控她的時候,她才開始害怕。

餘歡不是沒有提過建議,但是沒有用;祁北楊固執地認為自己沒有問題,而是要求她讓步,配合他做出改變。

餘歡改變不了,又被強迫留在他身邊,只剩下煎熬。

祁洛鈴還要再說,只聽得外面祁北楊敲響了更衣室的門,聲音不高不低:“換好了嗎?”

祁洛鈴瞬間閉上了嘴巴。

祁北楊看見餘歡穿這條小黃裙,眼前一亮,滿滿的驚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陣,才離開;不過兩秒,忍不住又盯着她看。

餘歡低頭,将裙擺上的一串小珍珠整理好。

祁洛鈴瞧着她頭上素淨,無一件發飾,妝容也淺淡,想要從自己的化妝箱裏給她扒拉出點東西來,但被祁北楊出聲阻止了:“不需要。”

他看着餘歡,啞聲說:“這樣已經足夠了。”

不必再畫蛇添足。

餘歡盡量避開與祁北楊的接觸,同祁洛鈴說了一聲,便去了後臺準備上場。

今天比賽出了點意外,有兩個小姑娘髒了白裙子,也沒有帶備用裙子來,時間趕的緊,來不及重新買或者帶過來新裙子,心态有點崩,直接退出了比賽。

是以,餘歡的上場比預計的要早不少。

祁洛鈴和祁北楊的座位依舊在前排。

比賽進行到這個時候,不少觀衆都已經疲乏了,評委也累了。

臨近中午,也快到了飯點,前面幾個人跳的也不是多麽驚豔,審美一疲勞,都在想着早點看完比賽早點離開。

幕布緩緩拉開,身着鵝黃色少女站在舞臺上,燈光照在她身上,襯着暗酒紅色的幕布,仿若新生。

這是蘇醒後的祁北楊第三次看她跳舞。

第一次,是文藝彙演,他原本只是去應個卯,卻被一抹藍色的清麗勾走了魂;第二次,是空蕩蕩的練習室,她一個人對着鏡子,沒有音樂,安安靜靜地跳。

音樂起,這個舞蹈要比之前的歡樂的多,當餘歡擡起腿的時候,祁北楊驀然一陣心悸。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祁北楊并不熱衷芭蕾,看過的也寥寥無幾,卻在此時,産生了個荒謬的念頭。

她似乎跳錯了。

音樂也不對,不應該這麽急,這麽熱鬧,而是那種柔和卻愉悅的……

像是春日剛長出的杏,黃澄澄的一小顆,玲珑可愛惹人憐惜。

祁北楊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瞧見了另一幅景色,不再是這陳舊的舞臺,明亮的光自四面八方湧來,穿着黃色裙子的小姑娘站在光的中心,胳膊纖長,腿也細長。

跳的不是現在這一支舞。

看不清楚臉。

祁洛鈴正一臉花癡地看着餘歡跳舞,冷不丁地,只聽見旁側祁北楊低聲問:“你這裙子是哪裏買的?”

祁洛鈴一驚,轉臉看他。

祁北楊手指撐着額頭,光線幽暗,他沒有笑,只抿着唇。

他平靜地問:“趙錦桑也有條一模一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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