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魏青晚将玉扳指取下,放在手心上,沉吟了下,啓口問道:「得芫,你說人有沒有可能附身到一件死物上頭,例如……這玉扳指?」
「鄉野間傳說,有些成精的草木、野獸或是鬼怪邪祟,能附身在人身上,可奴婢從沒聽說過人能附身到死物上頭,還是這種冷冰冰的玉石。」
得芫接着納悶的問:「七皇子怎麽會這麽問?」
猶豫片刻,魏青晚終究沒有說出昨晚那荒誕離奇的遭遇,搖搖螓首,「沒什麽,只是突發奇想罷了。」
她将玉扳指擱在桌案上,讓得芫服侍她寬衣後,上床就寝。
她素來好眠,很快便沉沉入睡。
「……韋殊寒,你這奸佞小人,蠱惑皇上,殘害忠良,将來定會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
她是被一陣咒罵聲給驚醒過來。
醒來時,她驚訝的發現神智又被困在昨天那個奇怪的地方,由于已經遭遇過一次,這回她很快就鎮定下來,試着往外頭看去。
結果發現外頭不是昨日的書房,四周燃着火把,有種陰森森的感覺,她頓時想起幼時因為好奇,和魏青群一塊去探過的大牢,就如同此時所見,昏暗不見天日。
難道她此時在大牢裏?不等她細想,她聽見一道嘲諷的低笑聲傳來—「依蔡尚書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也算忠良的話,這世間便無貪官污吏了。」
「韋殊寒,你休想誣蔑老夫,這些年來老夫忠心耿耿、盡心盡力為皇上辦事,絕無二心,蒼天可鑒!」
魏青晚循着這蒼老沙啞的聲音望向前方,瞧見一個披頭散發,穿着灰色囚衣的男人被綁在木樁上,男人年約六旬,她看了幾眼,認出那張帶着髒污、唇上蓄着胡子的人,正是不久前被抓進武衛營的兵部尚書蔡坤,她心中一驚,莫非她此刻正在武衛營的大牢裏?
「好一個忠心耿耿、盡心盡力。」醇厚的嗓音透着抹諷刺。
若這裏真是武衛營的大牢,那麽現下韋殊寒應該是在審問蔡坤,她不由得為蔡坤擔心,怕他如此咒罵韋殊寒,會觸怒他,招來一頓拷打。
傳言韋殊寒手段毒辣,常對進了武衛營的官員動用酷刑,不少官員熬不住,就這麽被活活虐死。
然而她擔憂的拷打并沒有發生,只聽見韋殊寒慢條斯理的說道——「蔡大人出身貧寒,三十二年前中了進士,被派到栗縣擔任縣令,三年後升任知府,五年後因治水有功,調任京官,任職工部,後因迎娶刑部侍郎的千金,而遷調到刑部,六年後出任兵部侍郎,十年前,前兵部尚書告老還鄉,被皇上提為兵部尚書。」說到這兒,他語氣忽然一轉,陰冷的質問,「日前刑部奉命去查抄蔡府,共起出白銀十二萬兩,黃金三萬兩,珠寶首飾八十二箱,良田百頃,店鋪房産共有三十二處。蔡大人出身貧寒,家無恒産,為官這三十二年,從兩袖清風,到如今積累了萬貫家財,敢問蔡大人,這些銀子是從何而來?尚書一年的俸祿八百七十兩,縱使蔡大人不吃不喝十輩子,也積攢不了這麽多銀子!」
聽聞他藏匿在密室的財物全被查抄出來,蔡坤先是驚怒,接着聽他這般質問,他一滞,唇上的胡子随着他唇瓣的抖動,也跟着顫了顫,他試圖辯解,「那些銀子是……」
然而韋殊寒沒給他答辯的機會,接着說:「你擔任地方縣令的第五個月,收受賄賂,将一名奸污殺害良家姑娘的商人之子無罪釋放,甚至為了遮掩此人的罪行,竟把另一名無辜的百姓屈打成招,判了死罪;一年後,你與一名地主共謀,侵吞一名寡婦丈夫留下的百畝良田,她求告無門,最後帶着三歲稚子跳河自盡而死……
「還有,治水的功勞應該屬于前淩河縣令方達成,他為了解決淩河的水患,花了數年時間整治疏通淤塞的河道,你為了貪功,竟以莫須有的罪名栽贓于他,使他含冤莫白,最後還命人鸩殺了他,佯裝其畏罪服毒而死……
「九年前,你将朝廷發予軍中士兵的冬衣以低劣的布料充數,糧食也全以劣等發黴的米糧取代,短短三年,貪了五萬兩銀子,而後你的胃口越養越大,不僅苛扣軍中糧饷,還将朝廷發給陣亡将士的撫恤也苛扣了一半……」韋殊寒将幾本賬冊與他前陣子親自前往栗縣與淩河縣所查到的證據抛到他面前的地上。
魏青晚聽着韋殊寒一條條一樁樁說出蔡坤這些年來犯下的罪行,整個人都呆怔住了,不敢相信一直以為他為人耿直、為官清白的蔡坤,竟然曾犯下這麽多天怒人怨的惡事來。
原本滿臉屈辱憤怒的蔡坤也驚得說不出話來,為了讓他能親眼看到那些證據,韋殊寒命人将他松綁。
魏青晚随着韋殊寒擡高的左手,發現蔡坤雖然模樣狼狽,但身上看似并無傷痕,蔡坤抖着手撿起地上的那些證據,只看了幾份,身子便抖如篩糠。
「蔡大人,那些因你而枉死屈死的人,都在地獄裏等着你呢!」韋殊寒幽冷的嗓音彷佛來自幽冥深處。
此話一落,魏青晚倏地驚醒過來,她怔怔的望着雕花床頂,心神仍沉浸在适才的所聞所見,久久回不了神。
她曾以為武衛營是如同地獄般可怖的地方,以為蔡坤是公忠體國的老臣,以為韋殊寒是心狠手辣之人,然而方才所見,完全颠覆了她的認知,原來蔡坤背地裏為了斂財,做了那麽多惡事,殘害了那麽多無辜之人。
她耳邊不停回蕩着韋殊寒那陰冷卻又醇厚的嗓音,這一晚她難得的失眠了。
接下來連續幾晚,魏青晚總會在戌時來到韋殊寒的身邊,如今她已十分确定,她附身之物确實是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
她起初也弄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般古怪的事,後來想起去拜完月老的那一晚,夢裏老人說會賜給她一項技能,也許那個老人就是月老,而她這般離奇的遭遇,也許是月老賜給她的「技能」,雖說這技能實在太詭異了,但經歷了幾日後,她也逐漸适應了。
月老說這技能将一直跟着她,直到找到她的幸福為止,換言之,眼下她每天一入夜,就會附身到韋殊寒的那枚玉扳指上,直到她找到她的幸福。
令她有些惶恐的是,為何她會偏偏附身在韋殊寒的那枚玉扳指上?這其中有什麽原因嗎?想起那晚她夢見與他成了夫妻的事,她感到不寒而栗。
接連幾天晚上,韋殊寒都在書房裏處理公務,沒再到大牢,她無法得知那晚之後蔡坤怎麽樣了。
「……侯爺,府裏有個丫頭偷拿廚房的白米,被廚房管事捉了個正着,送到小的那兒,請問侯爺,是要将這丫頭打板子,還是攆出侯府?」
這晚戌時,魏青晚又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剛聽見侯爺這稱呼,她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是在叫誰,直到韋殊寒的那醇厚的嗓音傳來—「她為何會偷拿廚房的白米?府裏短少了她的吃食,讓她吃不飽嗎?」
聽見他的話,魏青晚這才想起,韋殊寒承襲了韋家承平侯的爵位,只是自打他六年前接掌武衛營以來,朝中官員皆稱呼他韋統領,讓她一時竟忘了他也是堂堂侯爵。
來禀報的老總管回道:「咱們侯府一向寬待下人,絕沒有短少下人們的吃食和薪饷,那丫頭之所以偷米,說是因為和她相依為命的祖父病了,想吃白米飯,但家中貧困,買不起白米,她才偷拿廚房的米。」
侯爺尚未娶妻,以往府裏中饋都是由老夫人主持,不過自三年前老夫人的病越來越重,常昏睡不醒,已無法再主持府裏的事。
原本這種事,也無須驚動到侯爺,他只要按照府裏的規矩發落,先打那丫頭二十大板,再攆出侯府,不過他可憐那丫頭,這才來禀告,看能不能為那丫頭求得一線生機,外頭的人都說侯爺心狠手辣,然而他對府裏的下人卻一向十分寬待。
魏青晚有些好奇,不知韋殊寒會怎麽處置那名婢女。
「偷盜府中白米,依規矩打她二十個板子。」
聞言,魏青晚微微蹙眉,那丫頭偷米雖是不對,但孝心可嘉,不禁有些憐憫她的遭遇,不想下一瞬,又聽到韋殊寒開口—「不過念在她一片孝心的分上,你讓人送幾鬥米給她祖父,再借十兩銀子給她祖父治病,這十兩銀子,允許她分十年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