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敢這樣暗下針砭,自然是有恃無恐。甄玉瑾将喉頭的一口悶氣咽下,強笑道:“妹妹所言極是,本宮身為六宮表率,自然當明察秋毫,公正無私。”又道:“難怪妹妹最得聖心,果然心思剔透,善解人意。”
這是想挑起其他人的敵意?厲蘭妡眼波一轉,“皇上不過圖個新鮮,所以多來嫔妾這兒幾日,至于更多的,嫔妾身份卑微,不敢去想,也自知無福得到。嫔妾能從一介宮人上升到如今的地位,已經心滿意足,再無奢求。”
她毫不避忌自己的出身,衆人反倒不好再拿此事紮筏子,況且她語氣裏透出一股恬淡自足,大約真是安于現狀。有幾個原本稍具戒心的嫔妃不免松懈下來,甚至對她有了幾分好感:有自知之明的人總是讨人喜歡的。
甄玉瑾卻不如此想,更衣是主子,貴妃也是主子,誰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野心會到哪一步呢?她卻也不敢輕易招惹,生怕逮不着狐貍反惹一身騷,只得胡亂說了幾句閑話,便草草散會。
出了墨陽宮,衆人各回各家。應婕妤匆匆将厲蘭妡叫住,“厲妹妹!”
厲蘭妡回轉身,眨了眨眼道:“姐姐有什麽事麽?”
應婕妤一張粉白的臉孔露出幾分尴尬,“陛下昨晚有沒有與妹妹說些什麽?”
“姐姐真是!”厲蘭妡吃吃笑起來,“床笫間的話也好宣之于口嗎?姐姐若是愛聽,咱們找個偏僻的地方私底下聊去,當面可不好說。”
應婕妤愣了一愣,“只是這些?”
“不然還有什麽?”厲蘭妡天真無邪地仰着臉孔,她比應婕妤矮點,加之稍稍弓着腰,更顯出幼弱的模樣。
她看着不像裝傻充愣,也許皇帝真的什麽也沒有問,不過,自己明明已經洩露了秘密,為什麽皇帝不肯質詢呢?還是說,他太在乎厲蘭妡的感受,在乎到寧願盲目地相信她,也不肯讓絲毫懷疑破壞兩人的關系?
應婕妤在這裏越想越是惶恐,卻聽厲蘭妡道:“姐姐若是無事,我還得向太皇太後問安,就先告辭了。”
應婕妤努力擠出笑容:“嗯,快去罷。”
厲蘭妡邁着輕快的步伐離去,應婕妤真的不夠聰明,這樣也好。現在她肯定以為蕭越深愛着她,從此不敢輕易為難她了。
興陶館中,太皇太後斜卧在一張榻上,一手撐着頭,仿佛半寐半醒。厲蘭妡在她身後跪坐着,輕輕為她捶背。
太後則閑坐在一旁的軟椅上,腳邊擺着一碟新炒的瓜子兒——她有煙瘾,在太皇太後這裏當然不好就抽,嘴裏總得找東西填一填。她磕了一枚瓜子,抿嘴笑道:“厲更衣果然勤謹,哪怕如今成了主子,對太皇太後還是殷勤周到。”
厲蘭妡手上不肯稍住,臉上卻泛起了紅暈,“臣妾僥幸得幸,卻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伺候陛下固然是臣妾的職責,太皇太後也是臣妾的長輩。況且太皇太後對臣妾這樣好,臣妾舍不得離開,如果可以,臣妾情願還做奴婢伺候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聽着高興,嘴裏卻嗔道:“淨說傻話!即便你舍得來哀家這兒,皇帝也舍不得你。”一面向太後道:“所以我說這孩子懂事,前後伺候過哀家的宮人數不勝數,就屬她最知疼着熱,遠的不說,就說捶背這一項,只有她的力道拿捏得最好,若叫旁人來,不是輕了,就是重了,竟沒一個合心合意的。”
“母後調理出來的人自然是好的。”太後笑意模糊,語氣溫和,這句話聽着卻有一種難言的意味。
這些宮裏的人精說起話來總跟猜啞謎似的,定要九曲十八彎。厲蘭妡情知她暗指自己得寵一事是太皇太後的手筆,待要設法分辯,就聽太皇太後淡淡道:“哀家老了,眼前所見也都是些和哀家一樣老的面孔,巴不得有個年輕的女孩子說說話,蘭妡也是恰巧投了哀家的緣,如今又成了越兒的姬妾,算得半個家人,哀家覺得很好。”
太後賠笑道:“母後若覺得長日乏悶,臣媳可以讓淑妃她們時常過來,也好趁機親近親近。”仿佛這些女孩子只有她支使得動。
“不必了,與其費心應酬,哀家寧願一個人清淨,反正有蘭妡在這裏就好,人多了也沒意思。”太皇太後不鹹不淡地噎了兒媳婦一句。
太後覺得自己仿佛也屬于“多餘”的那一撥,臉上的笑容蒼薄下來,只是礙于做媳婦的本分才勉強維持着。
厲蘭妡饒有興致地看她們明刀暗箭過招,不禁暗暗搖頭:這一對婆媳啊!
蕭越是信守諾言的人,這一晚仍舊來幽蘭館,細細替厲蘭妡敷藥。
厲蘭妡看着他專注的側臉,眉眼間盡是藏不住的笑意:“多謝陛下替臣妾掙這口氣,懲治了韋婕妤。”男人都是需要表揚的,何況她真的高興。
蕭越目不斜視,“她的确打碎了東西。”
随他怎麽說都好,至少厲蘭妡很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反正她只在乎結果,不關心過程。蕭越或許不十分愛她,至少不願眼看她受人欺淩:當一個人連保護你都不肯的話,怎麽能說明他愛你?
厲蘭妡膝蓋的傷漸漸複原,蕭越也來得少了——不只是她,其他妃嫔那裏也沒怎麽去。據聞這些日子朝堂上很出了幾件事,蕭越忙于政務,無暇他顧。
也罷,這樣偶爾冷一冷也好,小別勝新婚嘛!厲蘭妡這樣寬慰自己,卻終究不無擔心:她的寵愛來得不穩固,又沒有父兄在朝為官,所有一切系于自身,一旦失寵便是絕境。
要是有一個孩子就好了,孩子才是立身的根本。
她的運氣真好。約莫一個多月後,厲蘭妡覺出身體的變化,先是月事遲遲沒來,接着便覺得胃口不大好,時常幹嘔——這都是懷孕的征兆。
為了保險起見,厲蘭妡命蘭妩悄悄去太醫院請了一位吳太醫,以把平安脈的名義,讓他看看詳細。
吳太醫耐心診過脈,面露喜色道:“恭喜厲更衣,更衣您有娠了。”
意料之中的事,厲蘭妡鎮定自若地問:“您瞧着大約有幾個月?”
“約莫有一個多月了。”
果然如此,這麽看來,可能就是那一夜種下的果。小惡魔沒有騙她,第一炮就中了,她果然擅長生育。厲蘭妡簡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吳太醫已經站起身,“微臣這就去禀告陛下。”
妃嫔一旦發現身孕,都是要記錄在冊的。厲蘭妡心念一動,“且慢,吳太醫您等一等,今日之事還是暫且不提的好。”
“為什麽?”吳太醫不解。
厲蘭妡胡亂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近日為國事煩憂,我不想讓他分心。”
“但這是喜事啊!”
“喜事也罷,我總覺得不妥,況且我并非讓你隐瞞不報,只是拖延些時日,等陛下閑散些來一個驚喜不是更好?”
“可敬事房那邊……”
厲蘭妡不再說話,而是板着臉,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态度。吳太醫知道這位主子一向得寵,卻不知性情如何,如今一瞧果然是個難纏的主。罷了,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吳太醫苦着臉道:“臣明白了,臣會照主子的意思做的。”
他舉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提着藥箱出去。
等吳太醫的身影不見了,厲蘭妡方喚進蘭妩問道:“我記得你前兒跟我說,韋婕妤的身子好了,人也精神了?”
蘭妩手中握着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啃了一口方道:“可不是嘛!聽聞韋婕妤自病好以後,時常在寝宮裏咒詛主子你,神神叨叨地不知幹些什麽。且擁翠也瞧見韋婕妤身邊的宮人躲在竹林裏向這邊窺探,一看就沒安什麽好心。韋婕妤與咱們的仇怕是結定了,定不肯善罷甘休,往後還不知會作出什麽來!”
韋婕妤是個性如烈火的炮仗,要制服她是容易的,只是得費一番功夫,還得擔心自己被點着。厲蘭妡沉吟片刻,道:“蘭妩,你替我寫一封拜帖給韋婕妤,就說我要見她,請她一聚。但不是今天,而是兩個月後再送出去。”
蘭妩面露疑惑。厲蘭妡微笑道:“別擔心,我只是要理清我和她之間的恩怨,免得日後再擾人清夢。”
與其擔心韋婕妤什麽時候暗中下手,倒不如自己主動出擊。況且,她是甄貴妃的爪牙,斬了她,總能讓甄玉瑾流點血,疼一陣。
活在宮裏,總有無數争鬥,無法避免,就只能迎難而上。唉,宮裏的女人哪!
厲蘭妡撫摸着平坦的腹部,幾乎覺得自己不配為一個母親,她缺乏母性的光環,永遠都在為自己的利益打算。她忽然想到,等他(也可能是她)出生後,蕭越會不會真心喜愛這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