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崔順鴛的聲音直如黃莺出谷,“原來表哥還記得我,我還當表哥早就把我忘了呢!”

她一口一個表哥,毫無面對尊上者的避忌,衆人聽在耳裏,又是不滿又是無可奈何——太後和皇上都沒說什麽,她們更不好提了。

蕭越親昵地笑道:“自然是不能忘的,但不知你是否還和小時候一樣頑皮?”

崔順鴛臉上一紅,似乎憶起兒時青澀的故事,擰着衣角不說話。太後便笑道:“已經是大姑娘了,哪裏還能跟小時候一樣不知忌諱,想到哪裏就是哪裏。這是看着皇帝親近,所以多說了兩句,卻不知在外頭,人人都誇順鴛是個文靜的美人兒呢!”

崔順鴛相當識趣,立刻收攏衣袖,變得沉靜且端莊,“太後娘娘謬贊了,陛下聽了會笑話呢!”

蕭越笑道:“朕倒不覺得母後誇大。”

三人聊得水洩不通,衆妃聽在耳裏,卻一個個變成了木頭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仿佛她們都是些一百瓦的大燈泡,阻礙了一家子團聚——他們終究有血脈聯結,自己可算得什麽呢?

太後大約怕再說下去,自己會給侄女兒樹敵不少,于是柔和笑道:“哀家許久不見順鴛了,想留她在宮中多住一些時日,皇帝,你的意思……”

蕭越忙道,“母後做主便是。”

厲蘭妡聽在耳裏,卻暗暗稱奇,太後擺明了要把侄女兒許配給自己的兒子,為何不當場提出來,卻只說留她住些日子?莫非太後學精了,怕兒子抗拒,所以穩紮穩打、一步步的來?

她看向賈柔鸾所坐的方向,但見她面上仍含着溫婉的笑容,一張臉卻隐隐發青,想來太後在殿中私藏了一個美人,也是瞞着她的罷。太後才幫她奪了主理六宮之權,轉眼又給她添堵,且兩個都是侄女兒,論親近不分彼此,不知賈柔鸾心中作何感想。

厲蘭妡回到幽蘭館,心情依舊明朗,也未有一層陰影籠罩着,她的胃口當然也很好,午膳還吃了半只油汪汪的燒雞,喝了一大盞普洱茶才解去膩味。

厲蘭妡吃飽喝足,正要睡個午覺,外邊忽然來報崔小姐來了。厲蘭妡忙吩咐人請進來,一面笑道:“才将睡下,又匆匆爬起,倒叫崔小姐笑話本宮不修邊幅了。”

“厲夫人麗質天成,不消梳洗都是極美的。”崔順鴛甜甜地笑起來,“順鴛因将在宮中住下,姑母叮囑我到各宮裏拜見一回,所以這會子過來,不想打攪了夫人歇晌,是順鴛的不是。”

出身名門,卻半點驕矜的架子也沒有,的确是個可愛的姑娘。厲蘭妡因和氣地說:“崔小姐太客氣了,既是太後的吩咐,只管住下就是,何必這樣勞累?”

“禮數上總是不可缺的。”崔順鴛笑道,“久聞夫人深得皇帝表兄寵愛,如今一瞧,原是應該的,夫人不但容色過人,性子也好,怪道姑母叮囑我多與夫人結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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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好結交的,這意思擺明了要留在宮中麽?厲蘭妡不置可否,忽見明玉蹦蹦跳跳地從外頭進來,崔順鴛立刻張開笑臉:“這便是明玉公主罷?果然生得十分漂亮,和夫人您活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明玉緊緊靠着厲蘭妡的裙子,略帶敵意地看着新來客。

厲蘭妡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柔聲喚道:“明玉,這位是崔小姐,論起來你該喊她一聲表姑。”

明玉應付地喊了一聲“表姑”,接着便揚起小臉,“母妃,我身上有泥,得進去浣手。”

厲蘭妡低頭一瞧,見她手心果然沾了些泥巴,顯是在外頭玩耍弄上的,便點頭道:“去吧!”

明玉一溜煙似地進去,崔順鴛看着她的背影,眼裏竟有幾分欣羨,“小公主着實可愛,夫人您真有福氣。”

“妹妹你将來也會有這樣福氣的。”厲蘭妡意有所指地說。

一句話說得崔順鴛低下頭去,粉臉上蒸出紅霞來,“夫人說的是,實不相瞞,順鴛已經許過人家了。”

厲蘭妡大出意外,“許過人家了?”

崔順鴛點頭,“是青城候家的公子,太後說了,要為我求皇上的聖旨,讓我風風光光地從宮中出嫁,免得将來受欺淩。”

青城?大約不是京中,而是外省什麽地方。當然,厲蘭妡可不管她嫁去哪兒,只要她不留在宮中,厲蘭妡的心口大石就能放下,她笑得無比放心:“誰敢欺淩崔家小姐?太後既然這般上心,破格封為郡主出嫁也未可知呢。”

兩人親熱地聊了半個鐘頭,厲蘭妡才放她回去。明玉早已洗完手,這會子又蹭蹬蹭蹬地出來,鼓着嘴道:“我不喜歡她。”

“誰?”

“那個姓崔的表姑。”

厲蘭妡奇道:“為什麽呢?”

明玉板着臉不說話了,蘭妩在一旁笑道:“小孩子的眼睛看得最透的,孰是孰非一眼就能瞧出來,看來這位崔小姐不是善茬。”

厲蘭妡沉吟着道:“甭管她心裏打的什麽主意,既然她已許過人家,想來也不能輕易改悔,與咱們無礙的人,咱們不必放在心上。”

一個女孩子總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說謊,她相信崔順鴛不會這樣不顧體面,話雖如此,厲蘭妡到底有些不放心,托人打聽到果然有戶青城候府,她才敢肯定。

她是這樣信以為真,所以當得知崔順鴛即将被封為婕妤時,那份驚訝就不必提了——冊封的意思是在一月之後露出來的,蕭越打算将其封為婕妤,賜居繡春館,與太後比鄰而居,真正親近到極處——雖說繡春館未必是個好地方,太皇太後就是在那兒逝世的,或許因此更增加了她的體面。

蕭越當晚未留宿在太儀殿或旁人宮中,而是仍舊來到幽蘭館,厲蘭妡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臣妾仿佛聽說崔妹妹曾許過人家,怎麽陛下又将她納入後宮呢?”她怕蕭越不悅,又抿嘴笑補上一句,“自然了,臣妾也是道聽途說罷了。”

蕭越白皙的面容上覆着一層紅色——是蠟燭的紅光,映得屋中鬼影曈曈,迷蒙而凄豔。他面上不帶分毫情緒,“順鴛的确已許過人家,是青城侯家的二公子,原也是門當戶對。”

“那怎麽又……”厲蘭妡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因那人于兩月前堕馬而死,順鴛未嫁而喪其夫,衆人皆道不祥,無人敢再娶,母後可憐她孤苦無依,才将她接到宮中來,朕也是才知此事。”他摟住厲蘭妡的腰,“你放心,朕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冊封也只是給她個名分,好讓她安生度日,你無須放在心上。”

厲蘭妡卻沒注意這個,她的重點在于兩個月上,這麽說來,崔順鴛對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未婚夫已經死了,她卻巧妙地隐瞞了真相——雖然她也沒有說謊,只是刻意避開了這一點。

厲蘭妡不禁覺得有幾分惱火,她本以為崔順鴛只是有點活潑過頭,沒想到她嬌俏迷人的外表下還有這樣的心機,若叫她進了宮,又有太後做靠山,又有年輕做資本,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啊!

這一夜她都在思忖這件事,不止崔順鴛,連蕭越也不能叫她放心。他口裏說只把崔順鴛當做妹妹,誰知道心中是什麽想的,何況他們還相識得那般早,有過許多純真且有趣的記憶,她如何能與這些回憶比呢?

次日一早,她送走蕭越上朝,自己卻啜飲着一碗稀粥發起愣來,蘭妩關切地道:“夫人沒有胃口麽?得多吃一點,小孩子才會長得好呢!”

厲蘭妡懶散地将碗放下,“是沒多少胃口。”

蘭妩察言觀色,試探着道:“夫人為崔婕妤的事煩心?”崔順鴛雖還未被冊封,不過聖意已定,她這麽說也沒錯。

蘭妩終究是信得過的,厲蘭妡沉思一回,還是将得到的信息告訴她。

蘭妩聽後訝道:“竟有這回事?夫人可知道麽,崔婕妤往碧波殿也去過,據聞她與淑妃娘娘說的話同夫人如出一轍。”

厲蘭妡一聽便來了精神,“怎麽?她還去找過賈淑妃?”

“可不是,是碧波殿的春莺親口告訴奴婢的,還不止呢,崔婕妤似乎往墨陽宮去過,不過甄貴妃正在為身孕辛苦,沒有搭理她。”

原來如此,厲蘭妡總算想明白崔順鴛的用意了,原來她故意半遮半掩地吐露部分事實,目的就是使她們放松警惕,不至于對她出手,自己卻在一邊催動她親愛的太後姑母和皇帝表兄,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個小狐媚子!

蘭妩在宮中浸淫日久,見事也越發分明,“啧啧,想不到崔婕妤年紀輕輕,還懂得玩這一手,看來這宮中又有得熱鬧了。”她倒不怎麽為厲蘭妡擔心,橫豎厲蘭妡如今已地位穩固,不是一個小小的婕妤可以撼動的。

碧綠的蔥花點綴在晶瑩的白粥上,煞是好看,厲蘭妡頤然舀了一口放進嘴裏,“未必,她這婕妤當不當得成還是未知之數呢!”

崔順鴛以為自己瞞過了這些宮中的老狐貍,卻不知耍小聰明的同時也犯下了錯誤,本來她即便什麽也不做,旁人也不定會視她為敵;偏偏她自以為是,反而觸怒了旁人——自然不是厲蘭妡,厲蘭妡忙着養胎,可懶得理會她:反正在太後那一窩小團夥裏頭,也不是人人都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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