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識人

段旻軒略微揚起嘴角,一字一句道:“只是家中親人不舍,還要多呆兩年。”

趙世傑擱了酒杯,眼神落在小冊子上,面色稍稍犯難:“你是要瞞老爺子?”

段旻軒點頭:“是,所以要你幫忙。”

趙世傑嘆口氣,越發奈何:“說來聽聽,要我怎麽做?”

“圓謊。”

趙世傑澀澀笑了笑,又晃晃舉起酒杯,感嘆道:“老爺子可精明得很,就算你我二人一口咬定,他也未必肯信。”

“他會信。”段旻軒篤定。

趙世傑斂了笑意。

“他會信他願意相信的。”

趙世傑微微頓住,繼而豁然搖頭,将杯中一飲而盡:“果然,爺孫倆都是一樣的脾氣。說吧,準備怎麽個圓法——可別說我沒提醒你,老爺子不是随意找個姑娘來冒名頂替就能忽悠得過去的。”

恰好小二屋外敲門,新上的菜肴要端上來。

房門推開,大唐內嘈雜得聲音就傳了進來。

段旻軒順勢轉眸。

樓下角落處,将好就是沈修頤一桌,韓翕正好喜滋滋地夾了鴨翅到孟雲卿碗中,口中念念有詞。

孟雲卿雖然驚愕,卻還是凝眸看他,也不多說。

她和他們并不熟稔,就夾起鴨翅放在嘴裏,低着頭細嚼慢咽,一邊聽,一邊察言觀色。

Advertisement

好似他當日在珙縣見到她時,暴雨天氣,她帶了丫鬟和家丁無處可去,小心翼翼找茶鋪老板尋了位置,又處處拿捏得恰和事宜。

分明是個不大點的小丫頭。

卻比旁的丫頭多了幾分玲珑心思,謹慎沉穩,他并不厭惡。

“淮水尹羅,當配鹽煮……”

“若是煮得不好,公子再将我扔出去不遲。”

她分明怕他,卻知曉拿他的好奇自持。

……

小二添完菜便知趣退了出去。

房間內沒有了旁人,趙世傑又接着剛才的話繼續問:“方才說的,你可有仔細想過?你也知道老爺子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實話說了興許還好些,若是戳穿了,他本就失望得很,再心中一氣,反倒得不償失,你可得想清楚。”

段旻軒難得伸了筷煮,“我何時說過随意找個姑娘的?”

嗯?

趙世傑懵住。

八寶樓的一頓飯下來,韓翕是酒足飯飽,衛同瑞卻是一臉青色捧了大半個饅頭出來。

八寶樓的鴨子,他是決然不會再吃了。

韓翕是撐飽的,他自然是氣飽的。

臨到要走時便又餓了。

他常年行走軍中,習慣了風餐露宿,捧了半個饅頭邊走邊果腹也習以為常。

只是郴州臨江,夜間江風大,八寶樓到驿館還有半個時辰的教程。他若是繼續騎馬,就等于邊吃邊灌風。

韓翕那頭撐了一肚子油水,更是不好消食的。

于是出了八寶樓,兩人便同沈修頤乘一輛馬車。孟雲卿領了娉婷一道,上了另一輛馬車。

“娉婷,去喚安東進來。”

下了商船,在郴州置得馬車配有車夫,安東不用駕車,只是與車夫坐在一處。

娉婷照辦。

片刻,等安東進來,孟雲卿才拿出來先前一直拎着的食盒。

是八寶樓的鴨子。

她先前說愛吃,在堂中又沒吃多少,沈修頤就讓店家多備了一份帶走。

食盒裏有筷子,她取了遞給娉婷和安東。

她本就是帶給娉婷和安東的。

她同沈修頤三人去了八寶樓,而娉婷和安東則是在外面胡亂對付的一口。

“快嘗嘗。”見他二人不動,她幹脆直接拿了筷子夾給娉婷,眼中的笑意溫厚暖意。

“姑娘……”娉婷有些哽咽,喃喃道:“姑娘不必時時想着我和安東哥哥的。”

二月裏,夫人染病過世,姑娘哭暈一場。

雖說從前也同他們親近,可醒來後,卻比往日更為維護。

“我說了,你們都是我的親人,胡思亂想什麽。”孟雲卿又夾了一塊給安東,安東則憨厚一笑,倒沒有推脫。

娉婷收起氤氲,破涕為笑:“姑娘,這鴨子真好吃。”

孟雲卿莞爾:“等日後路過郴州,我們再來。”

娉婷拼命點頭。

他二人一面吃鴨子,一面歡聲笑語,就連安東的磕磕巴巴,口齒不清也顯得熱鬧溫馨。

孟雲卿心底泛起一股暖意,挑起簾栊望了望窗外。窗外清風晚照,月華灑在路上也好似攏上層層清晖。

……

娉婷和安東一處作伴,半個時辰過得也快。

郴州碼頭在偏北處,驿館在郴州城中。

馬車緩緩停下,安東去搭手給她作臺階踩下。

她這個時候的個頭實在太小,眉眼也沒有長開,臉上還挂着嬰兒肥,既算不得清秀,也算不得好看。

她只記得約莫再過一年,她的個頭就開始竄了起來。

那時候劉氏尖酸刻薄,見她長這麽快,時常念叨做件衣裳都要多花幾尺布料。誠然,她一年到頭,也做不了一件新衣。

但劉氏對她的厭惡随着她年紀漸長而慢慢消失,反是處處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待價而沽。

她那時不懂,還以為劉氏對她回心轉意,劉氏對她的“好”,她一一收下,對衣着和相貌,不懂收斂。

……

那些陳年舊事忽的在腦中攢開,心裏只覺堵得慌,就連沈修頤連喚了她幾聲,她都沒聽見。

還是娉婷扯了好幾下她的衣袖,她才回過神來。

她是有心事,但她不說,沈修頤也不戳穿,只是回頭指了指一側的小徑道:“娉婷說你夜裏睡得不穩,西側的景苑偏內,會相對安靜些,你住景苑可好?”

孟雲卿從善如流。

沈修頤朝管事點頭,管事便循禮上前:“孟姑娘請随下官來。”

驿館是官家經營的。

驿館的管事算是小吏,稱得都是下官。

“勞煩了。”孟雲卿福了福身。

驿館裏有安置馬匹之地,行李都不需搬下馬車,他們只在驿館留宿一宿,娉婷就取了需要之物。

管事在前帶路,孟雲卿又轉身向沈修頤和衛同瑞,韓翕道別。

三人目送她先離開。

韓翕背着雙手,幽幽嘆道:“孟妹妹這性子可真好。這一路到京裏少說也要二十日,每日換個住處不說,還要連日奔波,連句多的話都沒有,可不同你們侯府裏的那些姑娘們,只怕性子太好了,日後軟弱受欺負。”

衛同瑞攏了攏眉頭,怪異看他。

韓翕也不搭理他,朝另一個管事道:“我就住孟妹妹旁邊的苑子吧。”,朝另一個管事道。

管事應聲。

“明日就到鳳城了,我得給孟妹妹送只釵子去,好歹是自家妹妹呀,釵子也不好,還是耳墜好些……”

他自言自語,根本不管身後兩人。

衛同瑞簡直無語,他是不明白,孟雲卿如何就變成了他自家妹妹的,遂而搖頭。

沈修頤就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韓翕向來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他自己開心就好。”

一想也是,除了韓翕避之不及的一兩個,幾乎整個京中都是他的自家姐姐,自家妹妹。

看着韓翕背影,衛同瑞卻忽然開口:“他看走眼了,孟姑娘不像軟弱好欺之人。”

“哦?”他能開口評價,沈修頤倒是意外。

衛同瑞就道:“上陣殺敵,講求識人斷相,你表妹眼裏沒有怯弱之色,她只是在察言觀色而已。”言罷,轉向另一管事,“我去東邊。”

管事點頭。

上陣殺敵,講求識人斷相?

沈修頤環臂而立,險些笑出聲來,将這番話用在孟雲卿身上,也真是難為了有人。但說到雲卿,他又稍稍斂了笑意。

雲卿确實并非軟弱好欺。

當日王金到孟府門前撒野,她同他講劉氏與孟家的來龍去脈,她如何應對等等,他就看出端倪。他擔心的只是她小小年紀卻時常挂了一幅愁容,終日若有所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