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守歲

“借一步說話。”韓翕瞥了瞥衛同瑞身後之人,好似有難言之隐。

衛同瑞莫名看他。

韓翕就惱火得很,“你快些,難不成還真看我回家挨板子啊?”

這便像平日的模樣了。

衛同瑞奈何得很。

兩人遛馬到城門口更稍遠處,将先前的七八騎和衛府的小厮都避了過去。

“給。”韓翕才從袖袋裏掏出一團東西來。

送東西給他?衛同瑞疑惑接過,待得看清才愣住。

一枚劍穗子?

“你做什麽?”衛同瑞不解。

見他一臉震驚模樣,韓翕忽覺其中的嫌棄意味,就惱羞成怒,“不要拉倒,”言罷,似是要伸手去搶回來,“那我還人家去,反正你也不稀罕。”

衛同瑞只是下意識收了收,道,“你又鬧什麽?”

韓翕吼道,“不要算了,反正是孟妹妹送的。”

孟雲卿?衛同瑞一頭霧水。

他是讓孟雲卿做劍穗子不假,但……韓翕如何知曉的?

他并沒有告訴過韓翕。

但見韓翕那幅篤定的模樣,又不像是特意騙他的,遂而開口,“她把劍穗子給你做什麽?”

這便是信了幾分。

韓翕吸了口氣,大義凜然道,“姑娘家的臉皮薄啊!這你都不明白?非要人家親手送你,多不好意思!”

衛同瑞眉頭攏得更深。

“你要不要!”韓翕又問。

聲音越大越壯膽。

衛同瑞看了看手中,才忽得笑了。

明明收下了,韓翕該是高興,卻又吃味得很,又吼道,“喂!日後見到了孟妹妹,可不能直接說出來,也不要直接去問人家。姑娘家,臉皮薄着呢,否則也不會拖我來送給你,你可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衛同瑞才将劍穗子收起來,滿眼笑意,道了聲“謝了”。

仿佛這麽多年,頭一遭。

韓翕感覺吃了癟一般,又懊惱得很。

還不能反駁,就泱泱道,“知道了,快回去吧,別讓将軍夫人久等了。”

衛同瑞才領了這七八騎離開。

韓翕目送他好遠,直至有些看不清了,才唏噓一聲。

放下缰繩,看了看紮得滿是窟窿的指尖,心中卻又莫名浮上一絲歡喜。

他總算收下他做的劍穗子了。

也不枉他紮得滿手是坑。

心裏滿滿的被歡喜填滿,只覺這年關裏的氣息都好聞了許多。

衛同瑞要是知道他是女子多好啊!

還會喜歡孟妹妹嗎?

可孟妹妹生得好看,又善解人意啊。

哪裏像他,從小和衛同瑞打大的。

可孟妹妹長胖了啊。

但孟妹妹長胖了也比她好看哪。

韓翕就恹恹騎了馬回相府。

相府門口,六子見到他便如獲大赦,飛蛾撲火一般撲了過來,“哎呀,二公子你去哪裏了!可總算回來了,相爺都要急死了。”

韓翕才悠悠下馬,“我就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這不回來了?”

六子就上前給他牽馬,悄聲道,“聽說大公子今年又不回京過年了,相爺氣得不行,所以夫人到處尋你。”

韓翕就道,“知曉了。”

到了晌午,定安侯和侯夫人先後到了芷蘭苑。

正如孟雲卿所料,今日年三十,侯夫人那頭要過目的事情太多,根本無暇顧及,晌午飯就是放在芷蘭苑這裏的。

“怎麽多了雙碗筷?”侯夫人在院中忙了一早上,是不知情的。

定安侯就道,“府裏來了客人。”

孟雲卿總覺得舅舅有意看了她一眼,她也佯裝不覺。

不多久,定安侯世子就領了段旻軒前來。

苑外稍遠就聽到兩人有說有笑,似是熟絡得很,而後便見沈修文做了個相請的姿勢,段旻軒就踱步入屋。

許是年節緣故,他今日也穿了一身華服錦袍,顯得鄭重。

玉冠束發,眸含笑意,整個人都似比往常見到的要惹人注目得多。

舉手投足間,倒真有幾分王侯貴胄當有的模樣。

侯夫人都愣了愣,倒不似五月裏見慣的那個随性子的宣平侯。

衆人便紛紛起身相迎。

段旻軒竟也有禮得很,恭敬問候定安侯和侯夫人,一幅規矩受禮的晚輩模樣。

孟雲卿差瞠目結舌。

待得衆人落座,丫鬟們才上前布菜,世子夫人就道,“晚間有團圓飯,苑裏就沒有多備,都是些家常菜對付着,宣平侯見諒。”

段旻軒應道,“本是我叨擾。”

定安侯就道,“何來叨擾之說?客走旺家門,侯府上下都沾了福氣。”言罷舉杯敬他,段旻軒以茶代酒,卻之不恭。

總之,這頓午飯,多是定安侯,定安侯世子和段旻軒三人在說話。

旁人都是邊吃邊聽着。

不過氣氛尚佳,也不拘束,主賓盡歡。

沈琳和世子夫人也不時還會接些話,問到孟雲卿時,她也開口應聲。

孟雲卿難得見到有人正緊應對,竟不像平日認識的那個段旻軒了。

末了,侯夫人先起身,她還有府裏的事沒張羅完,要先走。

定安侯和要去見二房和三房的子弟,段旻軒又續有人作陪,于是屋內就留了定安侯世子,段旻軒,再加上世子夫人,沈琳,孟雲卿幾人。

婉婉和寶之,懷錦有午睡習慣,世子夫人和奶娘照顧三人午睡去了。

屋內有上午沒有收起的棋子,正好閑來無事,沈修文就邀了段旻軒一道下棋。

段旻軒看了孟雲卿一眼,應好。

沈修文盡收眼底。

五月時,他就覺察段旻軒對雲卿有意,也同父親提過此事。

只是後來段旻軒急事回了蒼月。

加上将軍夫人和母親走得近,一直在說雲卿和衛同瑞的親事。

又聽說衛将軍和衛同瑞年關前後就會拜師回朝,侯府和衛府的這樁親事怕是要定下來了。

他就也将段旻軒忘在了腦後。

沒想到,這節骨眼兒上,段旻軒又來了侯府。

其實他也探聽過父親的意思。

當年沈蕪姑姑嫁得遠,父親和老祖宗一直很挂念沈蕪姑姑。現如今,好容易才把雲卿接回侯府,都是不希望雲卿遠嫁的。

宣平侯府在蒼月的地位,比定安侯府在燕韓都要高出不少,雲卿又只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父親是不想她嫁過去受委屈。

所以父親并不中意段旻軒。

父親也當是沒想到段旻軒會再來定安侯府。

至于衛家,父親也談不上中意與否。

只是将軍府在京中,老祖宗又滿意這樁親事,将軍夫人還同沈蕪姑姑是發小,如何看,都覺得婚事水到渠成,父親也就沒有反對。

于是侯府上下都覺得衛家和侯府的婚事板上定釘。

倒是段旻軒這忽然露面,沈修文總覺得會惹出什麽波瀾來。

思緒所至,棋面已然鋪開。

他未同段旻軒下過棋,也不知他是何心性之人。

棋品如人品,他倒有興致看看。

至于沈琳和孟雲卿處,其實對他倆下棋并沒有多大興趣,看了一局不到,又結伴去南院找沈陶和沈妍玩去了。

年關時候,府裏都圖個喜慶。

姐妹四人就坐在一起摸摸牌九,倒是一年到頭都沒有過的事情。

贏的人有果子酒喝,有瓜子嗑。

輸的人,就由自己的丫鬟就往腦門上貼紅繩子,看着委實滑稽得很。

于是四人在桌前摸牌九,一堆丫鬟婢子在身後出主意,不時嘻嘻哈哈笑做一團。

這年關就實在熱鬧得很。

再晚些,老祖宗那頭來了丫鬟提醒,讓姑娘們早些去有福堂。

年夜飯就設在有福堂內。

姐妹幾人又鬧了好一陣子,二夫人來催着要走了,才起身同二夫人一道往有福堂去。

等到的時候,府裏的人都到七七八八了,就是她們幾人最慢。

“快入座。”侯夫人也沒有責備之意,就囑咐她們快些落座。

幾人紛紛照做。

見幾個孫女都一臉笑意,老祖宗也歡喜。

一家人的團圓飯,段旻軒雖然是客,也只有一人,便也沒有那麽拘禮。有福堂內也只按男女分了桌,也沒置屏風之類的。

年夜飯講究吃得長,吃得久。

廚房裏的菜就似是沒有停過,一盤盤地往桌上端,下着酒吃。

清蒸鯉魚,意寓年年有餘;雜糧什餅,象征五谷豐登;四喜丸子,圖個喜慶安康……年夜飯上的菜,沒有一道是白給的。

菜品都是侯夫人嘗過了,名字也絞盡了腦汁,就為了一家人這一聚。

一邊吃菜,就一邊敬起酒來。

男子坐的一桌,談天說地,舉杯言歡。

女眷這桌,便時不時行酒令,喝得倒是不多,玩得居多。

這年夜飯就吃了将近個半時辰。

臨到末了,老祖宗帶頭開始發紅包。

老祖宗備份最大,府中各個都有紅包,連段旻軒都給準備了。

“多謝老夫人。”此時沒有拒老人家的道理,段旻軒禮貌收下。

老夫人許是也吃了多酒,聽段旻軒這麽講,就拉着他的手說,“自己一家人,別和外祖母客氣。”

明知口誤,段旻軒心中還是繁花似錦。

年夜飯尾聲,東院裏放起了煙花。

有福堂剛好可以看見。

格式花樣,色彩缤紛,綻放在空中耀眼奪目。

苑中一直放了許久,也不知侯夫人備了多少。

婉婉,寶之和懷錦幾個孩子都樂得拍掌,蹦跳,世子夫人也不攔着。

就連孟雲卿都擡眸看了許久,記憶中,已然很久沒有這般熱鬧得過年了,于她而言,這個年關的分量很重。

孟雲卿便看着空中的煙花,莞爾。

段旻軒盡收眼底。

……

年夜飯後,就是守歲了。

往常都是各房回各房守歲,今年由得沈陶的提議,府中的兄弟姊妹聚在一道守歲。

芷蘭苑裏有三個寶貝,世子和世子夫人就不留了。

老夫人就讓人将西暖閣收拾出來,供他們幾人守歲時用。

西暖閣是早前孟雲卿住的地方,此時再來只覺親切,陳設雖然變了,只覺初到侯府時得心境還可體會。

“下午的牌九還沒摸夠,今晚繼續,摸到明年去。”沈陶還惦記着。

下午時就數她的運氣最好,她念念不忘。

沈琳就道,“吃過飯,不信你還運氣最好。”下午,就數她腦門上貼的紅繩最多。

沈楠和沈瑜兩姐妹還小,玩不到一處去,沈妍就領了她們二人玩翻繩子,沈楠和沈瑜就很高興。

沈修進是心不在焉的,只等着這頭到了西暖閣,就尋機會溜出府去。

他是年關也不想在家中過,外面還有一堆狐朋狗友可以約着玩。

沈修文又不在,旁人也管不住他,連他什麽時候趁方便的時候溜走的都不知曉。

沈修頤外出游學,年關時都在外地,趕不回來。

那玩牌九的就只有沈琳,沈陶,孟雲卿三人了。

三人玩不起來,沈陶便邀了一旁的沈修明和段旻軒一起來。

五人的牌九玩起來就比四人的更多了一些變數。

孟雲卿在段旻軒上手,她不大會玩,下午就是她坑得沈琳,晚間就如出一轍,将段旻軒坑得不清。

看着他慢慢一額頭的紅繩子,她實在抱歉得很,段旻軒卻不甚在意。

沈陶卻笑得前仰後合。

……

守歲要過子時,沈楠和沈瑜最先困的,沈妍也呵欠連天,就帶了她們姐妹二人去內屋先眯一會兒,總歸她們三人也沒守到過時候,也不強求。

倒是這玩牌九的興致大些。

再晚些時候,老夫人屋裏的翠竹來送宵夜和點心,衆人便歇下來停了些時候。

沈陶雖是鬧得最歡的,吃了些宵夜點心,困意也就上來了。

沈琳讓她去睡,她偏不,非說要搭在椅子那裏寐一會兒,讓沈琳稍後叫她。

沈琳只得依着她。

只是五人玩得游戲,忽然少了一人,節奏就慢了下來。

節奏一慢,沈琳和沈修明也就跟着泛起困來。

沈琳是拿着牌九,在等孟雲卿叫籌碼時,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剩餘三人面面相觑,便都跟着笑起來,就作罷吧。

反正還有些時候,就都眯會兒,沈修明也枕着手小憩。

這西暖閣裏似是就剩了孟雲卿和段旻軒是清醒的。

孟雲卿清醒是因為許久沒有過這麽熱鬧的年關了,也沒有睡意。

段旻軒是因為滴酒未沾,還才清醒。

這一屋子的人睡得睡,寐得寐,剩兩人在屋內幹瞪眼兒也委實尴尬得很,便都起身,在苑裏随意走走。

西暖閣的苑裏也挂了燈籠和彩條,年意正濃。

他們幾人要守歲玩鬧,丫鬟婢子們都沒有跟在身邊,此時的西暖閣倒是清靜。

苑中便只有并肩踱步的腳步聲。

“你今日很高興?”段旻軒随口問,聲音很淺,反正也只有他二人。

孟雲卿點頭,由得晚上的牌九,對他歉意得很,便也不覺得疏遠了。“很久沒這麽熱鬧過年了。”

她也如實道。

她轉眸看他,他笑了笑,也不說話。

短暫的沉默,他又忽然開口,“你送的東西,我很喜歡。”

孟雲卿駐足看他。

他想她似是沒反應過來。

也不知為何,許是這靜谧的夜裏,略有寒意,昏黃的燈火,映得她臉頰一抹緋紅,恰好擡眸看他,就清淺映入他心裏。

下一刻,有起風。

燈籠裏的燭火晃了晃,也吹落了苑中的幾多臘梅。

他便俯身,輕輕一吻,暖意落在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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