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對不起，我怕

楚懷玉心中波瀾起伏，她将原本就偏白的唇咬出一條深痕。她不能面前露出她的軟弱，因為這正是敵人想要的。

于是她按捺住了自己，她說：“我會親自問他。”

夜終于被她消磨盡了，晨曦的微光從窗簾的縫隙中刺入她的雙眸，她蜷縮着的身子也開始緩緩展開。她一夜未眠，不是因為新婚兒女固有的毛病，而是因為害怕。

她怕高唐。她從來就沒懂過他，他卻能遙控着她的生活，不斷改變她，使她變得面目全非。

她開始後悔，兩年前，她若是真按照高唐寫的“莫回”離開該有多好，不卷入任何漩渦，她依然是太平王的小郡主，依然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

不，她突然想到，若不是高唐那張紙條，她反而真的是會離開的，這張勸離的紙條，實際上正是誘使她留下來的又一個砝碼。

她更加冷了。即使已經進入了夏天，這個他們初次相遇的季節呵。

漸漸地，她已經聽到了腳步聲，然後是敲門聲。

“宮小姐，少主讓我為小姐化妝。”

等楚懷玉答應了一聲之後，不小的房間裏一下子便已是烏泱泱地一片人。

沒有人讓她挑選嫁服，沒有人讓她挑選首飾，沒有人問她要什麽妝容。但是一切結束，楚懷玉看到鏡中的自己，毫無意外的發現，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最适合的。他知道她的一切。

旁邊的喜娘感慨說：“原本是想讓姑娘自己挑的，但少主已經安排了。沒想到這般合适，少主将姑娘的喜好、身材真是記得分毫不差呢。”

在以前，她覺得甜蜜，現在，她感到害怕。或許她應該相信他，或許她不應該聽信旁人，或許在他解釋一切之前她不能這般揣測他……但是，她無法克制，一些曾經不曾留意的細節，現在想來卻都像是安排好的。

妝好不久，就聽到了唢吶聲，是要上轎了。在楚懷玉地方的風俗，原是要找弟弟将姐姐抱上轎子的，但是移花宮沒有她的弟弟。她心裏更寒，她竟然在移花宮呆了那麽久，忘記了自己最親的弟弟！不知道宮九會怎樣心焦找她。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夢醒了，就好了吧。會好嗎？

婚禮并沒有讓移花宮改變多少，唢吶的聲響，更襯得整個移花宮又寂寞又冰冷。楚懷玉蓋上了龍鳳呈祥的蓋頭，她不需要人扶，多次夜裏的刺殺讓她習慣黑暗，并能在黑暗中獨行。

她端坐在轎中，夏天閉悶的氣息都被鎖在轎子裏頭了，這讓她心情更是抑郁。轎夫都是高手，腳力非凡，不曾使轎子搖晃半分，但是懸空的感覺還是讓楚懷玉難以忍受。

Advertisement

雖然只是在移花宮轉悠了一圈，但她卻感覺轎子擡了半個世紀之久。她聞到了竹子的清香。就算是婚禮，也不能讓高唐的移花宮多開一枝花。

轎子在禮堂停了下來，然後轎門開了，眼前便是紅紅的光，透過紅布。她在轎子上坐了一會，有人來催，她才走了出去。她以為高唐會像電視裏的一般，來踢轎門，來接她。

慢慢地，慢慢地，胡琴咿咿呀呀地奏了起來，和着樂器的拍子，沒讓人扶，一步一步，她獨個兒挨到了禮堂中間站定了。她不曾幻想過高唐會興奮地迎接她，等候她，但是也沒想過，他會遲遲不出來。

倒是兩位宮主都在，清清冷冷的兩條人影。胡琴依舊咿咿呀呀，憐星宮主說：宮醜你別後悔啊。後悔呀。他騙你啊，他娶了你是想報仇，皇宮裏的人殺了他娘。胡琴的節奏更快了，為什麽那麽快那麽急。邀月宮主也說：可憐了，他劃花了你的臉，又将你一顆通紅的心奪去，不費分毫。琵琶別撥了，憐星宮主說，記得你剛來啊；邀月宮主說，他要殺你爹娘你是幫他呢還是阻止他？

她掀開蓋頭，別說了，拜托別說了。

兩位宮主嘴唇鮮紅，上下碰在一起變發出可怕的聲音，悲哀的聲音，同情的聲音。宮醜啊。回家吧。回家啊。走啊，我們帶你走。

爹。她又柔了柔聲，弟弟——

胡琴聲音低了，兩位宮主眼中含住淚水，逃吧，我們為你準備好了一切，回家去吧。

她上了馬，保重啊，你們保重啊。

馬蹄達達。懷玉你竟然相信別人的話。達達。懷玉啊，你不等我解釋。達達。我們大喜的日子哪。達達。你吃一顆糖吧。達達達。你是我的。達達達。你臉上有我的專屬标記。達達達達。你的嘴唇借我咬一口可好？達達達達。你的字越寫越像我的了。達達達達。懷玉，你莫要走啊……

“噗——”

她剎住馬吐出了一口鮮血。腥甜。剛剛做完任務，她的傷畢竟沒有好全。眼淚在頰上，兩條水痕。她單手撫摸臉上的“唐”字，仰天大喊，“高唐，你給我出來啊——”

疾風拂面。她聽見“嗖，嗖，嗖”衣袂破風之聲連綿一般響起，山谷口處竟然埋伏了十來個移花宮的人。

“你們少主為什麽不親自來攔？等他解釋清楚我自然會回去。”

“攔？解釋？我們奉少主之命，是來取宮小姐你的命的！”

楚懷玉凄然一笑：“他竟然要殺我？”

那些人沒有回話，眼神示意了一下，便擺了陣沖将上來。楚懷玉在馬上，敏捷就差了幾分，再加上她重傷未愈，與這十幾個人的劍陣過了幾招之後，就愈來愈顯得捉襟見肘。

她從馬上翻身下去，軟劍游龍一般終于破了劍陣，但是對方卻仗着人多，開始以以命抵命的方式跟她打。她雖然在後來手上也沾染了鮮血，但是面對殺人這件事她還是有些逃避與露怯，因此更是落了下風。

終于她抵住後面的突襲，卻在前面失了守，她還穿着高唐親自為她挑的嫁袍，結果對方竟然要致她于死命！

“砰。”

一聲清脆，原本要刺入她胸膛的劍被斬斷。她驚喜地看到了一個翩翩白衣的男子。

“莫叔叔！”

莫叔叔全名莫一寒，是她爹太平王的幕僚，後來又成了他爹的愛人。莫叔叔看起來三十不到的年紀，風流倜傥，她爹卻已經四十多了，當真的老牛吃嫩草。

莫一寒還帶了五個幫手，那五個人也是武藝高超，也不戀戰，帶着她突出重圍。她吃了回血的藥丸，幾人馬不停蹄離開移花宮勢力範圍。

她原本想回太平王府，結果王府也正值多事之秋，就帶了弟弟喬裝打扮後一路游玩山水，希望在山水之間得到超脫和洗滌。因為在移花宮的時間殺了人，她無法原諒自己，便以楚小姐的身份懸壺濟世，算是減輕自己內心的負擔。古代沒有心理醫生，但是與那些超脫的名僧交流，也使她漸漸走出了往日的痛苦。

但是現在，故人重逢，她還是無法超脫。她會為了他的出現而歡欣，會為了讓他留在她身邊假裝忘記。僞裝的潇灑，故意營造的毫不在意，都是因為她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