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風流最是遇李荷

等楚懷玉回到京城已經是八天後了,而距離萬貴妃的壽宴只剩下三天。

此時她坐在一個破舊的茶攤上,與宮九。

她面前放着一個碗,黑色胎釉,質樸卻光亮。茶色清澈,深色的茶末子沉在底下。楚懷玉呷了一口,道:“九兒,你也應該試試茶攤上的茶。”

宮九也在喝茶,但他喝得是自己帶的碧螺春。其實不僅是茶葉,連沖茶葉的水也是随馬車帶的泉水,炭也是。他拿着茶杯,杯身剔透,與茶攤顯得格格不入。

家就在五門街道的轉角,然而她現在只想坐在這裏喝口茶。

宮九顯然也是,垂下的眸在水汽氤氲中也似乎蒙上了霧氣。

“姐。”宮九突然說,“陸小鳳要我陪他一起浪跡天涯,你說好不好?”

“唉。”楚懷玉嘆了口氣,“好是好,但我有三條,要你答應。你聽着:第一是你要保證不傷害自己,第二是不許傷害別人。第三是你要讓陸小鳳知道你的情況,我還要讓他對我承諾。”她的弟弟雖是征求她的意見,但從來做主的都是他自己。

宮九彎了彎眼睛,難得誠懇:“姐姐,謝謝你。”

楚懷玉有種自己當老農辛辛苦苦種了一棵杏樹,好不容易等到杏樹長大開始結果,剛想去摘發現果實早就自己主動落到陸小鳳兜裏的感覺。好氣哦。但她氣歸氣,還是尊重宮九自己的選擇。她道:“別謝我,你幸福就謝自己的選擇,若是不幸,到時候也只能怪你自己。不過你要走也得先過完壽宴再說。”

宮九說:“好。”

楚懷玉說:“走吧。”

兩人默契地回歸沉默,想着自己的事。

楚懷玉坐在馬車上,經過熱鬧的市井,然後看着人越來越少,一段空曠的冷清之後,驟然被冰冷的牆接上,一路綿綿,延伸……與南方園林建築不同,京城高高的城牆,愈發顯得天空也被鎖在四四方方的城裏。太平王府的牆也高,楚懷玉以前常常站在牆上眺望,往北便是更高的牆——紫禁城。

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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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早有下人觀望,見他們馬車在路上,早就回報了王爺王妃,因此到王府大門,楚懷玉便看見她的娘親和周姨娘站在門口沖她溫柔地笑着。

“娘親。”

楚懷玉與宮九下馬車,而王妃已經走了過來。她身上穿的正式,頭發整齊,每跟發絲都散發了高貴的氣息。

“涓兒,你可算回來了。”

王妃溫情地看着她,又握住她的手。楚懷玉感覺到那雙手的柔軟,還仿佛帶着牛奶的甘甜。她知道那雙手每天早晚都會被浸在最好的牛奶裏。

王妃上上下下看了好久,似乎才恍然想到女兒旁邊的少年,松了手,頗為生疏地說了一聲:“哦,世子也回來了。”

“王妃。”

宮九恭敬地叫了一聲。

“長高了。”

“是。”

“有點瘦了。”

“是。”

楚懷玉聽不下去了,她道:“娘親,我們先進去吧。”

馬車已經從側門進去了,一群人也正要進府,突然楚懷玉就聽到頭頂上傳來靴子踩在瓦片上的聲音。她往外走出幾步,仰頭一看,叫道:“莫叔叔,你在躲什麽?”

莫一寒身穿白衣,衣袍随風展開,就像是将翺将翔的一只白鶴。他被發現後身形一滞,看見是楚懷玉便道:“郡主回來了啊,我晚上再來找郡主,現在有事便先告辭了。”便真的一眨眼消失了。

王妃道:“你爹就找這樣的人來膈應我。十次進出,有九次是從房頂上過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王府是養賊的。”

衆人皆不言,這時又來了一個婦人。徐娘半老,眉眼間還是可見當年的風韻。但是氣喘籲籲。

“你們、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瘦瘦高高,穿白色衣服,長得很花心但又很好看的男的?”婦人說。

“你是?”

婦人怒瞪一雙杏眼:“看不出來嗎?我可是江湖有名的荷花仙子。”擺了擺手又道:“算了,不說這個,我看到他跑進你們王府了,我不敢直接闖,但更不會善罷甘休。你們讓他出來,我是他娘的情敵!我要知道是哪個賤女人生下了他。他跟他爹真的好像,不,簡直是一模一樣,要不是太年輕了我還以為就是那個死相。”

楚懷玉來到莫一寒所住的暮雨新苑時,就看見對方正卧在一棵老樹新長出嫩芽的細枝上悠着身子喝酒。

“見到她了吧。”莫一寒說。他的頭依然仰着但楚懷玉知道他跟她說話。

“是。”

“你覺得她怎麽樣?”

“看得出來她年輕的時候肯定很美。”

“現在呢?”

“在同齡的女人當中依然很美。”

“哈哈,不服老不行。在當年,荷花仙子以清麗冠江湖第一,清清冷冷,偶爾的一勾嘴角,就讓人願意将一切給她。”

楚懷玉看着沉浸在回憶中的莫一寒,滿是疑惑。“荷花仙子五十了吧,莫叔小的時候見過?”她之所以喊莫一寒為莫叔,并不是因為他年長多少,而是為了不跟她爸亂了輩分。

莫一寒仰天大笑了幾聲,突然垂下眸,深深地看着楚懷玉:“只有你還那麽年輕。”

楚懷玉道:“生老病死,誰不是呢?莫叔叔。”

你不是。莫一寒心道。他從高高的樹枝上翻身而下,道:“她是不是說想見我?”

楚懷玉點頭:“她說她是你父親喜歡的人。”

莫一寒說:“她不是……帶我去吧。”

三月的春風無情,自顧自地吹着,便綠了芭蕉,紅了桃花。莫一寒随着楚懷玉心事重重地走着,萬般的情緒,才下眉頭,又壓上了心頭。他遠遠就看見一婦人亭亭地立着,在一所亭子旁。倩影依稀,當年模樣。

他邁步向前,口中淡淡吟誦,正是當年的那首打油詩。“秋夜忽逢菡萏香,驚坐然後起徘徊。玉手輕叩門扉開,風流最是遇李荷。”

“莫郎。”婦人驚喜地轉過頭,微微一笑,手又輕輕地一揮。

楚懷玉的心突然收縮了一下,這樣的微笑,這樣的手勢,就像是一個二十歲的妙齡少女在招呼她等待已久的情郎。

然而那笑容立馬就垮了下來,她的雙肩頹然,仿佛又被時間的巨浪拍了回去。李荷凄然地,蒼老地苦笑:“你娘是不是那個懷玉?莫郎自從跟她走了便從武林消失了,我找不到他……”

她的話讓楚懷玉震驚了,懷玉,又是懷玉。三年前憐星宮主口中的懷玉,三年後荷花仙子口中的懷玉,這個叫懷玉的人到底是誰?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莫一寒也沒想到對方開口就問這個,也是一驚,看了一眼楚懷玉,見她果然已在思索些什麽。不過他想想,自己也沒啥好心虛的,便還是淡淡的漫不經心的口氣:“不是啊,二十五年未見,你的親親莫郎在你眼前你都認不出來了啊。”

李荷瞪大了杏眼,瘋狂:“你是,不,他比我大四歲,他已經要五十四了,你最多不過三十歲,你怎會是他?”

莫一寒突然摟住楚懷玉對李荷笑道:“你太老了,而我卻不老,別再找我了,你看我又有了新的年輕的女人。”

“不,不,不……”婦人驚恐地摸着自己的臉,一轉身消失了。

莫一寒松了摟住楚懷玉的手,楚懷玉擡頭看他。

“你騙她?”

“你猜。”

“一個人怎麽可以不老?”

“你知道的。”

楚懷玉顫聲:“駐顏丹?”

“你晚上到暮雨新苑找我。”說完,莫一寒便身形一展,追着李荷消失的方向,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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