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顆虎牙
星期一的早晨陰雨連綿,整座陽城迷蒙在煙霧缭繞中,像是隐在絕世塵境的宮城,模糊又神秘。
秋老虎最後的燥熱在這場雨中盡數散去,化成黏膩的粘汽,染在肌膚之上。
陽城位于江南,靠長江下流的花田錦區,小城上除了新興而起的建築群,大部分還是保留了原貌,青磚黛瓦。
青石板上綠苔縱橫而生,林盼急忙忙出門,撐起一把超大的傘,往公交車站上跑。
天氣濕漉延綿,路上也不好走,靠近她家和公交站的地方,一片泥濘。
今年上了高中才好不容易換的一輛自行車,自然不想讓它被弄得一塌糊塗,她今天也就沒騎。
只不過,昨晚定好鬧鐘,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單人床“吱呀吱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顯得特別突兀。
她幹脆下了床,坐在床沿處,寫一些事記。
林盼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遇到沈攬也之後,每每作業完成以後,總想記錄一點什麽,那樣,一天才算是完整似的。
這樣的後果就是——
她起晚了。
等到她氣喘籲籲跑到站點的時候,剛好來了一倆250。
把傘收起來,上了車,才發現頭發都浸了一層的雨珠,裙角也濕了一塊,濕答答的,渾身都不舒服。
車裏大部分都是學生,間或有幾個成年人。
一股潮濕的氣息撲來,林盼抿緊嘴,往車廂裏面走。
倏地,她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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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攬也單肩挎包,站在公交車的後門處,在聽歌。
一只手拎着柄環,另一只手單手抄進褲兜裏。
分明是正經挺拔地站着,卻被她看出些懶懶散散的味道來。
眼眸微阖,看向窗外,耳機線順着精致的耳廓往下順延,滑向他潔淨平整的衣領。
他真的很有本事——
能把普通的校服穿得這麽驚為天人。
林盼瞅了瞅自己近乎狼狽的一身,撇了撇嘴,沒敢往他那處移動。
也要感嘆一句時運不濟。
上天賜予她偶遇的機會,後果就是要讓她看得見摸不着。
要是按往常,她早就要撲上去了。
林盼微不可聞地籲了一口氣。
公交車站很快就停在了下一站,陸陸續續湧上來更多的人。
林盼輕而易舉便被擠到後門的地方。
再往旁邊去就是可以和小蘭眼觀眼,鼻觀鼻的距離了。
她閉上眼,別過臉去,心裏默念——看不到看不到。
背後貼上來一具熱烘烘的軀體,略顯粗重的氣息撲在她的發間。
林盼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轉過頭,看見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眼神混濁,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然後她被旁邊的人一把拉了過去。
沈攬也環着她,把那個柄環讓給她,“你拿着。”
林盼和他面對面,眼前便是他校服襯衣的第二顆扣子。
她驀地想起那天在學校的地下通道,他倆也是這樣的姿勢。
那位大叔還想移過來,視線直愣愣往這邊看。
沈攬也不動聲色地擋住,頭也沒低下來,只是說,“你拿好。”
林盼頓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自己剛剛遭遇了什麽。
心裏頓時塞滿了不知名的情愫,在肆意地橫沖直撞。
莫名暖暖的。
林盼要哭了。
她家小蘭是什麽絕世大寶貝啊。
公交車一個急剎車,林盼直往右邊傾斜。
沈攬也皺起眉,語氣有點不耐,“扶手拿好。”
林盼勉強站直,沒敢擡頭。
過了一會兒,小聲說了一句。
“我……我夠不着……”
沈攬也:“……”
他往下看過去,林盼兩只細胳膊被寬大的書包肩帶束縛住,确實不是能擡起來的樣子。
林盼像是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只是低着頭。
外人看,感覺她被欺負了似的。
林盼是誰啊。
她可是給一顆棗就能甜上天的人。
于是她得寸進尺,“你的書包肩帶我夠得着,我能拉着這個嗎?”
還沒等他回複,林盼眼疾手快地拽了上去。
沈攬也:“……”
他的目光沿着她細嫩的小手往上。
觸及到她那張小臉,愣了愣。
劉海打濕在瓷白的額前,一縷一縷的黏在一起。
林盼迎向他的眼神,這樣近距離的對視讓她心花怒放。
然後她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沈攬也把目光移開,低低的嗤笑了一聲。
林盼不知道他笑些什麽,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再摸了摸自己的劉海。
她就差沒哀嚎出口——
大意了!
公交車上有很多人是認識林盼的,看她和年級大帥比靠在一起,都只是小聲地議論。
有人和她大聲地打招呼,她起先是矜持地回應,後來又覺得沈攬也早晚要知道她本性。
索性放下面子,幹脆也拔高音調,“幹嘛!”
那群人也只是怪叫。
“沿江大道站到了,請乘客們拿好自己的物品,在本站下車。”
廣播剛完,沈攬也便利落地下了車。
林盼摩挲着手心,感知剛剛書包肩帶的觸感,冰冰涼涼的。
她也跟着下了車,把傘撐起,小碎步跑到沈攬也身邊,“沈同學,剛剛又謝謝你了啊,我請你吃飯吧。”
沈攬也充耳不聞,撐着傘,朝校門口走。
林盼當他的沉默是答應,“中午不見不散。”
沈攬也停下腳步,“林盼。”
林盼“哈?”了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嗓音在這雨簾中,卻別樣的清透。
“好好學習,不要在我身上花時間。”
“好,我會好好學習的!”
女生的心思很好懂,沈攬也直話直說,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他拔腿邁開步子。
這回林盼沒有跟着上去了。
她若有所思。
小蘭這是什麽意思啊。
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中午一起吃飯呢。
·
【今天的他就像是蓋世英雄。
環住我,好像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這種感覺,可真是太好了。】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盼盼,你真是絕遼,這麽肉麻的話。不過那位大叔也太惡心了吧,你沒怎麽樣吧?”程荊月看向正在努力制作書簽的某人。
“沒有,然後我就被小蘭一把給撈過來了!”
“荷爾蒙爆棚,現在我對他,一點抵抗力都沒了。”
“不過,他早上說了讓我不要在他身上花時間,還讓我好好學習,是不是嫌我笨啊。”林盼下巴托在課桌上,有氣無力。
程荊月也蒙了,但還是給她出了招。
“你傻啊,他說的是不要在他身上花時間,可是他沒說不準在他身上花時間啊。”
“也是,一字之差,意思确實不同啊。”林盼頓了頓又問,“可是我怎麽老感覺你在忽悠我呢?”
“誰能忽悠得住你啊,一中小可愛?”程荊月挑起林盼的下巴,學着港劇裏大佬的姿勢。
“一中小可愛”是林盼剛進校的時候榮獲的稱號。
那時候剛入高中,大家都還狂得很。高一的時候活動又多,玩得時間也足夠有,年級間串班的活動非常多。
也遠遠沒有像現在這樣有所收斂,事實上,經歷過一次分科,大多數人也都懂得要好好在學習上下功夫了。
“這是什麽古早味的稱號了,你離我遠一點!”
“不過小蘭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哎嘿嘿嘿嘿嘿嘿嘿。”
“你在他面前轉悠那麽多次,不眼熟才是腦子有坑。”
“我不管,四舍五入就該叫我盼盼了。”
“……”
中午林盼拉上程荊月,又死皮賴臉地跟上顧位津。
“你歇歇吧,你沒累死老子可快要被吓死了。估計也哥最近是心情好,要按照以往,他幹脆甩臉走人了。”
“我這是因為感恩他,才請得客,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拜托拜托。”林盼朝他使勁兒地眨着眼。
撲領撲領。
一下,兩下。
林盼圓眸本就生得水潤,濕漉漉地,瞳孔黝黑,似是一顆星耀的黑珍珠,點綴在潔白剔透的雪間。
此時刻意朝他賣個萌,無辜又攝人。
顧大少莫名被戳中了萌點。
“……行吧?”
“味精,你太牛啤了!”
“怎麽,你要做老子的舔狗啊。”
林盼還沒發話,顧位津便看到程荊月做了一個惡心到嘔吐的動作。
“……”
這小妮子!
沈攬也剛踏出班門,擡眼就是眼熟的三個人并排,齊刷刷地在等他。
林盼朝他口語了一句,“請,你,客。”
然後她飛快的補充了一句,“最後一次,大哥,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沈攬也默了默,也沒表态,然後擡腿往臺階口走去。
林盼朝顧位津使了個眼色,欣喜地跟了上去。
四個人總算在二樓吃上了飯,程荊月每次看到沈攬也都會犯慫,幹脆沉默地扒飯。
一旁的林盼叽叽喳喳地找沈攬也聊天。
半晌,才能得他一個單字的回應。
顧位津:“程荊月,你臉都快埋到飯盆裏了,這菜就這麽好吃?”
程荊月沒好氣地擡頭,然後使勁兒地瞪了他一眼。
食堂裏的電視機也是多年前的老款了,只在下面簡單地做了個支架用以防護支撐。
廣播站略有些模糊的聲音此刻在食堂嘈雜的氣氛中暈開——
“請報名參加校拳擊社的同學于今天中午十二點半,在體藝館集合。”
統共播了兩遍,聽不太清。
然後顧位津和程荊月同時站了起來。
“也哥,幾點來着?”
“盼盼,哪裏集合來着?”
沈攬也:“……”
林盼:“……”
“不是吧,你也報名拳擊社?”
“怎麽,有意見啊?我願意!”
“你們女生這樣小身板,進去不是讨打嗎?”
“那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呢,婆婆媽媽,唧唧歪歪。”
林盼及時攔住兩人,“別吵了,你們快去吧,十二點半體藝館集合,現在已經十二點十五了。”
顧位津和程荊月不約而同地互相剮了對方一眼,才紛紛拿起飯盤。
終于送走兩座大佛,林盼有點小激動。
天助她也。
“沈同學,終于就剩下我們倆了啊。”
這個“終于”用得恰到好處。
這讓林盼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小神秘,甚至還有點小色/情。
沈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