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九顆虎牙 (1)

林盼順着聲線的來源望去。

沈攬也立在巷子口, 逆着路燈的光, 看不清神情。

只有頭頂側漏下來的亮,擦過他的下半張臉,點點星光, 劃開他緊抿着的嘴角。

林盼的心被掰成一塊一塊的小石頭, 碎得一塌糊塗,怦怦亂跳着, 開口小聲呓語, “沈……沈攬也……”

本來微微躬腰的紋身男,聽到他剛剛那句話, 從鼻子裏不屑地哼出一聲,緩緩直起身,慢條斯理地轉過臉,對上沈攬也的目光。

他輕輕地吸了口氣, 眯了眯眼,吸了口煙頭, 緩緩吐出一道煙圈,袅袅白煙輕如縷,在漆黑深透的巷子裏,散着迷蒙的光彩,絲絲飄向上空。

“演瓊瑤劇呢?他媽的給誰看?”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攬也,還以為你個孬種不敢回來了,當初的賬老子可沒忘呢, 今天你給老子好好道個歉,老子就放了你。

“還有你的這個心肝小寶貝。”他說着像蛇一樣滑溜溜的眼神,緊緊地盯住林盼,“平時堵不住你人,一抓她,你還真的出現了啊。”

繞是在這麽嚴肅的環境和氛圍下,林盼還是走了神。

啥玩意?心肝小寶貝?

她要是還真就好了。

然而她,目前……不是嘛。

沈攬也單肩背包,此時輕輕松松,放手一撂,包随意地扔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把她給我放開。”

“要單挑也不是不可以。”沈攬也輕描淡寫,校服的領口微微敞開。

“臭小子,你有什麽好讨價還價的,一群人打你一個,也是你的造化!”有弟兄跟在紋身男的後面,聞言氣勢洶洶地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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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身男擡手攔住他,陰測測地看向沈攬也,“來啊,老子今天就這裏搞死你。”

沈攬也擡眸,“把她先放開。”

紋身男笑了,“好啊。”

下一秒,他直接走上前,對着沈攬也就是狠狠的一拳

沈攬也不緊不慢地躲過,然後毫不示弱地發狠反擊了回去。

林盼心蹦到嗓子眼,擔心沈攬也受傷,她趁機摸出手機,哆哆嗦嗦準備報警,還沒解開鎖,手直接被緊緊攥住。

“別搞什麽小動作,有什麽電話好打啊,要不要和哥哥我打一打啊。”小弟之一走上前來,色眯眯地盯着她看。

“長得倒是好看,親一親會不會更舒服呢。”然後一群人笑了起來。

“你們老大被要揍成豬頭了,你們在這裏笑嘻嘻,我可是真佩服。”林盼故意大聲說道,然後她往打架的那個方向指了指,“不信你看,腳也要被揍成豬蹄,弱雞一個。”

那群人一愣,都往右邊看去。

趁這個機會,林盼伸出腳,往那個人的重要部位狠狠地一踢,對方下意識地痛呼,抱住自己。

她趁着後面的人恍神,擡腳往沈攬也那個方向奔。

兩個在打的人一拳比一拳激烈,一記比一記狠。

沈攬也不經意擡眸,餘光瞥到她朝這邊跑來,動作稍稍遲緩了一秒。

也就是這一秒,對方生猛的一拳揮了過來,直接揮上他的嘴角。

他被打得臉往旁邊一偏,半邊臉霎時痛得失去知覺。

沈攬也強忍着痛,“傻嗎?到我後面來。”

林盼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抑制住害怕,“沈攬也小心!”

沈攬也回過頭,堪堪躲過又一記重拳,他輕喘了一聲,“聞策,警局的滋味還沒嘗夠嗎?”

被叫做聞策的男人聞言擡頭,呵了一聲,“夠啊,想啊。每天都在想着怎麽弄死你。”

他臉上的那道疤,就是在進監獄前得來的,拜沈攬也所賜。

養精蓄銳,就是為了重見天日的那一刻,找到他,然後同歸于盡。

“你知道嗎,在裏面的每一天,我的血液裏都在噬叫着,叫嚣着,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

他的眸子閃耀着嗜血的光芒。

“那我無話可說。”沈攬也利落地擡腿,不再刻意松下勁力,重重地踢向聞策的肚子。

紋身男悶哼一聲,連連後退,沈攬也一把将他撂倒在地,手擒着他的胳膊,将他頭狠狠地摁在地上。

一群小弟看到這種情況,想要跑過來,被沈攬也凜冽的眼神制止住。

“聞策,錯了就應該受到懲罰。”沈攬也單手擡起,抹了抹自己的嘴角,一股鐵鏽的血腥味在嘴裏散發開來,甘苦生澀。

“你要真想讓我不好過,會選擇在這裏嗎?”沈攬也聲音很淡,“這次出來了,洗心革面,沒有人會一直沉浸在過去。”

最後他拍了拍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放開聞策,“還是說,當年的事情,你一直覺得自己是對的?”

林盼見縫插針,對着這人的大腿輕輕踢了一腳,“聽到沒,好好做人!”

沈攬也:“……”

健壯強身的男人聽到沈攬也剛剛那句話,居然再也沒有動靜,就那麽保持着這樣的一個狀态,深深地埋着頭。

誰也不知道,這樣黑暗幽靜的夜晚,默默掩着頭的男生,內心到底埋藏着怎樣的感情。

他緩緩開口,嗓音沙啞,“是我錯了……确實是我錯了……無論如何……她都再也回不來了……她永遠離開我了……”

沈攬也沒再說話,直起身,拿起旁邊落在地上的書包,轉過身來。

經歷過這一場驚慌的鬧劇,天已經完全陷入黑暗。

和剛剛的奮力搏鬥不同的是,這一刻的巷子口別樣的沉寂,像是見證了一場盛大的獻禮。

林盼在旁邊杵着,思緒很亂,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側臉緊繃住,表情寡淡,朝林盼走過來,緩緩朝林盼伸出手,“走,我送你回家。”

她聞言擡頭,望入他深潭一樣幽靜黑曜的眸,裏面襯着點點的月亮灑下來的閃,似盛滿夜幕的星光。

林盼伸出小手,柔軟嫩白,瑩瑩的一小截露在濕冷的夜色中,然後被沈攬也輕輕地握住。

沒再管巷子口的一片狼藉,兩人一齊朝着外面走去。

林盼有些抖,注意力全然被他握住的手吸引過去。

迷迷糊糊享受了一會兒,她才猛然靈魂出竅後的回神。

“沈同學……”林盼停下來,腳步頓在那裏。

“怎麽了?”沈攬也看她在夜色中瑟瑟發抖的模樣,當她是受到驚吓,還沒從剛剛那一場中還魂。

他笨拙地開口,哄女孩子這種事情他可從來沒做過,他牽着她的小手,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別害怕,以後這群人都不會來找你了。”

剛剛晚上林盼沒纏着他要一起回家,心裏就有一股莫名的情緒在燃燒。

他知道她今天沒騎車,于是幹脆就跟着過來了。

“不……不是!”林盼紅着小臉。

過了半晌,她低下頭,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主動來認錯,“我以為剛剛那個是超級壞蛋,所以我報警了……”

“警察叔叔應該很快就到了……還是我沒想到……你倆……”

你倆居然還有這麽一段淵源啊。

沈攬也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他似是無奈地嘆口氣,“知道了,他賭人幹架就是他的錯,交給警察處理吧。”

林盼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那你怎麽辦?你是見義勇為,樂于助人!我可以當你的證人!那我們要……留下來嗎……”

“所以還不趕快跑?”沈攬也輕輕地睨了她一眼。

“可是……”林盼走了一會兒,又頓住。

“怎麽了?”沈攬也頭有點痛,今天的表現也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他皺了皺眉。

“我腿壞掉了……走不動了。”

她是真的不行了,本來腿就是酸軟不已,剛剛踢出去那一腳,差不多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沈攬也:“……”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彎下腰去,“上來。”

今天破例這麽多次,也不差這一回。

林盼借着光,看他因為半蹲而顯露出的寬肩窄腰,每一塊線條就是恰到好處的迷人。

過了半晌,林盼欣賞夠了,“沈同學……”

沈攬也一聽到這個,胸腔驀然蹭出一股火氣,他轉過臉來,對上林盼可憐兮兮慘巴巴的小臉,想說的話盡數吞咽回嗓子裏。

“又怎麽了?”

“你再蹲下去一點,我夠不着……”

“……”

沈攬也認命地往下再蹲了蹲,這回林盼蹦蹦跳跳地撲了上來。

林盼看着嬌小,事實上也是很輕。

他雙手輕輕一擡,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他寬勁的背上。

沈攬也大步朝外邁去,他的手禮貌性的沒有碰到林盼,只是環着她的大腿,即便是這樣,校服外套蹭着她的那片肌膚,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起了連鎖的反應,帶起一整片的酥麻熱辣。

林盼趴在他背上,鼻尖偷偷嗅着聞着他身上薄荷香的清冽,舒心地笑了。

“沈同學,你剛剛,真的好酷啊。”她的小腦袋,原先是耷拉在他的脊背上,而後往上攀爬磨蹭,漸漸地往上轉移,然後埋在了他的頸窩裏。

似是找到了溫暖小樹窩的小倉鼠,埋好松子以後慵懶惬意地躺着。

林盼清淺的呼吸噴灑在他的後頸,沈攬也幾乎能感到她帶着熱意的鼻息,随着她呼吸的細微起伏,有節奏地打在他的肌膚之上。

“區間車好像沒了。”沈攬也望着公交車站上的車牌。

“那怎麽辦?”林盼愣了,“打車嗎?”

沈攬也正要應聲好,林盼又說道,“不過這裏真的很難打到車。”

林盼說的是實話,學校在江邊,附近的江景住宅區也是近幾年剛開發的區域,老舊的閣樓街道也并沒有多少人還在居住。

那些出租車,多半也是不願意半夜來到江邊。

“那走回去,你家在哪兒?”

“哈?可是這樣,你會不會很累啊……”林盼看到他側過頭來,側臉紅腫一片,嘴角缺了一塊,傷口淤血凝了一塊。

“走吧。”沈攬也沒有作過多的停留遲鈍。

“我不重吧,沈同學。”走回去的路上,林盼一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

剛開始他還會“嗯”幾句,後來直接當做耳旁風,只是在她說個兩三句的時候,應一聲。

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路燈灑下來的光線,隐綽地照在沈攬也的黑發上。

林盼輕輕攬緊他的脖子,然後盯了一會兒他的發頂,她吃吃地笑起來。

“沈同學,你有兩個發旋哎,我媽媽說,這王校長nb樣的孩子,以後必然是會有所早就,成大器的!”

這次不等他回答,她又說,“我弟弟就是這樣,他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我弟弟和你一樣,學習很好,你以後,應該會上很好很好的大學,然後賺很多很多的錢吧?”

沈攬也這一次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上很好很好的大學,賺很多很多的錢,就是驕傲了嗎?”

“不一定啊,起碼在家人的心中是這樣啦。每個人的驕傲,都是以不同樣式所存在的,當然啦,我心中的驕傲和希望,有你一份!“

沈攬也聽到這句話,沒忍住撇了撇嘴角。

這樣流氓式的風格,還真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林盼直言不諱,大大咧咧地道出自己心中所想,“我覺得,很多時候,要是能夠再恣意潇灑一點,能夠一直對生活保持熱情和歡樂,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你這樣還不夠嗎?”

她是他見過的,最會享受生活每一刻的女孩了,元氣滿滿。

“為什麽會夠呢?人都是貪心的,我也不例外,我還想再多一點,再多一點,你懂我吧?”林盼伸出一只手,在沈攬也的眼前晃了晃,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就是就像現在這樣一樣,也是好的。

希望這條路能夠,再長一點。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也能夠再長一點。

所以,你真的會懂我所想嗎?

我鐘意的少年。

兩人走了很久,最後在小筒樓下停了下來。

沈攬也輕輕地将她放到長椅上,然後才松了手。

他還沒開口呢,就看到林盼眼圈悄悄地紅了,也不說話,只是咬着唇。

沈攬也自己也沒察覺地嘆了口氣,“嗯?”

林盼眼裏蓄滿了淚,輕輕地開口,“沈攬也。”

她很少直呼他的大名,沈攬也頓了頓,視線只是牢牢地鎖定她。

那眸裏似是蘊涵了許多的情緒。

然後他面對着她,半蹲了下去。

他一言不發,但是她知道,他在鼓勵她說下去。

她語調哽咽,說話斷斷續續,一抽一抽地,“你下次……不要讓我……這麽擔心了呀……”

她用手輕輕地撫上他受傷的半邊臉,指尖兒微微發顫兒。

少年狠戾的側影一直回旋在她的腦海裏,此刻安定下來,心裏的情緒全然翻湧上來,一層一層像是驚天的海濤波浪,拍打着,将她的後怕盡數勾引出來。

她只是不想他受傷,還是因為她。

沈攬也擡起手,在空中頓了半刻,半晌還是遲疑地放在她的小腦袋上,動作輕柔地揉了揉。

“不用擔心我。傻麽?沒有你他們也會找上我。”

其實是因為他,她才會被堵,她反倒先來關心他。

然後他,大致給她解釋了一下剛才的事情。

聞策是他以前的哥們,年少的時候,大家都有點意氣風發不懂事,只覺得渾渾噩噩偷學大人的樣子,才是最酷。

那時候,沈攬也還是肆意妄為的,打架抽煙,能嘗試的幾乎都嘗試了個遍,不過到後來,他覺得沒意思,也就真的全部都放下了。

然而,聞策這個人,一頭栽進了女人坑。沈攬也從小到大,頂着張颠倒衆生的迷人相,冰冷寡言的言情小說男主标配,招蜂引蝶,引來了無數的追求者愛慕者。

他也是被捧慣了,雖然說年少時混了點,但着實對女生這玩意兒不感興趣。是以,對于聞策他們一打一打女朋友的換,雖然內心不太贊同,但他本就不是話多的性子,剛開始勸着點,後來就任由他們去了。

沈攬也這個人,內心裏其實還是很傳統的。

要找,就得找個喜歡的。

然而那個喜歡的,他一直沒有遇到。

最重要的是,那時候,機車和游戲,才是讓他熱血沸騰的那個所在。

可後來,聞策遇上了一個好學生,其實也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他那一顆心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栽了進去。

但是他長相兇戾,成績又不好,吊兒郎當,人家壓根沒看上他。

消沉了一陣時間,人家又找上來了,這一回噓寒問暖。聞策只覺得陷入愛河,漸漸地,也就讓那個女生打入了他們的圈子。

然而那個女生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幾次趁着聞策不注意,對沈攬也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甚至還搞來他的手機號碼,動不動就打電話給他。

他是什麽人啊,要是再聽不懂就是在裝了。沈攬也幹脆沒理那個女的,只是單刀直入地讓聞策注意點。

所以後來出事了。

因為聞策惹事衆多,早有人看他不爽,女生直接被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這一次,她還是打電話給了沈攬也,讓他來救她。

沈攬也早就把她拉黑了,是以這通電話,其實并沒有成功。

再後來,聞策趕到的時候,那群人綁着女生正當着他的面輕薄。

他氣血上湧,互相扭打了起來,甚至動了刀,他臉上的劃痕就是這麽來的。

沈攬也趕到的時候,聞策已經不受控制地連連戳了對方好幾刀,手上臉上糊滿的都是血。

他制止了聞策,然後親手把他送進了監獄,法律給了制裁,但因為還未成年,所以時限并不長。

其實沈攬也當是要再來晚一點,對方就真的不行了。到那時候,聞策如何判刑,就是另外一番說法。

聞策自己也不相信,是沈攬也親自把他給送進去的,論錢財地位,家裏面有的是。

壓斷他最後一段弦的,是女生絲毫沒有問津的态度,只是控訴她所受到的傷害。然後她馬不停蹄地就轉了學,勒令他再也不要來找她以後,把自己撇得一幹而淨。

等到後來聽說女生喜歡的是沈攬也,聞策也只是在質問他,“為什麽當時不及時一點去救她。”

沈攬也撇出一抹嘲諷的笑,“你還真是個癡情種。”自此這個圈子就真的散了。

再往後,因為家裏的原因,沈攬也轉學,性子徹底沉澱了下去。

他只是簡要的說了事情的經過,并沒有扯出那一段愛恨情仇。

有時候他也有在想,當初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世上哪兒有那麽多如果,聞策确實捅了人,也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也确實因為拉黑了那個女生,沒有接到她的求救電話。

可就算有了如果,依照他那時候的性子,接到了電話又怎樣,他還是只會不屑地放置一邊,不予理會。

事情繞成了死環,所以他遠遠沒有林盼眼中那麽好。

“所以,我是不是很冷血的一個人?”

“小蘭……”林盼啜泣的動作停下,低聲喚了他一句。

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才好,但是她堅信,眼前的這個少年,即使不說,也有既強大又柔軟的內心。

這個世界上,并非都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扯上了倫理道德,就會變了個味道,說不清倒不明。

道理大家都懂,也從愛從旁觀者的角度,給出自己的建議,但是殊不知,一旦扯上了自身,往往就變成了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只有切身體會過,或許才能品出當中的些許意喻和味道來。

林盼沒能參與到當年的故事當中,所以她選擇安靜閉上嘴。

內心的定奪和判斷,還是要交給沈攬也自己。

“好了,不聊這個了。”沈攬也結束了這個話題。

“不管怎樣,遇到這種事,是不是很害怕?”他問林盼,緩緩說道。

林盼圓潤的眼濕漉漉的,聽到這句話,對上他的視線,呆呆的。

今晚……今晚的……沈同學好溫柔啊。

沈攬也半邊臉微微腫起,然後像是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和自己做了一會兒鬥争,才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

“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個?給你。”

是她送他的小面包。

林盼看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什麽啊。

過了半瞬,林盼突然反應過來,又開始難受起來,“我給你的,你都不吃啊。”

沈攬也也有些尴尬,“當時不餓,等着一會兒吃。”

他不喜歡這些甜甜的東西,沒扔掉就不錯了。

林盼奪了過去,撕開包裝,分給他一半,“到現在我倆晚飯都還沒吃呢,你一半我一半。”

沈攬也沉默地拿過去,在林盼殷切的目光下,塞了一點到嘴裏。

硬硬的,面包體不綿軟,而且未免太甜了。

“好吃吧,沈同學!甜不甜甜不甜?”林盼看他吃了一點,連忙問他。

“嗯……”

“好啦,就當你誇我甜了!”林盼捧着一半小面包,及肩的發柔順地搭着,柔白的面龐扯出微笑,一個深酒窩頓時顯現了出來。

沈攬也看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手指,往那裏戳了戳。

他早就想這樣做了。

沈攬也挑起眉,微微勾起嘴角,這樣的笑意顯現在他的臉上,清隽湛然,風華絕代。

林盼看向他俊美的臉,呆楞了一會兒,然後說,“沈同學……你這樣腫着半張臉……有一點點好笑……”

“……”

沈攬也臉色一僵,戳她酒窩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舒适。

沈攬也和林盼自從那晚,倒像是熟悉了起來似的。

她圍繞着沈攬也打轉,他也任由她去。不管是林盼本人,還是旁觀的其他人,都覺得他倆的關系有了質的飛躍。

經常是她噼裏啪啦地和沈攬也吐訴自己的一天,程荊月和顧位津在旁邊拌着嘴。就連密斯李都注意到了,讓他們注意點,不要超越那層關系。

哪……哪層關系……

林盼迫不得已解釋了一番,他倆有着深刻堅固的友誼,才沒再招惹來老師的疑惑。

她也想啊。

但是高中這麽重要的階段,能保持現在這樣,身邊有交談愉快的摯友,心有所屬的男生,耍皮嘴賤的狗友,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林盼那邊自覺肆意放飛地不得了,沈攬也這邊卻陷入了水深火熱——

沈攬也最近周末晚上跑步,總能遇上林盼。

兩人的家,其實離得并不遠。

所以當第一次偶遇的時候,面對林盼驚詫的雙眸,他內心暗暗好笑。

果不其然,當他再一次不經意地路過林盼家那一塊馬路的時候,又對上她彎彎的笑眼,弧度剛剛好,像個微勾的小月牙。

只是今天——

他第二圈不自覺來到林盼家的小區這裏駐足的時候,還是沒見到預期中的那張小臉。

他在寒風中等了一會兒,這種不受人控制的感覺又來了。

頓了半晌,他還是跑走了。

跑着跑着,心裏那股不舒服的勁頭又卷土重來,撞着他的心,生生拉扯。

沈攬也煩躁地扯了扯自己額前的碎發,停下來翻開自己的手機查看。

聊天記錄很正常,還停留在林盼下午給他發的那張表情包上。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

【沈同學,今天天氣很好對吧?太陽有很多,暖洋洋的嘿嘿嘿。】

他當時是什麽反應來着?

想着她說話的樣子,然後什麽也沒回複。

他沿着小路,走了一會兒,唇抿成一條直線。

正想着要不要發條消息過去,餘光裏瞥見了一道人影。

是林盼。

嬌嬌小小的,蹲在那裏,頭埋在膝蓋窩裏,緊緊地縮成一團。

頭頂就是白熾的路燈,光灑下來,把她發頂的幾小根碎發照得零零散散的,細碎地閃着毛絨絨的樣子。

他沒有任何停頓,徑直走上前去。

“林盼?”

還是低着頭,不擡頭,也一副打死不說話的樣子。

沈攬也氣有點不順,但是還是耐着性子解釋,“我沒回複你,是我忘了。習慣性的那種,我以為你知道我今天還是會……”

林盼的肩膀微微聳動,一抖一抖的。

“……你別哭了。”

當着他面哭的女生有很多,有因為告白被拒羞的,也有刻意在他面前展現柔弱的。往往他只覺得很不耐煩。

但只有這一個,無論怎麽上天作地,他只覺得,有點憨,還有點傻。

“你……”沈大少爺難得一次性連發這麽多條單向對話,還都是解釋性質的,實屬難得。

然後他看見,林盼擡起頭來,惺忪着眼,“沈同學……不好意思啊……我剛剛在這裏難過來着……蹲着蹲着睡着了……我真沒哭……我不怎麽哭的嘿嘿……”

小心地瞥了眼他的臉色,末了補了一句,“呃……你沒生氣吧……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你一次性說這麽多……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沈攬也:“……”

他生氣什麽!

他好得很!

沈攬也幹脆也不繼續跑了,兩人就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剛剛說難過,你這樣的,還會有難過的時候?”

什麽叫她這樣的?

林盼撇了撇嘴,“我還不能有難受的時候了是吧!”

然後她重重地長嘆一聲。

“沈同學,我覺得好迷茫啊。我想去學美術,可是媽媽不讓。可是我真的真的好喜歡畫畫啊,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和那些學藝術的同學,早就差了很遠的距離。”

或者是說,從起跑線就輸了。

林盼想起小的時候,她剛提出這個念頭,就被林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媽媽和她說了很多原因,也列舉了很多的大道理。這些她都懂,所以自此她收起心思。

但是……

但是後來,她知道,林母讓林望去參加了夏令營,那裏的費用很貴,并不比她學美術的費用便宜。但那是她的親弟弟,她也沒有在父母前表現出任何不滿。

高中裏,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地學習,都在為了自己的目标而奮鬥。

只有她,成績中上,但是向往藝術畫畫的欲望愈發強烈,那顆渴望的心膨脹地愈發大,牢牢地占據着。

今天,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媽媽再次說起這件事。

她是真的想走藝術生這條道路,再晚點,就真的要來不及了。

然而林母又是直接拒絕,還是半點猶豫也無。

“可是媽媽,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老是要阻止我呢?”

“家裏沒有這個閑錢,你這孩子為什麽不懂得體諒一下我們呢。再說了,和你弟弟學學,別想着走一些亂七八糟的路子,好好學習才是正經的。”

“可是現在對藝術生的文化要求也高啊,文化不過線也是行不通的。我解釋過很多次了,你為什麽總是會覺得是不正經呢?”

“那既然這樣,更不能行了。兩邊都要顧着,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看你哭都沒地方哭!”

林父在旁邊看不下去了,上前勸說,“孩子喜歡,就讓她去嘗試一下吧,我看盼盼确實喜歡,不是有些存款嗎。”

說完,他看向林盼,“盼盼,你別擔心,家裏面這些年下來,錢還是有的。”

“好啊你,這時候你當起和事佬來了?這錢要不是我一直在攢着,能存下來多少?那錢是留給小望買房子的!動不得!”

林望在一邊聽到這句話,大聲喊了句,面色也不好看,“媽!說了多少次了,我不需要!我以後自己有能力給自己賺錢,既然我姐喜歡,為什麽不讓她去?”

林母聽了這話,在沙發上跌坐了下去,“好啊,你們這一個二個的,就是要氣我,我做的還不是為你們好嗎?我容易嗎我?女孩子走這條路,哪個不是辛苦的了!”

林盼低下頭,強忍着淚,到底沒有哭,她只是輕聲說,“可是媽媽,你從來都沒有問過一句我願不願意,我喜不喜歡。我不想跟我弟比,可是你每次話裏行間,從來都沒有一次認真考慮過我。”

“我真的會難受,只是很多時候我不說罷了。就像是這一次,你沒有問我真正的想法,其實我還沒有下定決心,我也需要你們的支持和鼓勵,但是你只會打擊我,這只會讓我更加的迷惑,更加的糾結。”

“小時候家裏訂牛奶,永遠只給我阿望喝剩下的;他想要什麽,不管怎樣,都能夠在幾天後擁有;我想去參加藝術班,你說沒錢,結果轉頭就讓他去參加了夏令營。我真的沒想和他比過,也沒有怨恨過他,我只是想,大概就是因為,我在你們心中,只是一個女兒,而不是一個也會哭也會鬧也會有情緒的孩子。”

林望盯着她,“姐……”

林父不知道被什麽觸動到了,別過臉去,拿下了自己的眼鏡。

林母被林盼這一連串的話弄懵了,只是不停地說,“你這孩子……”

沒再等他們的反應,林盼直接開門,奪門而出。

跑了一會兒,覺得難受得不行,直接蹲下來。

想着小時候的一些事,想着最近的一些事,到了最後,居然就這麽昏睡了過去。

好像有點小丢臉……

她到底做不來又哭又鬧的那些事。

就像現在,她的情緒馬上就歸了位,也開始在反思自己。

可是越反思,越和自己心裏所想的背道而馳,就越發地渴望,想要迫不及待地證明,當初的自己是正确的。

“小蘭……在你看來……我是不是很笨啊……”

林盼兩條腿晃蕩在長椅上,腳點不到地,空蕩蕩的沒安全感,她幹脆收起腿,盤坐在上面。

“什麽都想不好的樣子,又是棵牆頭草,你看,現在我又開始動搖了。”她開始無意識地摳着自己的指甲玩。

沈攬也本來一直在靜靜地聆聽,聽到“牆頭草”這三個字的時候,微微挑起眉。

某人貌似在致力于偶遇他這一方面,倒是一點都不牆頭草。

過了半晌,林盼也沒等到他的回複。

她曲起手臂,碰了碰他的胸膛。

咦?硬硬的。

然後她繼續戳了戳,這感覺,有點上瘾。

等到她再次想戳的時候,手肘的關節被揪住。

林盼回過頭來,撞上沈攬也明顯促狹的笑。

他語氣戲谑,“你撞什麽?”

林盼臉微微一紅,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色了!

現在每次看到他那張臉,都把持不住。

這麽想着,她脫口而出——

“沈同學,你真是秀色可餐。”

“……”

像是沒看到沈攬也無語的神色,林盼又問,“為什麽我和你讨論這種大事!你都假裝聽不見呢!”

沈攬也也沒和她急,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運動服衣領微微敞開,裏面的衣衫領口較低,露出半截精致的鎖骨。

然後他擡頭望着陽城漫天的星夜,仰着,緩緩說道,“哪個人說的,要是能夠一直對生活保持熱情和歡樂,就是很了不起的了?”

然後他側過臉來,在這晚黑的夜,深深地望入她的雙眸,“而這一次的了不起,第一步,就是抓住你自己的心。”

“抓住,我自己的心?”

“嗯。”

·

林盼最後還是回了家。

家裏只有林母在,林父和林望都不見蹤影。

林母眼圈紅通通的,應該是剛哭過的樣子。

林盼有點慫,撓了撓頭,輕輕地喊了聲,“媽媽。”

林母這才如夢初醒,擡起頭來,氣勢洶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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