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路人

卻是方才那青衫年輕人走了出來,滿面倦色道:“早知我白日便不急着趕路,也不至現下落在這裏不得清靜,眼看天便要亮了,還未能好好合上眼歇片刻。”

此時月已西落,天邊隐隐泛白,何泗見這年輕人一臉困倦,心下也是過意不去,拱手道:“是我們的不是,實在抱歉的很。”

青衫年輕人擺手道:“鬧罷鬧罷,我也不能怎樣,你們繼續在此,我換個地方便是。”

說罷,他拔腿要走,沈佑瑜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地沖上前叫道:“這位大哥慢着!你要去哪裏?我同你一起走。”

何泗微怒,還未說話,那年輕人已道:“可我未必與你同路啊,我要往江州去。”

沈佑瑜大喜連聲道:“正是同路正是同路,咱們一同走罷。”

何泗怒道:“江州向南,長極州向西,哪裏來的同路?”

那年輕人聞言亦詫異道:“就是呀,哪裏來的同路?”

沈佑瑜理直氣壯道:“同千裏是同路,同百裏是同路,同十裏怎麽就不是同路了,走到前方岔路口咱們再分開便是。”

那年輕人這才明白,搖頭笑道:“我還有許多路要趕,哪裏有功夫陪你這孩子玩耍打趣,你就随這位兄臺回家去罷。”

沈佑瑜急道:“我不是打趣,我是真心與大哥同行——”

他這般夾纏不清,何泗已走上前,又要去推他走,沈佑瑜一面掙動一面叫道:“你怎不信我是有事要急着趕路,你莫要推我,我不回去!”

沈佑瑜正滿口鬧,忽覺何泗動作一頓橫臂将他護在身後,連那青衫年輕人也停了笑面色一凝,他正不解,一道細若蚊蠅之聲傳來,陰測測道:“要回哪裏去?你們哪裏都回不了。”

此時天光乍亮,前方道上不知何時站了一老者,頭發灰白長亂,身形佝偻,躬身低首看不清面目。

何泗護住沈佑瑜,道:“方才是前輩在說話?”

那老者脊背震動并不擡頭,只呵呵低笑,細聲道:“自然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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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泗道:“前輩此言何意?”

那老者道:“你身後的那個少年,可是沈墨白之子沈佑瑜?”

何泗想都未想,便鎮定自若道:“不是。”

那老者聽他如此答,忽地大笑起來,直笑的雙肩顫抖,道:“你這年輕人,如此不老實,我本就已認定,只不過随口一問,你居然說謊诓我老人家。”

何泗道:“我哪裏說謊了?我确實不姓沈,我姓何,旁邊這兩個都是我的弟弟,自然也都是姓何的,前輩你怎麽說我诓騙你。”

沈佑瑜聽他突然胡說,不由的一愣,擡眼看何泗,卻見他面色凝重,牢牢盯着那老者,不知此時是何情況,便有些不敢開口。那老者冷哼一聲道:“沈墨白是何人你不曉得?”

那青衫年輕人忽地插言道:“自然曉得,凡天下習武之人,哪個沒聽過沈墨白的大名?只是無論前輩要找沈墨白還是要找他兒子,怎麽找到我們兄弟頭上來了,我們兄弟三人不過是恰巧路過這裏而已。”

何泗接口道:“正是,聽前輩這話意思,沈墨白前輩也在此處麽?那可好得很,我們兄弟久仰大名,若是能有緣一見更是好極。”

那老者頭頸微動,似是在側耳傾聽什麽,道:“我不知沈墨白在不在這裏,我只知道他兒子沈佑瑜在。”

何泗搖頭道:“從未聽說過此人。既然他有如此大的來頭,卻在江湖上仍是無名小卒,想必不過是個不中用的公子哥兒罷了。”

那青衫年輕人接口道:“大哥你這話說的可不對,沈墨白既然是響當當的絕頂高手,他兒子哪裏會是簡單人物。”

何泗冷哼道:“那咱們兄弟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了,怎麽從未聽過這小子大名?”

青衫年輕人道:“興許人家只是還未出來闖蕩江湖。”

何泗擺手道:“那也不關咱們事。這位前輩,你攔着我們兄弟去路做什麽?”

那老者道:“你們當真沒見過沈佑瑜?”

何泗不耐道:“他又不是什麽成名的英雄前輩,我們做什麽要去見他?倒是前輩您,瞧着非尋常之人,敢問前輩能否告知來歷,也好叫我們兄弟知道,今日是有幸見到了哪位高人前輩。”

那老者又呵呵一笑,道:“老朽乃江湖上無名之輩,不必多說。你們是要到哪裏去?”

那青衫年輕人搶着說道:“江州!我們是江州人士,家中做些小生意常要外出,因此我們兄弟幾人時常出來行走,這不,剛談攏了一筆生意,正要返家。”

那老者道:“既是返家,為何半夜行走三人一騎?”

何泗道:“這便要問我這小弟了,說來也是可氣,家中長輩惦記,一早已派出幾名管事在前方百裏岔道處等着,我們兩個當兄長的自然歸心似箭,他卻只顧貪玩磨磨蹭蹭,一路上不知吵了多少架,偏這小子還記仇的很,不過是罵了他幾句,他就記上了。我們本是好好的歇在客棧,他半夜起來偷拿了行李要跑,怕我們追趕還把馬匹都牽走,幸虧我發現及時,和二弟急忙趕上來這裏才攔住他,我們本是帶了四匹馬,這敗家子竟一氣放走了三匹!真真是可氣的很,想起來我便忍不住想痛打他一頓!”

何泗說着便狠瞪了沈佑瑜一眼,沈佑瑜聽了這半天,只覺得稀裏糊塗,忽地被何泗這麽一瞪,不免心下生怯,向後一縮。

那青衫年輕人唉聲嘆氣道:“大哥你又發什麽脾氣,帶他回家去,爹娘自有家法,你這時再氣又有何用。”

何泗道:“說是如此說,心下總是氣悶。”

說罷,何泗左手緊抓住沈佑瑜,右手便去牽馬,口內道:“前輩,我們着急趕路,這便不同你說了,就此別過。”

那老者忽地微一頓足,何泗等人只覺地面震顫,那老者足下已多了一個淺坑。

只這一腳便足以顯示那老者內力深厚,沈佑瑜先是覺得腳下搖晃,又瞧見地面上那深坑,更是緊張萬分。

那老者冷笑道:“你們倒是挺能說。既然是商賈人家,怎麽卻各個身負武功?尤其是你——”那老者微微側頭,卻是向着何泗道:“你這身功夫——嘿嘿,可非比尋常啊。”

何泗詫異道:“會武有什麽稀奇?正因我們家行商常年奔波,爹娘才更曉得拜訪名師要我們兄弟自幼習武防身,這又有什麽不好的?我練武極有天分,這事我自己也曉得,教我練武的那十幾位師父都這樣誇獎我,說我天分極佳,恨不能将全身絕學盡授與我,好讓我為他們光耀門楣。前輩你怎的如此關心我們兄弟武功?莫非您也想傳我一招半式麽?那敢情好!我瞧着您方才這一下,便已是勝過我見過的許多師父。不如咱們這便拜師,您同我們兄弟回江州去,我爹定然會奉上美酒好菜招待您,我那些師父必然也會想與您切磋一番。”

那老者哼一聲,卻不說話了。

何泗見狀,嘆一口氣道:“前輩若是不想便罷了,我們兄弟這便回家去啦,家中管家還在前頭等着接我們回去呢。”

那青衫年輕人也走過來,卻是緊貼沈佑瑜左側,與何泗一左一右将沈佑瑜夾在中間,自道路右方緩步向前行。

那老者默然不語,沈佑瑜偷眼瞧他,那老者卻始終躬身低頭,也分辨不出他此時面色。

待他們三人一馬走到近前時,那老者忽地問道:“你們當真沒見過沈佑瑜?”

沈佑瑜心下發緊,不敢去看他,左側那青衫年輕人忽地身子一側,擋住沈佑瑜,跺腳嘆道:“前輩你怎的又問一遍!方才不是就問過我們了?這條大道上又非沒有別人,你怎的不問方才過去那兩人,偏我們兄弟倒黴,在路上慢慢走卻給前輩你攔住問東問西!”

老者急道:“你說方才還有人過去?”

青衫年輕人道:“是呀,有兩人匆匆忙忙過去,但只擦肩而過,我看的并不真切,只覺有一人似乎也是練家子,這時早已走的遠了罷。”

老者“唔”一聲,又道:“他們向東走了?”

青衫年輕人道:“正是。早知大哥就該聽我的,咱們就該回去再買兩匹馬才好趕路,我并非偷懶不肯行路,只是若不騎馬實在有些耽擱,三人同騎又太拖沓——哎,前輩你怎的走了?”

那老者已不再聽他絮叨,邁步緩緩向東行去,迎面由左經過何泗一行人身側時,沈佑瑜只覺似是一道陰風迎面,心內發寒,那老者恰在此時向這邊微微側臉,沈佑瑜瞧得清楚,險些驚呼出聲:那老者幹瘦面上全是皺紋,似老樹枯枝一般,這還罷了,更可怖的卻是,他雙目應在之處卻只有兩個深陷黑洞,這老者竟是沒有眼睛的!

乍一見如此可怕面貌,沈佑瑜不由低低驚呼一聲,才一出聲,左側那青衫年輕人忽地哎呦大叫一聲,聲音極響将沈佑瑜聲音蓋住,不但如此,他還仿佛受到極大驚吓,身子直往右去,一直撞到沈佑瑜身上,整個人擋住他視線,口內還叫道:“大哥,咱們快些走吧,回家去,回家去!”

何泗目視前方,只不耐煩道:“不正在走着麽?你是怎麽了,大呼小叫不成體統,好端端的莫非見到鬼了?”

那青衫年輕人道:“可不就是——”他話未說完又慌忙止住,只道:“快走,快走。”

那老者忽地“嘿嘿”一笑,不再看他們,徑直向東行去,不過幾步,便已走出幾丈遠,片刻已不見了人影。

何泗忽地站住,側耳細聽一瞬,舒一口氣,忙推沈佑瑜道:“上馬,快走快走。”

沈佑瑜慌忙爬上馬,何泗亦翻身上來,略一頓,又向那青衫年輕人伸手道:“只得暫且委屈兄弟一下,咱們先離了這裏再說。”

那年輕人輕笑一聲,也不多話,只一搭何泗手,飛身上馬,何泗一夾馬腹,馬兒便揚首奔出,直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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