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煙花落
何泗将心放下來,秋風遲卻是憂慮半晌,這天直至深夜,未見什麽動靜。何泗推門出去卻見秋風遲仍在院內徘徊,面色不安,不禁笑道:“都如此晚了,哪還能有什麽事,闵真真興許只是一時氣話,或是吓唬你的。”
哪知何泗這話音才落,就聽前院忽地人聲大作,秋風遲便如兔子被揪了尾巴,嗖地便沖了出去,何泗驚疑不定,忙往前院去,心道:莫非闵真真真的敢來夜闖群英山莊?
及至到了前門,許多人都已到了,天色已黑透,前門內外卻火把通明,人影重重。秋霜晚與連玉亭也在其中,沈佑瑜看見何泗,忙跑過來叫道:“何大哥你瞧,那臭丫頭又來作亂啦。”
何泗定睛一瞧,卻見門前看守的弟子都已東倒西歪,正竭力掙紮手腳卻只是不聽使喚,似是被什麽藥給迷倒了。門下站着的那個嬌小少女,可不就是闵真真,她手上卻高高舉着一個碩大的木箱,那木箱足有半人那般寬大,幾乎将她整個人都蓋住了。
沈忠正站在闵真真對面,擰眉厲聲道:“你這小丫頭,大半夜的又來做什麽?”
闵真真嘻嘻一笑道:“我來給你們送份大禮。”
沈忠喝道:“什麽大禮?”
闵真真擡一擡手道:“就是這個。”
沈忠警覺後退,道:“那是什麽?”
闵真真笑道:“忠伯你怕麽?莫怕莫怕,你不如猜一猜。”
沈忠定睛打量那箱子,借着明火光亮細瞧了陣,皺着鼻頭用力一嗅,面色便有些驚疑不定,忽地他又瞧見箱後延出一道線,再一看闵真真另一手掌正握在那條線上,登時面色大變叫道:“是□□!”
沈忠一叫出聲,在場衆人均是大驚失色,許多人往後退,以求離闵真真遠些,更有不少人已暗自運力,預備闵真真一将箱子抛過來就出手将她制住。
闵真真卻是絲毫未動,咯咯笑道:“你們怕什麽?橫豎我不在你們那邊點,就在我這裏把火點起來好不好?”
沈佑瑜低聲道:“她是要做什麽?”
何泗望着那箱子,心下亦是驚駭,道:“聽她的意思,是要點了那箱□□?”何泗一面說,一面心內納罕,若是闵真真把箱子抛出,此處高手雲集,自然能将她制住,可若是闵真真就在她自己身前點燃那箱子□□,誰又能來得及制住她?可若是這樣,最先炸死的便是闵真真自己,她是瘋了麽?
何泗正想着,忽地瞥見沈墨白亦在人群中,卻只默然看着闵真真,似乎并不慌亂。不知怎的,這衆人喧嘩之際,何泗見沈墨白如此鎮定,心下不覺也安定下來,暗道:憑她闵真真如何耍手段,有沈盟主在此,必定是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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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正驚懼間,秋風遲忽地從人群中冒出,竟是直向闵真真跑過去,一面跑一面叫道:“闵姑娘,有什麽話好好說,你萬萬不能想不開。”
闵真真手腕一動,砰咚一聲巨響将那箱子摔到地上,喝道:“你站住!”
秋風遲唬了一跳,站住腳,叫道:“闵姑娘,好端端的,你莫要尋死。”
闵真真挑眉道:“誰說我要尋死?”
秋風遲心驚膽戰盯着闵真真身前那個箱子,道:“你帶了這箱子,還說要點了它……”
闵真真點頭道:“我是要點了它。”說罷,她又笑起來道:“你知道我要點了它,做什麽還跑過來?”
秋風遲一怔,道:“我怕你尋死啊。”
闵真真呆愣片刻,忽地手腕一轉道:“你不要我尋死,那我就點了它罷。”她說話間已指尖一撚,說時遲那時快,闵真真手中瞬間躍出一束火苗,直撲那箱子,那箱子雖大,材質卻薄的如紙糊一般,霎時就全燒起來,立時就發出嘭嘭嗤嗤古怪聲音,還冒出白煙來。
衆人登時都驚叫起來,秋風遲大驚,一時間也來不及多想,急向前躍去,想将闵真真自箱子旁拖開,及至到了闵真真身側,忽覺那火似乎并未炸開,才呆愣愣站住腳。
嘭嘭之聲不絕于耳,忽地嗖一聲自那火箱中竄出一道白光直升天際,在空中綻開,如星如雨。
闵真真見到秋風遲過來,也不動彈,只站在原地仰頭看天,淡淡道:“慌什麽,不過是一箱鑽天猴而已。”
前院衆人不料竟是如此,登時都驚得呆了。卻見那火箱中不斷竄出白光,眨眼之間,如墨夜空中便接二連三綻出數百數千星光,璀璨奪目,又如夜雨般點點墜落。此情此景,美輪美奂,一時間所有人也都忘了方才的鬧劇,都仰頭看起這連綿不斷的花火。
秋風遲亦仰頭望着夜空,只覺煞是好看,轉頭正要和闵真真說話,卻見闵真真雖一直仰着頭,秀美面頰上卻早已滿是淚痕,不禁吓了一跳,忙道:“你,你怎麽啦?為什麽哭了?”
闵真真仍是仰着頭,煙火七彩光影在她面上閃爍,又伴着淚珠落下,她卻忽地含淚笑了笑,哽咽道:“你瞧,煙火都散了。”
秋風遲一時摸不着頭腦,又見闵真真神色極為哀傷,不禁心下一軟,輕聲道:“煙火散了,你為什麽哭成這樣啊?煙火本來就是要散的物件。”
闵真真忽地抽噎一下,低聲道:“我也早知道,煙火本就是要散的。”
秋風遲一怔,不知何意,卻見闵真真不再說話,只仰頭看着煙火,不由愣了一愣,也學她擡頭望天。
何泗方才也被闵真真唬了一跳,此時見竟是這種結局,不禁哭笑不得,暗道闵真真實在是古怪難測。好在她這次倒是給了群英山莊衆人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衆人見無事發生,又有煙火可看,登時松懈下來,不少人更是喜笑顏開朝着空中指指點點,倒好似一場游園盛宴一般。
何泗左右張望尋找沈墨白,卻見沈墨白在人群中正含笑望天,少頃,便轉身離去了。何泗目送沈墨白自人群中離去,忽地目光一掃,卻發現後院一處樓閣屋頂,竟高高站着一個清瘦身影。
何泗只乍一看,便猜出那人是沈煥。何泗怔怔看了那孤零零的身影一會兒,忽地心內竟湧起一股凄涼感覺:此時山莊中大多人都已聚在這裏,唯有沈煥在偌大後院中孤單立于高處,這邊煙火明亮光影搖曳熱鬧之至,不知在他那裏看來又是什麽情景呢?
沈忠雖是對闵真真仍有戒心,好在闵真真自那夜鬧了一通之後,竟像是改了性子一般,竟再也沒胡鬧過,若是有人遇了麻煩,闵真真還主動請纓來幫手。她再來群英山莊也是規規矩矩,沈忠叫她站住等,她就乖乖站住再不亂動。如此時間長了,衆人也就漸漸不再防備她。
雖然摸不着頭腦,但闵真真如此轉變,秋風遲自然很是高興,何泗也極為欣慰。快活堂活動日漸頻繁,行事愈加殘忍血腥,群英山莊衆人時常外出至各地與快活堂賊人相抗,沈墨白很是看重何泗,何泗為快活堂之事已是忙碌之極,實在不想再分神應付闵真真了,她自己改好,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秋去春來,轉眼兩年,何泗苦練武功,對師父所遺武學更為明了,功力大進。這兩年間他奉沈墨白之命奔波各地,與不少快活堂高手交手,許多無惡不作的兇狠之徒都斃命青山劍下,青山劍之名傳揚開來,何泗亦是聲名鵲起。
這日,何泗才同周普一道了結了江北一個快活堂分舵,趕回群英山莊才一進門,周普便已又領命出去了。
何泗回屋歇息,卻見秋風遲屋內仍空着,應是他那邊事情還未了結,不禁心下亦是憂慮起來。
傳聞快活堂堂主化飛炎已修煉至無憂訣第九層,為了突破至第十層,化飛炎已閉關一年未出,但化飛炎雖閉了關,快活堂麾下衆人反倒更加猖狂。如今已是如此,待化飛炎出關,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何泗正沉思間,忽聽腳步聲響,卻是秋霜晚走進院子,瞧見何泗,便抿唇笑道:“小遲還未回來,你倒是先回來了。”
何泗起身迎上去,道:“他雖出門比我早,但那邊事情也極為棘手,輕易不能解決,耽擱些日子也是有的。”
秋霜晚颦眉道:“我原先便想同他一起,沈叔叔卻不許。”
何泗笑道:“沈盟主擔憂你,唯恐你受傷。”
秋霜晚橫他一眼,嗔怪道:“我怎會受傷?我先前又不是沒去過,你也曉得,我武功可比小遲還好些呢。只是我每回回來,沈叔叔都要叫我歇一歇,我哪裏歇的住呀,這兩年……這兩年快活堂如此兇悍,我聽說陳大哥前不久遇到司寇雄,險些喪命。”
提起陳正奇,何泗也不免嘆息道:“好在陳大哥最終并無大礙。這司寇雄,自從霍天元病重歸隐,越發肆無忌憚兇狠殘暴了。”
秋霜晚冷笑道:“化飛炎閉關,他俨然已把自己當成了堂主了。”
何泗皺眉道:“雖然霍天元已離開,但化飛炎也未必會将堂主傳給司寇雄,不是還有——”何泗忽地驚覺自己失言,忙擡頭看秋霜晚,秋霜晚果然面色一白。何泗忙笑道:“橫豎逍遙峰上的事,咱們也管不到。”
秋霜晚亦是勉強一笑,正要說話,忽地又響起急促步聲,這次卻是山莊弟子飛跑過來,說是莊主請何泗快些過去。
何泗聽喚,連忙跟着那弟子過去,就見沈墨白在廳中來回踱步,面色竟是罕有的凝重,何泗心下不由一緊,忙上前道:“盟主。”
沈墨白點點頭,示意身側弟子出去,待弟子出了門又将門關緊,沈墨白才道:“坐。”
待何泗落座,沈墨白便開口道:“今日請你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何泗道:“盟主吩咐,百死莫辭。”
沈墨白卻發了會兒怔,忽地搖頭道:“不是吩咐,你也不能死。”
何泗一愣,看沈墨白神色奇怪,不禁更是納罕,道:“究竟是何事,盟主請說,我必盡力而為。”
沈墨白道:“我要你往逍遙峰走一趟。”
何泗一怔,道:“快活堂總舵逍遙峰?”
沈墨白嘆道:“我曉得極為危險,稍有不慎便是九死一生——”
何泗騰地起身,拱手道:“何泗願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