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屬于你和我的時光早已垂垂老去 (1)

新年伊始,由于姜城遠的介入,我徹底地告別了我曾經生活過二十多年的地方。就像完成某種神聖的儀式似的,我鄭重地把家裏的鑰匙交到了他的手上。大門旁邊的牆壁上還留着我從小到大量身高之後畫的一道道記錄線,四歲,九歲,十三歲,十八歲,我輕輕地摸着那些線,百感交集。

姜城遠問我:“還有什麽是你要帶走的,就都帶走吧。今天之後,這裏的任何東西就都不屬于你了。”

我感觸地說:“要帶走的都已經帶走了,剩下的都是帶不走的了。”

他說:“那走吧,我順路送你回酒店。”

我說:“你先走吧,我還想再留一會兒,我走的時候會把門關好的。”

他皺眉說:“這個時候?”

我苦笑說:“你不會說,這個時候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我們一起吃個飯,就當慶祝合作愉快吧?我們已經不是能夠同桌吃飯的關系了吧?”

他被我這句話噎住了,清了清嗓子說:“好吧,那随你的便。”

姜城遠走了之後,我一整晚都留在家裏。劉靖初打電話給我說,他還在舅舅家裏。早上他說要去跟舅舅商量一點家事,後來一直沒有定論,他晚上不回酒店了。我們正說着,我突然聽到很重的一聲撞門聲,連劉靖初在電話那端都聽見了,問我:“什麽聲音?”我說:“沒什麽,我不小心踢到凳子了。”他問:“你的傷口剛剛好一點呢,要不要緊?”我連忙說沒事,匆匆地把電話挂了。

撞門聲接連悶重地響了幾次,門外有人嚷嚷:“有燈光,有人在裏面呢。”

我意識到是魏楊的狐群狗黨們,聽見又有人說:“聽說房子賣掉了,不會這麽快就搬進來了吧?喂,誰敢買這兒,出來!”

我站在門邊,背靠着牆,抄着手聽他們罵罵咧咧,連撞帶踢。

對面的鄰居好像開了一下門,但是立刻關上了門。又過了一會兒之後,外面來了兩個巡邏的警察,那幫人才沒趣地散了。

第二天早晨,我下樓看見街口有人用推車賣早餐,擺了幾張矮桌子、矮凳子,有人坐在那兒吃油條。

我忽然愣了愣。姜城遠那麽高的個子,彎着腰坐在那麽矮的凳子上,看起來姿勢有點別扭。他似乎很冷,縮着脖子,用油條蘸着豆漿,一邊吃一邊搓手。他那輛白色的新車就停在不遠處,車內隐約可以看見司機還趴在方向盤上睡覺。車子是新買的,司機也是新請的,可是他們怎麽在這裏?

姜城遠是背對我坐着的,我不想被他看見我,就盡量離他遠一點,想悄悄地溜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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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走到他的背後,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是劉靖初的專屬鈴聲《共同度過》。之前跟姜城遠辦交接手續的時候,他就聽到過這個鈴聲。他立刻回頭一看,我們倆都有點尴尬,而我手裏還抱着一個枕頭。

我不知道姜城遠會不會認得這個枕頭,那是他睡過的枕頭。帶着這個枕頭離開,也是我不想被他發現我的原因。我顧不得接電話,尴尬地說:“我帶走它,你不會反對吧?都睡習慣了。”

他盯着枕頭,還很優雅地掏出紙巾擦了擦嘴:“沒關系。”

我問:“你怎麽在這裏?”

他說:“昨晚後來去應酬客戶了,現在才回家。正好路過這兒,沒有吃早餐肚子有點餓了。”

我點頭:“嗯,你吃吧,我走了。”

我們倆生疏得好像只差一步就會是陌生人了,接着我的電話又響了第二遍,我邊走邊接聽,說:“怎麽了?”

劉靖初問我:“阿瑄,你怎麽不在酒店?這麽早你去哪兒了?”

我問:“你回酒店了?”

他說:“嗯。”

我說:“我昨晚回家了,在家裏住的一晚,算是跟它告別吧。”

劉靖初說:“哦,你現在還在家裏?”

我說:“沒有,我可能要去沈宮一趟,找沈叔叔。”

他又說:“阿瑄,我昨晚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那天開車送檀雅去醫院時,她一直在跟我說什麽抽屜裏的化妝鏡。”

我停下來,回頭望了望姜城遠:“嗯,那有什麽問題?”

劉靖初說:“她指的是汽車前面那個抽屜裏的化妝鏡。當時我把她放在後排的,她就在後面抓着靠背,伸了手過來抓了我一下,一直說什麽化妝鏡、化妝鏡,我當時根本沒有在意她說了什麽。可是我昨晚跟舅舅又聊起那天的事情了。阿瑄,我想起來,我發現檀雅時,她要我送她去醫院,當時是有一輛私家車經過的,我本來想攔住那輛車,可她拉着我,硬要我開她的車,還說她的車裏有什麽。我也不知道有什麽,也沒放在心上,而當時那輛私家車大概是怕事也沒敢停。我現在倒有點懷疑,她之所以那麽執着非要我開她的車送她去醫院,她是不是想告訴我……”

我接着說:“她的車裏有魏楊想要的東西?就是姜城遠一直懷疑的證據?”

劉靖初還不清楚房屋買賣的手續昨天已經全部辦妥了,他說:“嗯,你們昨天排上號了嗎?要是今天還得排,你還去見那個家夥,就可以跟他說一下……”

我正想告訴他手續已經全部辦完了,但我還沒說,他就忽然說:“呃……阿瑄,我先挂了……”

“怎麽了?喂?劉靖初?……”我覺得他說要挂電話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沉很嚴肅,他挂得也很快,瞬間電話就已經斷了。我回頭一看,不遠處剛喝完豆漿的姜城遠慢慢地站起身來,把早餐錢遞給老板娘。突然發現我還沒有走,他的腳步微微一頓,嘴巴裏呵出了一團白色的霧氣。

姜城遠的司機是一個沉默得幾乎令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的人。我們從我家去半山禦林的路上,司機只是不停地打呵欠,一個字都沒說。檀雅出事以後,她的車鑰匙一直都是姜城遠保管着的,她家裏人想把車子賣了,就托姜城遠代辦,只是姜城遠忙着跟唐樹恒處理唐為的事,賣車的事情就擱置了。

我們來到車庫,找到檀雅的車,發現抽屜裏的确有一面較厚的仿古化妝鏡。鏡子背面有一小塊儲物空間,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塊手機內存卡。姜城遠立刻打開随身的電腦,找到了卡裏的一段視頻。

那是檀雅偷錄的,是唐柏樓吩咐魏楊到酒店縱火的視頻。

唐柏樓還叮囑魏楊,一定要辦得幹淨利落,不能被查出人為的痕跡,破壞他牽制唐樹恒資金流向的計劃。

姜城遠的懷疑是對的,唐柏樓的确是想逼唐樹恒把有限的資金都用來維修酒店,從而放棄娛樂公司,然後他自己就有機會吃掉娛樂公司的全部股份。我們看完那段只有兩分多鐘的視頻後,姜城遠氣得手抖。

“她就是因為這段視頻而把命都丢了!”當然,那種憤怒裏面,更多的還是惋惜和心痛。

我說:“檀雅始終信不過唐柏樓,錄這段視頻是想給自己找個保障吧,可能以為唐柏樓會忌憚,可是沒想到他們做得那麽絕。”

姜城遠說:“她就是那樣的人,總以為自己會算,她算到什麽了?真是……”他憤怒地合上電腦,若有所思地說,“唐柏樓是會忌憚的。這段視頻就算未必可以作為呈堂的證據,可是一旦公開,唐柏樓在大家面前的假面具就撕開了。唐董、股東,還有公司的人會怎麽看他?他擔心的就是這個吧……”

姜城遠急忙給唐樹恒打電話,跟他約見面的地點,詳談視頻的事情。正好他打電話的時候,劉靖初也給我打電話來了。可是,我接起來之後,說話的人卻不是劉靖初,傳來的竟然是魏楊的聲音。

魏楊陰陽怪氣地說:“老朋友,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呢。”

我緊張地問:“怎麽是你,劉靖初呢?”他說:“他在我旁邊,就是手腳啊、嘴啊都不是很方便,我就代勞了。老朋友,你跟姓姜的關系那麽密切,就幫我一個忙,給我把車裏的東西弄到手,怎麽樣?”

“車?”我頓了頓,小聲說,“什麽東西?”

他說:“不要裝了,小劉不是跟你說了,檀雅的車裏有個化妝鏡嗎?”

原來,魏楊打聽到了我和劉靖初住的酒店,一個小時之前,他去酒店找我們,當時,劉靖初也剛回到酒店,只顧着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兒,進屋之後忘記鎖門,魏楊正好就在門外聽見他跟我說的那番話了。

我猜到了魏楊的意圖,更小聲地問:“他呢?”

他說:“什麽時候你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了,你就能見到他了。不然的話……呵呵,我可不敢保證哦。”

這時,姜城遠已經跟唐樹恒通完電話了,對司機說:“先下山吧。”

我也急忙挂了電話。姜城遠問我:“劉靖初怎麽了?”

我的腦子裏面一瞬間有無數個念頭交織閃過,亂糟糟的,我慌不擇言說:“沒怎麽。”

他說:“你臉色很難看。”

我說:“呃,是有點事,他惹了點麻煩,不過還能解決。”

他又問我:“我要回唐為,你呢?”

我說:“我也有事,那就在山下的十字路口把我放下吧。”

車子開得很快,并不長的一段山路,路旁每一棵倒退的樹就像被調快了節奏的鐘擺,我越看心裏越煩越急。緊接着,微信裏面,劉靖初的賬號突然發來了一張照片,是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的照片。照片是在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拍的,已經不是在酒店裏了。我一看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怕旁邊的姜城遠看見照片,立刻把手機背過去。他又問我:“你真沒事?”

我改變主意了,捂着肚子說:“呃……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能到你家借個洗手間嗎?”

山下不遠就是姜家,他對司機說:“嗯。鐘哥,我們先回家一趟吧。”

車子開到樓下,姜城遠讓司機在車裏等,他陪我上樓。我親眼看着他把那張一直拿在手裏摩挲的存儲卡放進羽絨服的口袋裏,我默不作聲地跟着他,心裏面暗暗盤算着我要怎麽樣才能拿到那張存儲卡。

家裏沒有人,他父母都不在。開門之後我看見鞋櫃旁邊放着一雙夏天的女士拖鞋,我以為随便穿一穿就行了,一只腳剛伸進去,他卻拉着我說:“穿那個你不冷嗎?昨天家裏做了清潔,忘記收好了。”他從鞋櫃裏拿了一雙新的厚絨拖鞋出來,說,“喏,穿這個。”

我換好拖鞋,他問:“不是要去洗手間嗎?”

我點了點頭,便進了洗手間,對着鏡子發了一會兒呆。我想好了,一會兒我出去就騙他說口渴想喝水,趁喝水的時候把水灑在他的衣服上,等他把衣服脫下來,我就找機會偷走口袋裏的存儲卡。

于是,我出了洗手間,還沒開口,姜城遠卻先說:“你既然來了,我帶你參觀參觀我家裏吧。”

我有點吃驚,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他看我沒立刻答應,笑了笑問:“不願意嗎?”

我很久沒有看到他對我笑過了,他忽然露出笑容的那一瞬,我很意外,心裏的忐忑也沒那麽重了。

他家是躍層的,樓下有兩廳兩室,他一間一間地介紹說,哪裏是客卧,哪裏是書房,哪裏是儲物間。他和父母的卧室都在樓上。他的房間外面還有一個很大的陽臺,我站在陽臺上往樓下一看,仿佛還能看到曾經的我站在路燈下等待過他、仰望過他、哀求過他也痛罵過他的身影。那盞路燈已經更換過了,換成了歐式的馬燈,黑色的燈杆,玻璃的燈罩。我說:“我記得以前是灰綠色的,總覺得很冷清,不過現在好像更冷清了。”

“嗯?你在說什麽?”姜城遠端了一杯熱開水進來,遞給我說,“喝點水吧。你剛才說什麽冷清?”

我盯着那杯正中下懷的水,結巴地說:“呃,沒什麽,我只是……在說路燈。”

我沒有喝水,故意催他說:“還是趕緊走吧,鐘哥還在樓下等我們呢。”我一邊說,一邊靠近他,假裝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水一下子濺了出來,不但濺在他的羽絨服上,還濺在他胸前的白襯衣上面。

他突然向後一退,彎腰捂着胸口。

水是剛從飲水機裏面倒出來的開水,我只是端着杯柄,沒有意識到杯子裏的液體還有着很高的溫度,我看姜城遠那樣子是被燙到了,我慌忙把杯子放下:“對不起,對不起,你怎麽樣?”

他搖頭,呼氣說:“嗯,沒事。”

我見窗臺上有紙巾,就過去拿。窗臺旁的桌子一側靠着一個圓柱形的CD架,還堆着幾個大小不一的盒子,我沒留神腳尖踢到了下層的盒子,盒子晃了晃,塌了下來。姜城遠急忙過來把我拉開,擋着那些盒子說:“這個不用你管,我自己會堆好的。”

我抽出紙巾給他:“擦一擦吧。你真的沒事?沒有被燙到?”

他看了看我,走到衣櫃前面,把羽絨服和襯衣都脫了下來,扔在床上。我見狀覺得有點尴尬,故意扭着頭沒看他。

他說:“你幫我把衣服拿到樓下去,挂到外面的陽臺吹一吹吧。”

我再一次有了正中下懷的竊喜,急忙抱起衣服就走,一邊走一邊迫不及待地把手伸進羽絨服的口袋裏摸索。

我是打算逃跑的,一拿到存儲卡,我就會不告而別。

我剛剛摸到那張存儲卡,忽然聽姜城遠莫名其妙有點焦急地喊了我一聲:“苗以瑄……”

我停在房門口,他一邊扣襯衣的扣子,一邊轉過身來,我還能看見他的胸前被開水燙紅了一大片。

我心裏慚愧,問:“你家有燙傷藥嗎?還是擦點藥吧。”

他搖頭說:“沒有燙傷藥。”他頓了頓,問,“要不麻煩你到樓下藥房幫我買吧。”

我愣了一下,說:“呃,好啊,我去幫你把衣服曬好,然後就去買,你等我。”

姜城遠有點無奈地笑了笑:“好,我等你。”

我不能再回去了。我如果回去,如果姜城遠發現羽絨服裏的存儲卡不見了,他一定會追問我。我知道那張卡對他來說很重要,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把握能從他那裏光明正大地索取到存儲卡。與其打草驚蛇,反而有可能失去機會,倒不如先斬後奏。所以,這天,我買了燙傷藥後,只是悄悄地把藥放在他家門口,沒有再驚動他。離開的那一瞬,我心裏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疼痛感。

我望着那道門,仿佛看見了門裏的人還如幾分鐘之前我離開的時候一樣,站在他的卧室門口。

他的身體微斜地靠着門框,抄着手,看着我的背影。我從半圓形的樓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穿過客廳,走到門口。關門的時候,擡頭又遇上他仍然緊追不放的目光。他站的那個位置,能一直看見我。

這一刻,他也許還站在那裏,我們都盯着同一道門,他也許還在等我回去。

是他說的,我等你。

那三個字,總覺得有點重,說起來好像很意味深長。

離開姜家以後,我刻意屏蔽了姜城遠的電話,然後立刻聯系劉靖初。可是,不管我怎麽打電話、發短信,微信也用了,劉靖初那邊一直是無人接聽、無人回複的狀态。我只好又找到唐柏樓,從他那裏拿到魏楊的聯系方式。然而,這依舊是白費力氣,一遍一遍得到的回複都是用戶已關機。

我已經束手無策了,只能等魏楊再次聯系我。

可是,我等了一整天,一整天我都心慌不安,東西也吃不下。我也不敢回酒店,我想魏楊都能找到我,姜城遠或許也可以打聽到,我不想跟他為了存儲卡的事情再起沖突。于是我就在大街上游蕩着,手機一直抓在手裏,不停地看,但始終沒有任何的短信或者電話。

直到傍晚的時候,我疲憊地回到了酒店。

鑰匙插進鎖孔的那一瞬,我聽到背後有人喊我:“阿瑄!”

我回頭一看,劉靖初比他在照片上的狀态還要狼狽,臉上脖子上破皮流血,青一塊紫一塊的,走路還有點重心不穩。他扶着牆壁過來,險些摔一跤。

我激動地撲過去:“劉靖初,你吓死我了!你回來了!你沒事了!?”

劉靖初喘着氣,說:“阿瑄,我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以後都不會有事了……”

我問:“你白天到哪兒去了?是魏楊把你打成這樣的?”

他的嘴角抽了抽,說:“阿瑄,陪我去醫院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見誰?”

劉靖初不肯說,堅持說我自己去醫院看了就知道了。

我們去的是妙心醫院。重症監護病房,那個躺在病床上,嘴裏還插着管子的人,劉靖初帶我去看的人,原來,是姜城遠。

我從未凝望過他熟睡的樣子,緊緊閉着的眼睛,微微皺起來的眉心,均勻的呼吸,起伏的胸口,他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樣。他睡得那麽沉,那麽安靜。我趴在監護病房隔牆的玻璃上,護士不準我們進去。我拍着玻璃喊他,姜城遠,姜城遠,姜城遠!他全然未聞,還是睡得那麽沉,那麽安靜。

我先是拍得很輕,手指碰到冰冷的玻璃,一下、一下、一下。後來就越拍越重,越喊越大聲:“姜城遠——”我突然大叫了一聲,幾乎要用拳頭去砸那塊玻璃,“他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

劉靖初急忙拉着我:“阿瑄你冷靜一點!冷靜聽說我!他是因為想設陷阱給魏楊踩,所以弄成這樣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瞪着劉靖初:“魏楊?他怎麽會見到魏楊?”

他說:“白天魏楊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他跟你在一起吧?在車裏的時候,他還看到了魏楊發給你的那張照片。”

我搖頭:“他看……看到了?”

劉靖初說:“嗯,看到了。所以你到他家借洗手間的時候,他偷看了你的手機,還用你的手機回撥了我的電話,是魏楊接的……”

我捂着嘴:“所以,他當時就已經知道了?”

從邀請我參觀他的家、倒水,到把弄濕的衣服交給我,這一連串的舉動,我還以為都是正中我下懷的,但原來,那些都是姜城遠安排的。他是故意讓我拿走他衣服裏面的存儲卡的。目的是令我以為我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支開我,他再背着我聯系魏楊。

我拿到了卡以後,沒有看過卡裏面的內容,所以,我沒有發現,我拿到的根本不是在檀雅車裏找到的那張卡。姜城遠貍貓換太子,趁我還在洗手間的時候,就用他自己的手機存儲卡跟檀雅的那張卡掉換了。

劉靖初說:“你離開了他家以後,他就來找魏楊了。他表面上是來用卡交換我這個人質的,但是,他還在身上藏了針孔攝像頭。他想套魏楊的話,讓魏楊親口說他都幹了些什麽壞事。”

魏楊只知道有一張所謂錄到了他的犯罪證據的卡存在,但他不知道究竟檀雅錄到了些什麽,所以,他以前根本沒有想到,其實那張卡對唐柏樓十分不利,對他反而還不足以構成太大的威脅。其實他根本不需要為了那張卡而殺人滅口,反倒是他撞死了檀雅,他的噩夢才真的開始了。

姜城遠去見魏楊的時候,套他說出了當晚在半山禦林外面發生的事情。劉靖初說:“套到話以後,魏楊就發現姜城遠在錄影。姜城遠說,他如果僅僅是把卡裏的視頻公諸于衆,用來打擊唐柏樓,魏楊也許還有機會置身事外,那樣就太可惜了。他一定要讓殺死表姐的真兇原形畢露,要讓那段視頻發揮更大的效用,所以他就做好了準備,自己以身犯險來了。被魏楊發現了以後,他把攝像頭給了我,他自己走路不方便,就讓我先逃走。我在附近找到了人幫忙,再趕回去的時候,他跟魏楊已經從我們當時身處的、大概有三層高的一幢爛尾樓的屋頂一起掉了下來,那下面都是亂石堆……”

我問:“那……魏楊呢?”

劉靖初說:“他也在醫院,和姜城遠一樣,還昏迷着。不管怎麽樣,這次魏楊是跑不掉了,法律一定會嚴懲他,他作惡多端,是罪有應得了。”

“那姜城遠……他……會醒吧?”

“他……”劉靖初欲言又止。

“哦……你……你別告訴我,我去問問醫生……”我失魂落魄。

“阿瑄,你不用問了!”劉靖初說,“醫生說,姜城遠醒過來的概率很低,可能還不足百分之十。”

我想了想說:“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不低啊,不低吧?希望還是很大的呢!”我像丢了魂似的,癡癡呆呆地呢喃着,一邊說,一邊眼淚也猛地往下掉。“不低……不低……他一定會醒的,他會醒的……”

劉靖初扶着我:“阿瑄,你別這樣!”

我擦着眼淚,邊擦又邊笑:“嗯,沒事的,百分之十又怎麽樣?他那麽固執,他不會放棄的。”

是啊,你一定不會放棄的,姜城遠,就像你固執地恨我一樣,你再固執地、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好不好?以後再不會有人惹你生氣,令你厭煩了,那個人會徹底徹底地遠離你,将過往的種種恩怨和傷痛也一并帶走,還給你一片澄澈清明的世界。但請你一定要醒過來。

我在玻璃隔牆前面站了很久,兩眼無神地一直盯着他。周圍很安靜,只有病房裏的儀器發出的有節奏的嘀嗒聲。

嘀嗒,嘀嗒,嘀嗒。

我背靠着牆慢慢地坐在地上,心裏仿佛總有一個聲音在說,再等等吧,也許,再等等他就醒了。

他會從病房裏面走出來,走到我面前。當我擡頭望着他的臉時,他的嘴角會輕輕一勾,依舊是不冷不熱,似笑非笑。他會問我:“苗以瑄,你坐在這裏幹什麽?是誰給你資格為我哭的?”

那我要怎麽回答呢?

姜城遠,我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愛你的資格。

但我就是愛你。

就像你固執地恨着我一樣,我也固執地愛着你。哪怕屬于你和我的時光早就已經垂垂老去,我依然愛你。

番外篇 姜城遠的獨白

我沒有想到會在歌城遇見她,遇見她之前,我曾在地獄裏度過了我人生裏最難熬的四十八小時。

四十八小時以前,有人告訴我,是苗以瑄釀成了當年舒芸的慘劇。

乍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相信。

我不想相信,不敢相信,不願意相信。

兩天的地獄,我的腦子裏面全是她。會在最危急的關頭不顧自己流血也要抓緊我不放的她,在教室裏陷入噩夢無聲流淚的她,在舞會場猝不及防地親吻我臉頰的她,受傷受疼總笑着說沒關系的她。

那麽那麽多的她,其實,早就已經不知道從何時起,一點一點地如雨露般滲進了我的心裏,令我欣賞,也令我心疼。

我們曾經一起在深夜漫步在老城區,看着那些充滿着舊時光味道的房屋街道,某個時刻我忽然想,倘若光陰荏苒,經年之後我們成熟了,老去了,我依舊很想跟她共處在那樣的地方。

我想跟她一同呼吸歲月裏的滄桑。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是的,她不知道,那一瞬我的腦海裏竟然會冒出這樣的念頭。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問自己,那小芸呢?

小芸是我生命裏最初的一段美好,然而,那段美好,早就已經随着悲劇的發生而凝固在從前的記憶裏了。

那幾年我所執着的,并不是我們之間的感情,而是對往昔的遺憾和留戀。

我不得不承認,有很多感覺,早就已經不一樣了。

初戀是刻骨銘心的,但是,對我來講,想要一生一世放在心裏的那段感情,才是我的曾經滄海。

那段感情有一個名字,它叫苗以瑄。

我很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看見她喝醉了,我忽然就有了一個念頭,我想趁她不清醒時,用她的手機去向劉靖初套話。

那一切都進行得如我所想,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就得到了我需要的答案。

但是,那是我需要的、卻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坐在出租車前排,看着劉靖初回過來的那一條一條的短信,覺得每一條都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逐刀逐刀地割着我。她斜坐在汽車後排,後視鏡裏還能看見她正眼神迷離地望着我笑。

那是很美的笑容。卧室裏的燈光映着她的臉的時候,我也還是覺得,她笑起來特別美。

不止一次,亮了我一心的黑暗。

然而,我卻再度跌入了黑暗。

如果我送她回家以後就離開,如果我們之間沒有後來的糾纏——局面或許不會變得如此難堪。

但是,已經沒有如果了。

因為有了酒精的催促,我內心所有的憤怒和痛苦都混在欲望裏,我迷失了。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分明就已經注定了我不能與敵同眠,然而,我卻沒能克制住我自己。一夜纏綿之後的清晨,或許,我最痛恨的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看見她靜悄悄地睡在我身旁,頭還枕在我的胸口。

那也是我第一次以及僅有的一次凝望她熟睡的樣子。

緊緊閉着的眼睛,微微皺起來的眉心,令我想起那次在教室裏看見她睡着了,大致也是這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還有眼淚輕輕地從眼角裏溢出來。那時我就想,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到底承受過什麽,會連睡着了也會流露出疲憊和脆弱?我發現,我在心疼她連睡着了也在哭。

假如她沒有一手造成舒芸的悲劇,我想,我一定會在那個醒來的清晨微笑着親吻她的額頭,告訴她,即便昨夜發生的一切是我們都失去了理智的一場意外,但是,我清醒的時候也有同樣的念頭。

苗以瑄,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很高興我們在一起了。從今往後,我會是那個能令你安睡不再皺眉頭、不再流眼淚的人,把你的疲憊交給我來安慰,把你的脆弱交給我來撫平,好不好?——然而,因為秘密被揭開,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破滅了。

我無法接受自己跟這個造成舒芸的悲劇的罪魁禍首在一起,所以,我對她說了很難聽的話,甚至後來還做出了很惡毒的舉動,她大概以為我是想報複她,但其實,我的目的不是報複。

我只是想:姜城遠,如果你自己不夠狠心,不夠堅決,無法痛恨自己的敵人,那就讓對方來恨你吧。

如果你不舍得離開她,那就讓她先離開你。

只要結果是一樣的,只要你跟她之間再沒有可能——

是的,我只是想這樣。我怎麽可能跟一個害死小芸的人開心幸福地在一起呢?我怎麽面對小芸?怎麽面對那個無能、妥協、為愛盲目的自己?我必須毀掉跟她之間的希望,從她的世界裏徹底逃離。

為了逃離,我都做了什麽啊?!當她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為了那個猝然而來、卻猝然又離開的小生命失魂痛苦的時候,我當衆羞辱了她……當她苦苦哀求想去見至親的人最後一面的時候,我野蠻地禁锢了她……也是因為我的幾句戲言,魏楊有機會囚禁她,令她險些毀在唐柏樓手裏……

發生那麽多的事情,她應該夠恨我了吧?

我總是說,苗以瑄我就是要看着你難過,因為你難過了我就會好過。但是,我真的好過了嗎?

我越是折磨她,就越覺得我是在折磨我自己。

那一次,沈航在彌留之際等着見她,我用錢收買出租車司機,不讓她趕去醫院,後來司機把我們扔在高速入口附近,還扔掉了我的拐杖和她的一只鞋。她怎麽都不會想到,後來我把鞋子撿回來了。

後來,那只鞋子就一直被我小心地收藏起來,放在我的卧室裏。有一次她到我家裏來的時候,撞倒了卧室裏的置物盒,我還很怕她會發現那只鞋,我怕她會看穿我的口是心非,我怕我們之間最終還是想斷不能斷。

唐為酒店失火的那天,在劉靖初到酒店來找唐柏樓之前,我和唐樹恒、公司同事,還有唐柏樓,都在酒店的咖啡廳裏。和客戶交談的時候,唐柏樓收到了魏楊發來的短信,他看完短信當場就笑了,還把短信內容當笑話講給在場的人聽,說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正在來找他晦氣的路上。在場的人聽了也都一笑置之,只有我在意,因為來的人是劉靖初,是跟她有關系的一個人。

唐柏樓去洗手間的時候,我随後也去了。

我走在他後面一點,冷不防看到劉靖初忽然陰森森地竄到了唐柏樓背後,而且手裏還拿着有尖角的硬物,想襲擊唐柏樓。

唐柏樓一點警惕心都沒有,連他背後跟着人他都不知道。我就在劉靖初動手之前先一步把他打昏了,而且還悄悄地把他拖進了樓梯間,而唐柏樓由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背後已經上演了一場暗戰。

我當時只想到用那樣的方式阻止劉靖初。一來我不能看着他傷人,二來我如果喊人或者怎麽樣,暴露了劉靖初,我想唐柏樓一定不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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