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修文)
皇帝方欲提步,然天啓搶先行了一步。皇帝知道天啓是要先行入內檢查這房屋的意思,便默準了。
其實這房屋龍鱗衛已事先派暗衛查看過數次,便是此時,這屋脊之上,也暗暗潛伏了數個暗衛。然而天啓莫名心生不安,臨時增加了這麽一出。
天啓走入屋內,銳利的目光四下打量。室內不過三丈見方,陳設簡單,一目了然:靠窗起的矮榻,上設一幾兩墊,旁邊牆邊一尊佛龛,再無多餘之物。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怪異的,那就是這屋子的牆壁和門戶厚重異常,都是用的西域傳來的硬逾鋼鐵、火燃不着的鐵杉木所制。便是窗戶,亦用整塊鐵杉木雕成細密窗格,連個蒼蠅都飛不過。不過天啓知道,這是因為此屋原就是為先帝祈福誦經特設,故而在建造時由宮內供應使用了這些鐵杉木,以保障貴人的安全。
天啓細細查看過,方欲退出,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機括轉動之聲。天啓反應也是快,立刻便向門外撲去,豈料腳下一空——平整的青磚地上憑空出現了個黑洞,瞬間天啓身體已經一半落入其中。到底不愧為龍鱗衛之首,天啓雙手雙腳張開四下一撐,借這點力身體一彈向上沖去!
然而黑洞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扣住天啓腳踝,硬生生把他再次拉下!機括聲再起,青磚升起,洞口被封了個嚴嚴實實。
無塵和皇帝并排站在門口,正好遮擋住了身後其他人的視線。這事發突然,皇帝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覺肩上一痛、眼前一花,人已被拖進了室內。門和窗戶同時哐當一聲關上。
“大膽!你這和尚,是想謀逆嗎?!”楊義護于皇帝身前,怒喝無塵和尚。剛他和皇帝一起,被無塵和尚抓進了屋裏。
無塵和尚面不改色,依舊慈悲謙和地合掌躬身:“正是。”
屋外,小院四周牆壁上,此時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僧人,他們不複誦經念佛的慈悲之相,卻是皆手持勁弩,指向了院中的宮人與侍衛!
“當~當~當~”寺裏鐘樓的大鐘被敲響了。懷恩寺的大鐘是這京中寺廟中個頭首屈一指的,洪亮的鐘聲亦震耳欲聾。
而此時,這慈悲之地的鐘,敲響的卻是死亡之音!恍如春雷的鐘聲,遮掩了萬箭齊發之聲,也壓下了瀕死的哀嚎。
鐘聲也是信號。大殿中,一個僞裝成老者的龍鱗衛正在進香。豈料他身旁不遠處的沙彌,卻突然舍了木魚不敲,而用那粗大木槌把他的腦殼砸開了花!
大殿之外,佛門聖地之中,已然到處都是如此情形。僧人們褪去僞裝,化作了夜叉惡鬼。
寺廟大門轟然關閉。
又一個龍鱗衛倒下了,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放出了自己的訊鳥。這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鳥,是他們內部傳訊的工具。只要這小鳥兒飛出寺廟去,沿途都有他們的人警戒……小鳥兒一飛沖天,眼看就要消失不見,然而便在此時,一支小箭準确無誤地貫穿了它的腦袋。
一棵大樹上,傅晏收了手中弓箭:“都說了,我現在沒事的,你看。”洗盡鉛華,恢複男兒裝,此時的傅晏,眉目間病容盡消,神采無限,與那個病歪歪的燕娘簡直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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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玄初一早就扮成香客混了進來。他們剛殺了兩個假僧人,換上了他們的衣服,發髻用僧帽遮擋。這一片混亂中,果然沒有人察覺異常。
“是,殿下神武過人,屬下拜服。”他身邊的玄初,嘴上說的恭謹,手中弓箭一動,三箭齊發,三只訊鳥同時落下。
“好好好,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身體還是不行。”傅晏無奈嘆息道:“所以我不能接近那精舍,康王的精銳都在那邊——那就你去,必須得你,去給我盯住精舍那邊的動靜,我才安心。”
玄初知道自己主子的話沒法違拗,只好道:“那屬下去便是,只是殿下,您務必珍重自身啊!”
“快去快去。記住陛下的性命不可交代于此時,如有必要,你可出手。”傅晏揮手。
玄初離去之後,傅晏看看空中,伸手又是一箭。一只訊鳥又打着轉兒落下,墜向了後山。
訊鳥落地,正落到一雙綠羅鞋旁。一雙纖細的手将它捧起:“你看。”
捧住這鳥兒的,正是虞楠裳,她給成碧輝看。
成碧輝皺眉接過:“這佛門淨地裏,竟有誰這般兇殘!”
虞楠裳關注的卻與他不同:“好精準的箭法!”說着四下張望,尋找那射箭之人。
“我們去找個師父給它超度了吧。”成碧輝說着就邁步去找人。
呃,都死的透透的了,有什麽好超度的,真是誠心向佛的成校尉啊……虞楠裳撓撓腦袋,拔步跟上去。
二人一路分花拂柳去找人。他們所處的後山本寂靜少人,不過今兒也未免太少了,走了幾處殿閣也沒見人。“前山好像很吵,人都去前山了嗎?”虞楠裳疑惑地道。成碧輝也很奇怪:這聲音怎麽聽着像有人在打鬥似的?他趕忙急走兩步。
轉過一處屋角,迎面就見一香客裝扮的人,渾身是血爬在地上。
虞楠裳驚叫一聲,趕忙捂住自己的嘴。成碧輝也顧不得上那只鳥兒了,三步并兩步跑過去,扶起人查看:“你是何人?發生了什麽事?”
“謀逆,謀逆造反!”那人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說:“快去,出去……”
什麽?謀逆造反?他說的是謀逆造反嗎?成碧輝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還沒等他做出決斷,走廊那邊沖過來一個持長刀的僧人,見了他們便揮舞着刀惡狠狠地沖了過來!
“這怎麽回事兒!”成碧輝今日因是和佳人相約,沒帶任何武器,看着那明晃晃的長刀,思量着未免不敵,于是轉頭拉起虞楠裳便跑。
誰料跑的路不對,跑了幾步就有一堵假山擋住去路,背後那僧人已經趕上來了,成碧輝只好咬牙空手和那僧人過招,險象環生。
虞楠裳經過上次被劫那事之後,膽子倒是又大了不少。此時雖也覺着腿腳有些發軟,腦子還是迅速轉着,四下張望想辦法。不遠處一顆大樹恰脫落了一截粗壯枝幹,虞楠裳跑過去撿起擲給成碧輝:“用這個!”
成碧輝接住樹枝,恰擋住僧人的一次兇猛劈砍。他的武功倒也紮實,漸漸地,就逆轉了頹勢。
虞楠裳也撿了地上石塊瞅空子砸向那僧人。她準頭還不錯,一下就砸那僧人腦袋上,把那僧人砸的鮮血長流。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虞楠裳合掌嘀咕一句。
“快走!”成碧輝乘機把把那人踹倒,拉起虞楠裳就跑。
然而很快迎面又碰上兩個持刀僧人。
兩人換個方向再跑。
虞楠裳雖平日裏勤加鍛煉身體,但到底是個女孩兒,體力如何能夠與男子比,漸漸地速度就落下了。
成碧輝一開始還緊緊拉住她的手,可是背後僧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心急之下,拉住虞楠裳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松,越來越松,直至松開。
虞楠裳失了他的牽引,速度愈發的更慢。眼看成碧輝的背影越來越遠,而追趕的僧人已經到了跟前,她不由地驚呼:“成校尉……成校尉救我!”
成碧輝的身影停了一停,轉頭看了她一眼:那兩個僧人已經堵在了她面前,老鷹捉小雞般向她逼去。成碧輝猶豫了片刻——然而兩個僧人之一又向他追來了,成碧輝終究轉身繼續自己逃命。
成校尉,他竟然不救她?他不是個英雄嗎?為什麽??虞楠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她不甘心地邊退邊叫:“成校尉,成碧輝,救我,救我!”
可是很快退無可退。他們現在所在的這條路,一側靠着山,另一側就是一段斷崖,修了欄杆擋住。此時虞楠裳正退到了斷崖旁,腰已經貼在了欄杆上。
“別喊了小美人兒,今兒個誰都救不了你!”僧人舉起手中長刀:“可惜了的……要怨就怨你運氣不好吧!”
說着那明晃晃的長刀就向虞楠裳撲面劈去!
然而卻劈了個空。
虞楠裳剛危急之下,竟雙手抓住圍欄,身體一躍而過,懸于欄杆下。
這個斷崖說高也不高說矮也不矮,虞楠裳往下看看,下面總還有自己兩個人這麽高。怎麽辦,怎麽辦。虞楠裳看看上邊:那僧人已經朝着自己抓着欄杆的手再次舉刀。再看看下邊:斷崖上刻着一個碩大的佛字——佛祖啊佛祖,小女子平時對您多有不敬,若今次您肯顯靈保我不死,小女子日後定當誠心供奉……虞楠裳心中祝禱一番,眼看那長刀鋒芒落了下來,她眼一閉心一橫,松開了手。
到底忍不住尖叫出聲。
預料中的撞擊與疼痛并沒到來,反倒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虞楠裳在自己的尖叫聲之外聽到了一個有如天籁的聲音反反複複:“我接到了你,我接到了你!”
虞楠裳睜開眼,只看到一截寬闊的後背。自己整個人被緊緊抱住,那麽緊,自己都沒法轉頭,甚至要無法呼吸了……“煩請先放開我……我要喘不過氣來了……”她小聲說。
擁住她的臂膀靜止了一下,不再那麽用力的、像要把她揉碎一般抱她了。過了一小會兒人被松開放下,雙腳觸到了地上——可是還不等她擡頭去看面前的人,就有一雙大手伸來,捂住了她的眼睛。
這是什麽意思?虞楠裳如墜五裏霧中。這人到底是誰?他是好人吧?
那手很快就挪開了,然而那人已經轉過身背對她,并迅速撕下一角衣衫,蒙住臉龐。
他這才轉過來面對她。“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傷到?”那悅耳如天籁的聲音再起。
虞楠裳搖頭:“我沒事……可是你是誰?”盡管他蒙了面,可是這個高大男子俯視自己的目光,莫名熟悉的緊……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他說。停了一下又道:“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父親的朋友?父親的朋友為什麽不肯讓她看他臉?然而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虞楠裳心有餘悸地看向斷崖上方:那個追殺她的僧人還在,也正低頭抻脖子往這兒看着。
蒙面人随她目光看去,目光中煞氣大作。他突然取下腰側小弓,開弓上箭——一切都完成在轉瞬間,等虞楠裳反應過來,疾如雷霆的一箭已穿透那僧人眉心!
來者自然是傅晏。原他正忙着渾水摸魚,突然聽到那魂牽夢萦的嗓音喊成校尉。一開始他以為自己病情加重出現幻聽了?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可是一聲兩聲,那呼喚越來越清晰,他不由得尋聲音來處而去。隔了那麽遠,他看見虞楠裳挂在斷崖上,小小的身體搖曳如一朵風中花。
那一瞬間,傅晏有一種萬事皆空的感覺。他腦子裏唯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沖過去接住她,無論如何要接住她。
中間距離和阻礙,他不知道是怎麽過去的。他只知道他接住了她,他終于接住了她。
放開她,看她活蹦亂跳地和他說話,傅晏這才來得及後怕:萬一他沒聽到她的呼喚呢?萬一他晚來一步呢?萬一,他沒有來呢?
思及此,傅晏只覺肝膽欲裂,對追殺虞楠裳的那人,片刻不能容得他再存活于這世上。
射出這一箭,一轉頭,只見虞楠裳瞪圓眼睛傻傻看着他,渾然沒有了平日的靈動。是被他殺人吓到了?傅晏不由得後悔了。“你……”他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麽撫慰她好。
然而虞楠裳雙目之中慢慢有光芒滋長,兩只小手合到了胸前輕拍:“你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