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康王謀逆落敗身死,京城一夜之間變了天。
短短數日,康王生母賢妃,賜死。親妹平城公主、王妃馮氏及諸子諸女皆貶為庶人。數位康王一派的朝廷重臣以從逆論處,人頭落地。锒铛入獄、貶黜出京者更不可枚舉。
這些皆是寧王拿的主意。寧王現在可謂一手遮天。皇帝傳聞在謀逆中被驚吓大病,政務起居,一概皆仰仗寧王。
這些消息虞楠裳是從造訪的馮檀口中得知。彼時這素日沉穩的候府世子神色間也不複平日從容:“雖說我宏化侯府在朝中持身中正,并無過多攪和到康王與寧王的争鬥中。但是身為康王岳家,怕是終究難逃覆滅之災。”
“我素日裏無事,倒也曾設想過,若是有朝一日發生如此情形你侯府該當如何應對。”虞梅仁拈須道。
馮檀大喜:就知道姑父這“素日裏無事”原不是真的無事……“請姑父指教。”
“我雖未見過寧王,素日留心他的傳聞,雖也有幾分聰穎敏捷、殺伐果決,但往深了看,卻似乎是個随心所欲、唯我獨尊的。嗯,倒有幾分先帝的品格。對這種人,時至今時今日,無論投誠還是乞命怕是都來不及了,唯有投其所好說不定還能奏效——剛剛好你們家就有一個能投所好的妙人兒!”
“姑父是說橼哥兒?”馮檀有點哭笑不得:“前兩年寧王還年少玩性大,倒是和橼哥兒那夥子人一起混過些時日,卻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拳腳相向的時候居多,我看着倒并沒有什麽情誼……”
“左右現在并無他法,何妨讓橼哥兒去求見寧王說說情試試。”虞梅仁胸有成竹地道。
馮檀一想也是,回家後果真交代三房堂弟馮橼去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也不知道馮橼使了什麽法子,竟順順利利地見到寧王,滿面春風而歸。之後他更成為寧王的座上賓,宏化候府也安然度過此次危機,除了康王妃出身的二房的一概官職爵位被褫奪之外,其他人等并未波及。此是後話。
話說當時虞楠裳聽了馮檀的話後,憂心不已:“爹爹,我随檀哥哥去看望外祖母她老人家。”
“你病成這個樣子,如何去得。過了病氣給你外祖母,可不是雪上加霜嗎。”虞梅仁不肯。虞楠裳許久沒病了,這一病就病個大的。這兩天連水米都未曾沾牙,聽聞她表哥來了還強撐着出來,虞梅仁早就心疼了。
馮檀看虞楠裳模樣,知道的确是病的重,也道:“妹妹安心養病就是,這個樣子,去了也只是徒惹祖母她老人家傷心難過。”
“那哥哥替我寬慰外祖母,還有二舅二舅母。”虞楠裳只好道。
馮檀一走,虞梅仁立刻就要抱虞楠裳回屋躺下。
“我不要回去,悶死了,我要去爹屋裏和阿晏作伴——其實我這病不過人我知道的。”虞楠裳扭着身體不肯。她現在體弱氣虛,神态之間愈發嬌氣。
Advertisement
虞梅仁還有什麽不能依她的。便抱了她到自己卧室,放在離傅晏遠遠的炕的另一頭。自己又緊挨着她坐下,片刻不肯離開。
“囡囡有沒有好一點?”傅晏努力抻着脖子越過虞梅仁看她。
“沒有,更難受了……”虞楠裳也覺着父親礙事擋着自己視線:“阿晏你好像臉色也更難看了。唉,這個年真是沒法過了。”
虞梅仁聽她這一句故作老成的哀嘆,不由地撲哧一笑:“天塌下來有爹爹頂着,哪裏就愁到你身上了。”
“我要愁的事兒多了呢,”虞楠裳反駁:“這馬上過年了,年貨可一點兒沒買——都這時候了,撷英齋最好吃的酥糖、永春巷最好的臘梅肯定早賣光了;衣服雖然有雲裳樓送來的現成的,我還想着給爹爹宣叔做新鞋新帽,這還一針沒動。家裏也沒歸置清掃,年下祭祀的器具也還沒收拾出來——這般不成樣子,要是傅哥哥來了可怎生是好?”
不防她這突然又繞到她傅哥哥上,傅晏下意識就彎唇笑了。再一轉眸,看見虞梅仁耷拉的老臉,傅晏咳嗽下,趕緊抿平了嘴。
虞梅仁誠然是給這幾天時時刻刻響在耳邊的傅哥哥給聽傷着了。
虞楠裳卻還不自覺地繼續道:“爹啊,傅哥哥到底什麽時候回京城啊?什麽時候來咱們家啊?”
虞梅仁仰頭看屋頂不看傅晏:“這爹爹如何能知道,總的看他事兒辦的順不順利。”
“那爹爹你知不知道他去辦什麽事兒了?對了爹我還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營生的,怎麽會武功那麽好?”虞楠裳這說起她傅哥哥來體也不虛了氣也不弱了,兩只眼睛瞪的亮晶晶的。
傅晏希冀地望望虞梅仁,而虞梅仁繼續望屋頂:“也沒做什麽像樣營生,不過整天介和人打架罷了,打多了,總也能贏那麽一兩次。”
傅晏:“……”竟無法反駁——哦,不對不對!什麽叫打多了贏一兩次?我可是常勝,常勝的好嘛!
然而虞楠裳絲毫不以為意,反是拍掌歡喜道:“我就說嘛,傅哥哥肯定是話本裏說的,仗劍天涯的俠士!”
傅晏/虞梅仁:“……”
“這就是了,話本裏的大俠都是是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那傅哥哥他總有家鄉吧,他是哪裏人?京城人嗎?他家裏還有誰?父母在堂嗎?”虞楠裳又揪住她爹一連串的問。
“倒是京城人,不過家中也沒什麽親近的人了,他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常回來。上次是湊巧讓你碰着他了。”虞梅仁捏着額頭道。
傅晏面無表情:每一句話都沒有錯,然而也沒有真話……虞先生真會說瞎話……
而虞楠裳捏着下巴沉吟:“那也就是沒有成親咯!”
虞梅仁聽了她這句終于給惹炸了。“他他他有沒有成親關你什麽事兒?”他顫巍巍指了他閨女問。
“沒有啊,就随便說說咯。”虞楠裳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并把她爹往外推:“哎呀爹啊,你別在這兒了,你若是有空的話去添置年貨吧,啊,快去吧,明天祭竈的關東糖也還沒有呢!”
傅晏屏息忍笑,按捺住心中歡喜,按捺的好不辛苦。
然而虞梅仁鄭重地站住了。“囡囡,爹不跟你說笑,你給我認真聽着了。”他說,并眼角餘光掃過傅晏:“你知道爹爹疼你,向來你要什麽,爹爹沒有不從你的。可是這傅三,若是你看上這傅三,唯有這不行!”
傅晏驟然變了臉色。
虞楠裳也給她爹這鄭重其事愣住了。“為什麽啊,爹。”她啓唇輕輕問。
“自你娘去了,爹這剩下的殘生,所求的不過是你的喜樂安康罷了。”虞梅仁嘆息道:“可是這傅三,他身份太特殊,他許可以給你世間一切,唯獨這喜樂安康不能。他的身邊,永遠充斥着無邊美□□惑,亦布滿陰謀詭計;他的心胸,需要容納太多東西,以至于必須把那顆血肉之心摒棄;他要走的路,是一條注定無人能與共的孤獨之路——囡囡,爹爹養了你這樣嬌縱的性子,只合适給你找一個有情義有擔當的男兒一生一世一雙人地寵着,哪裏能和這樣的人作配?”
他這一句句,虞楠裳還沒怎樣,傅晏臉上已是蒼白一片。
“可是我覺着傅哥哥就是有情義有擔當的,哪裏有你說的那麽,那麽吓人?”虞楠裳不服氣地嘀咕。
“聽爹爹的話。你不懂他這種人。此一時他如何執着地抓緊你,彼一時他亦能如何決絕地舍棄你。他這種人意志之強大,便是爹爹也不能與之抗衡。爹爹不能保護你的地方,爹爹絕不許你去。”虞梅仁握住她肩膀,深深看入她眼瞳裏:“你明白了嗎?你可答應爹爹?”
虞楠裳咬着唇:“我,我不明白,爹爹真奇怪,說這麽多我不懂的話!”
說着她推開她爹,逃一般跑回了自己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