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放映室裏

季少童看着屏幕。

屏幕上略白的光,不斷變幻在他臉上。

影畫中, 和合窗半開着, 外面在落雨, 打在窗上,芭蕉葉被水洗得翠綠,在風中擺動, 水滴串串從屋檐上滴下。

女子立在窗下,一筆一劃慢慢在紙上寫着。

她頭上戴着亮閃閃的步搖, 寫字的時候在臉側微微晃動......

神色格外專注,喜極而泣的淚水落下, 鏡頭往下,落在紙上,照着被暈染的字跡, 就一直停在那裏,看着那婚書, 一筆筆寫成。

因為要□□無縫的剪輯, 所以鏡頭也是順着人物上半身一點點從表情, 到肩膀, 順着衣袖, 一路到手上的字。

季少童側頭問他的助理:“這和我那天見的,怎麽看着不像一個人?”

“真的是一個。”助理說:“這就是傳說中的上了妝老公都不認識長相。”

季少童:“還有這種長相?......那她這裝扮是幹什麽?”

“她那天有別的戲,就是在嚴向藝的那部戲裏,演一個有才華,但是被皇後嫉妒到杖斃的妃子。”

季少童給笑了, 示意人亮燈。

看向他的助理:“好吧,那邊的事情一向你負責,這個群演到底什麽學歷?字寫的那麽好。”

助理遞給他一份演員簡歷。

季少童瞪了他一眼,“你這還是早有準備?”拿過看了看,他就嗤笑道:“你這是開得什麽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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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名校生。第一天開學的時候退學的。”

“她......有病?”季少童想出了另一個合乎邏輯的答案。

“應該沒有吧。這是我去拿廢片,美術指導給我的。那天據說就是他看了林沁寫字,然後覺得适合。”

這話後面的意思就是方詩柔不合适。季少童條件反射說道:“适合是非常主觀的審美……”又一想,他妹妹也沒在,就停了口。

片子裏的人動靜皆宜,縱然頭上是古裝,也非常明顯畫面感很吸引人。

他拿起煙盒,抽了支,助理把火遞過來給他點上,他抽了口……

問道:“……那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助理說:“你走的時候不是說,要讓她想辦法看清形勢?所以我給那邊相熟的關系都交代了不讓用她,以為她會找人活動關系求情,誰知道,她直接去當了群演。”

季少童皺起眉頭:“這事情沒辦好,你忘了中間還夾着向藝?”

助理說:“那是之前不了解林沁的具體情況。對一般的群演,那晚那樣掃老板面子,這樣已經算高擡貴手。可是像林沁這種女孩子,從小到大老師同學都捧到手心上,有點脾氣也正常。”

季少童彈了彈煙灰:“……你怎麽知道她在學校的事?”

“……嗯,這個”他助理頓時變得猶猶豫豫:“……我也算半個行內人……也是,蠻惜才的,這行靠臉的女孩那麽多,我開始以為她也是那種。後來看了她學校的視頻,還有留言板,發現她應該是在學校裏不傻的那種優等生。”

“所以呢?”季少童慢慢抽着煙:“她來了多久了?”

“不到一個月,見你那天,才來了十天,之前演過一個逃難的姨太太,一個死了的丫鬟,再後來她在前段時間影視城有人鬧事的時候,陰差陽錯砸倒了鬧事的人,就跟了現在的群頭,得了給小姐手替的機會,劇組的美術指導又介紹她去了嚴向藝的劇組,演那個有才華,但也是死了的妃子。”

季少童看向他:“就是說,因為小姐和她的事情,她現在反而變成了群演?”

助理搖頭:“不是因為小姐,是因為你。我是你的人。”

季少童愣了下,而後笑着點頭:“那好,好,這事你準備怎麽辦?”

“你回來,嚴向藝一定會找你,最近他打了好多次電話來。”他的助理擡了擡眼鏡,提議說:“讓她回劇組去吧,這樣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也剛剛好。”

季少童說:“那就這樣吧。”

他說完就站了起來,按熄了煙頭,又回頭看了一眼在反複播放的畫面,轉身出去了。

****

晟炫到了林沁樓下。

給林沁打手機,卻沒有回複,直接去敲門,女房東說林沁沒有回去。

無奈之下,打給了大梁哥。

大梁哥的電話24小時都開機,他們之前也聯系過,就直接說道:“……梁哥,我給林沁打手機,她手機不通。”

梁哥正在他簡陋的辦公室裏,一看是這個開跑車的,立刻就說:“她累的睡過去沒有聽到而已,最近又苦又累。”

晟炫那邊好一會沒聲音,而後他說:“那我可以見見她嗎?她吃飯了沒有?”

梁哥看着那邊才吃了一個漢堡,一包薯條,灌了一肚子垃圾食品的林沁,違心地說:“不用了,她明天一早有通告,又去當群演,已經在這邊沙發上睡着了,就讓她睡吧。”

說完他拿着手機洗耳恭聽,果然就聽對面人問:“她又去當群演是什麽意思,之前不就是群演嗎?”

大梁哥說:“不是,她進這行就是群特,然後成了小特約,本來要給她争取一個中特約的角色,結果她最近得罪了人,有人想潛規則她,她誓不低頭所以被封殺了。就只能去當群演。”

那邊,好一會只有風呼呼的聲音。

然後對面的人就說了聲:“……她得罪的人叫什麽?”

“季少童。”大梁哥幹脆地說。

電話挂了。

大梁哥鄙視地嘟囔了幾句:“都不知道多問幾句,果然還是關系不行。”

他把手機放到了一邊,繼續改林沁的簡歷:“可以替寫字……可以替彈琴……可以替飛檐走壁……我還不信了,季少童能包了所有的戲。”

林沁翻了個身,蒙着新被子繼續睡得香。

梁哥自言自語:“哎……皇帝也可憐,早上起來那麽早,妃子們也可憐,天天要撕逼……自己更可憐,竟然敢得罪資本家。”

****

樓下,夜越來越深,晟炫卻沒有走。

他知道大梁哥的辦公室在什麽地方。

想了想,他開了對林沁手機的定位,看到林沁的确在樓上,猛然多了種心放進肚子裏的安全感。

他放下手機,仰頭看着天,一顆星星也沒。

這地方真是髒,如果是歐美大片裏,敞篷跑車仰望夜空也許還有點美感,但這個地方靠近路邊,過去一輛車,他就感到車座和臉上多了一層灰。

關上天窗,他又想了想,開回去換了輛黑色的車出來。

緊趕慢趕在半夜三點前回來。

果不其然,三點多,他就看到林沁從樓上下來了,長頭發随便綁在身後,牛仔褲,衛衣,邊和人說話,邊端着一個杯子在喝水。

旁邊有兩個男群演,他們站在門口等着,過了會,又下來幾個人,大家都一起往演員工會那邊去。

氣溫很低,現在還沒有到九月末,到了十月,十一月怎麽辦?

他等他們都走遠了,拉開車門下車,路燈還亮着,林沁蹦蹦跳跳地走着,好像邊走邊熱身。

他上了車,看着定位,跟着林沁的方向去了。

演員工會門口人已經不少,他看了看表,竟然還沒有到四點鐘。

林沁一直等着,中間大概太無聊了,她就坐到了那天的臺階上。後來大梁哥來了,他們又排隊,點名,然後上了車。

林沁走了好久,晟炫拿起手機,上面有一串未接。

是他父親的號碼,還有短信,讓他回家。

他開車拐向回家的路,知道,有些事避無可避了。

果然,剛到家就聽他父親說:

“你和欣然怎麽回事?”

“怎麽了?”

“她接了新戲,她說你同意的。”

晟炫笑了,這王欣然真有意思,還會禍水東移。

他說:“是,我和她說,人應該忠于自己的內心,如果是想做的事情就去做。”

他爸爸陰沉的目光盯着他,好像第一次認真地看他。

“你這話是說你自己,還是她。”

晟炫想起今天的林沁,再苦,再累,她都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他說:“是說她,也是說我自己。欣然是我從小的朋友,我也希望她過得快樂。”

他看向他爸爸說:“我想不通,這麽文明的社會,沒有戰争,沒有饑荒,甚至我們都不靠家裏就可以生存,為什麽還要承受這些不想要承受的壓力。”

他爸爸冷笑道:“你的能力?你的能力沒有家裏提供資源,你能培養出這種能力?你的錢?你以為你的那點錢,放到資本市場上算什麽?”

晟炫說:“可對我夠花了。”

他爸爸冷冷地看着他:“所以就說每個人的追求不同,你連個像樣的追求都沒,對社會毫無貢獻,你能看到的,就是你自己的生活。等你能證明自己,對這個社會是個真正有用的人,創造出更多的工作機會,才叫你對社會有實在的貢獻。”

晟炫說:“我的網站……”

“不是網站!”他父親站起來:“我的兒子,應該是個真正對社會有作用和價值的人。你現在做的東西,有多少是你計劃着,一步步走近目标的?——你沒有。所以,你只是個沒有長大的男孩,等你長成男人,咱們再進行男人的對話!

晟炫說:“尊重別人的生活方式是基本禮貌,貶低別人的能力更是一種歧視,爸,我的價值不用和任何人證明。包括你!”

父子倆僵持了一會,他爸上樓去了。

晟炫從家裏出來,已經快要十點,他無緣無故想到:林沁已經到了睡過午覺的時間。

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聯系人,對那邊說:“快要國慶節了,我想讓一家公司沒辦法過節,回頭就把公司名給你。”

對面人不知說了什麽,他低頭說:“其實是什麽公司我還不知道……你管和我什麽關系……你不動手我就自己來。”

他挂了電話,在通訊錄按了一會,又撥了一個號:“……你開會所的,那認不認識影視圈的人?”

聽了對面人的回複,他就低頭靠在車旁笑起來,笑容竟然有點隐隐的羞澀:“是,想認識,那你安排一下,我有個朋友是演員,你知道這行沒關系不行。——你可以直接告訴對方,對了,季少童這個人你認識嗎?”

他臉上的笑意淡去:“認識呀……他公司資産多少?”

對面人說了幾句。

他的笑容沒了:“那還不少……行,你先安排。”

挂上電話,忽然覺得好虐,那個叫季少童的,和他年齡差不多,竟然比他有錢那麽多……誰會不給資本面子呢……

他爸從屋裏出來,看他還在,奇怪地問:“你怎麽還在?”

晟炫說:“我在這想你說過的話,沒錯,男人是該有錢,沒錢,想保護的人都沒辦法保護。”

他爸在自己的車旁停下,轉身看着他:“雖然我覺得你錢是不夠多,可是一億美金都沒辦法保護的?什麽人會這麽值錢?你是不是該審視一下自己的財商了?”

晟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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