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事之秋

秦悅倒也機靈,屈着膝蓋微微福身,道:“見過慶平王殿下。”

慶平王燕栩,乃是南楚皇帝的第二子,少有才名,容姿雅致。他只道這名喚小悅的女子是公何宇的妹妹,但見二人眉目之間卻不相像。

三人落座,慶平王殿下落落大方,以茶代酒道:“小王燕栩,聽聞悅姑娘解了玉屏郡主的思鄉之疾,感激不盡!”

秦悅連忙道:“玉屏郡主遠嫁北齊,乃是我國子民之福,此番機緣巧合,能為郡主盡綿薄之力,也是我的榮幸,殿下……實在是言重了。”

公何宇坐在一旁,只道這秦悅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娃娃,分明還是孩子的心性。而今與南楚皇子迎面而坐,膽識氣度,竟是不輸對方。

北齊女子皆養在深閨,且不說她不懼生人,便是這般穩重老成,亦不像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兒。林馥說,她的父母皆被新帝所害。可他一時猜想不到,究竟是朝中哪位大員,能養出這樣的千金?

公何宇愈發疑惑,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側臉。

“小王只是擔心,悅姑娘能解了玉屏郡主一時之苦,待她入了贏都……”燕栩說罷,面上流露出些許哀傷。

“殿下不必擔憂。”秦悅寬慰道:“我贏都之境富庶,南來北往之商甚多,宮中亦有南國禦廚。玉屏郡主此番入宮,便和回到自家是一樣的。”

“聽悅姑娘如此說,小王便放心了。”燕栩白淨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小王無以為報,這玉珏便贈予姑娘,若是悅姑娘有朝一日入我南楚之境,憑此物可通行無阻。”

只見他從腰間緩緩解下一只通體透白的玉環,輕輕放在她面前。

秦悅從未收到過年輕男子的物件,一時不知所措地望向了公何宇,卻見他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既是慶平王殿下的一番好意,你便收下吧。”公何宇笑道。

待燕栩離去,已是深夜。

公何宇見秦悅翻來覆去地摩挲着那枚玉環,不由打趣道:“你覺得燕栩此人如何?”

“文質彬彬,進退有度。”秦悅也不擡眼,依舊把玩着那枚玉珏道,“只是聽說他那兩個兄長,文治武功皆是不凡,将來必有一番太子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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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少年忽然一怔,低聲道:“你究竟是誰?”

“秦悅啊。”她不假思索。

他大步上前,擋在她身前,“先丞相管佟之女,尚且要恭敬地喚你一聲小主公,你究竟姓何名誰,父母何人?”

秦悅望着他,忽然紅了眼眶道:“我能信少将軍麽?”

他将雙臂抱在胸前,笑道:“我便是這樣入不得你眼?”

月光之下,他的眸子亮亮的,帶着璀璨的星光,卻比白日裏的暖陽還要炙熱三分。她默默地垂下眸子,“我叫遲悅。”

她的聲音悶悶的,似是在哭。公何宇連忙擡起她的臉,但見圓圓的臉上,早已淚痕交錯。

“當今皇帝是我的伯父,太子是我最敬愛的堂兄……”

“莫要哭了。”他的語氣有些懊惱,他早該料到,早該料到!而今惹哭一個小姑娘算什麽?

秦悅哭了半晌,便是吓得再也不敢流淚。

他捧着她的臉頰,輕輕俯下身來,将她的淚水盡數吮如口中。

……

先帝遲晉之,在神武皇帝故去後的十幾年也未曾稱帝,由神武皇後執掌朝政,人稱神武皇太後。

北齊沒有皇帝,唯有掌權的神武皇太後和不得志的太子。直至先帝大婚,娶了一個梁國來的女子。

聽聞皇後秦氏入主正宮之後,短短一年時間,便令先帝與神武皇太後冰釋前嫌,太後更是自此不涉朝政。

秦氏為先帝誕下一女,因難産險些喪命,先帝便再不準她孕育子嗣。而後朝臣紛紛谏言,勸先帝廣納天下秀女,充盈後宮,卻都被先帝一一駁回。

更有傳言,先帝每每批閱奏章,會見下臣與禦書房,便将秦氏之女抱在懷中。及至公主十歲,能批閱群臣上疏,下達聖旨。

公何宇獨自立在窗前,靜默不語。他曾問過父親,那秦後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父親臉上露出的,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他說皇後秦氏乃是天下女子之首,北齊之境無人能出其右。

這樣一個女子,卻慘死在新帝政變之中,令人扼腕。再想到秦悅吃飯時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他的唇角便不由自出地漾起笑來。

為了躲避新帝追殺,她這半年來東躲西藏,生生把自己吃成這般圓潤,再無半分北齊貴女纖瘦柔美的模樣……也虧她想得出來。

公何宇忽然一怔,沒由來地心悸,只見忽的一陣冷風,吹了一團烏雲過境,将明晃晃的銀盤遮住。

不知為何,他這幾日總有些坐立不安。往年父親去芒山練兵,每七日便要回信給他,可是今日已經是第十日,為何……

“齊之畔。”他低聲道。

忽有一個黑影自廊下一躍而至,在他身前跪下。

“你速去一趟芒山。”公何宇道:“若是見到父親,請他速回。”

“是。”言畢,那黑影便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二日一早,玉屏郡主的車駕便出了禹城,浩浩蕩蕩往贏都方向而去。

秦悅倚在城樓上,看着月白長袍的慶平王燕栩款款俯身,竟是對他們抱拳告別。

“你昨日見到玉屏郡主了?”秦悅好奇。

“嗯,很美。”公何宇道:“我觀她的音容氣度,倒有幾分神似林馥。”

“遲琰之必是很喜歡。”秦悅沒由來的冒出一句。

公何宇揚起唇角,這個秦悅,滿肚子都是皇家秘聞。

“可是遲榮殺了林姐姐的父親,又強娶了她的姐姐。”秦悅歪着腦袋問他,“她更名換姓,一路逃亡,你說她會恨遲琰之嗎?”

公何宇側目看她,“我又不是女人,我怎麽知道?”

他剛要轉身,卻被人拽住了袖袍。

“縱是林姐姐不恨,我也會恨”,她圓圓的眼睛正盯着他,“少将軍武藝過人,能不能教教我?”

公何宇哂笑,“你倒是勤奮肯學。”

當日下午,公何宇教了她一套拳法。他說,女孩兒家又不上戰場,那些刀槍箭戟大可不必學,唯獨要重視近身格鬥之術,自保逃命才是上策。

秦悅一刻也不偷懶,整整練了兩個時辰,累得躺倒在演武場上。

忽有一陣疾風自她頭頂掠過,她猛然坐起,便見一人在公何宇面前跪下。那人渾身是血,已看不清衣衫的顏色。

他急促的聲音中帶着哭聲,“少将軍……不好了!”

那人跪在地上,嗚咽之中帶着狠厲之聲,“吳拙殺了将軍,反了!”

“你說什麽!”公何宇驟然起身,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雙手鉗住那血人的雙肩,竟是一把将他抓起,咬牙切齒道:“齊之畔,你再說一遍!”

“偏将吳拙反了!他封鎖了營中消息,正率軍往與禹城而來。”齊之畔泣不成聲,“将軍的首級挂在他的車駕之上,屬下無能……未能奪回将軍全屍。”

齊之畔說罷,抹了抹眼淚道:“吳拙定然不會放過少将軍,請少将軍早做準備。”

公何宇搖搖晃晃,險些跌坐在地上,卻被身側之人一把扶住。

他回頭,見秦悅的眸子裏亦是一片潮濕,她望着他,微微張開了嘴,“少将軍,點兵罷。”

夜風習習,帶着懾人的寒氣。

秦悅站在城牆之上,見公何宇長袍獵獵,覆以冰冷的铠甲。他的□□一揮,揚聲道:“一隊遠攻,雷火準備;二隊掩護,箭手準備!”

吳拙手下五萬精銳,而此刻禹城守備軍不過一千。

秦悅不由想起方才齊之畔的建議,他道:“吳拙手下有許多禹城兵,少将軍何不捉了他們的親眷,綁在城樓之上挫其士氣?”

公何宇搖頭,“我乃武德将軍之子,焉能用如此卑劣手段?”

“再者……”齊之畔又谏言道:“少将軍可令軍士在城中布滿雷火,靜待吳拙入甕。”

“齊之畔!”公何宇提高了聲音,對他道:“以全城百姓的性命為吳拙陪葬,我不能如此!”

齊之畔沉默了半晌,“若是如此,只有守城不出……下屬願與少将軍共存亡!”

秦悅擡頭,只能看清他堅毅的側臉,他……竟是抱了死戰的決心?

黑夜靜得出奇,偶有寂夜蟲鳴,田邊蛙叫。有人策馬上前,在城樓下高聲道:“武德将軍芒山歸來,還不速開城門!”

在那人的身後,黑壓壓的人頭如同烏雲迫境,壓得秦悅胸口沉悶。

“還不速開城門!”那人又是一聲高吼。

秦悅再次擡頭,但見公何宇遠遠地張開了弓,“嗖”地一聲,羽箭疾馳而出。再聽城樓之下,有人沉悶地叫了一聲,翻身墜馬。

“保護偏将軍!”城門之下慌亂起來,顯然是未曾料到如此之變,戰馬的嘶鳴聲和人聲不絕于耳。

然而吳拙麾下乃是北齊精銳之師,稍作休整便再度沖将而上。

“轟”地一聲,雷火彈破空而出,一枚、兩枚、三枚……轟天巨響猶如那日離開贏都之時,灼熱的火光于黑暗中炸裂開來。

“全軍列隊,攻城!”城樓之下,嘶啞的聲音響徹夜空。

一隊又一隊的軍士推着雲梯與沖車,向城門迫近而來。城樓之上,弓箭手萬箭齊發,“嗖嗖”的聲音自耳邊掠過,驚心動魄。

天地之間滿是驚叫聲,夾着着濃重的血腥氣息向秦悅撲來,驚得她連連後退,似要嘔吐。

公何宇忽然回頭看她,他的目光在月色中既凄冷又決絕,“齊之畔,送她去白水城!”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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