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借刀殺人

天色微亮,有一只手沿着軟榻輕輕落在秦悅的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落在她的脊背上。

秦悅一個激靈,瞌睡早已醒了大半。昨夜被燕桓威脅,要将她的下落透露給北齊新帝之事歷歷在目。

她一動也不敢動,任由慶元王殿下将她當成幼小虎阿吾,拍打着愛寵的毛發。

燕桓只覺手下之物忽然一顫,便知她醒了,于是起身下榻道:“束發。”

秦悅連忙自絨毯上爬起,見燕桓已經在案前坐下,便學着趙連的模樣,先将十指緩緩沒入他的鬓發之中,輕輕按壓。

慶元王殿下也不說話,只是輕輕閉了眼,倚在紅木椅上享受她的揉捏。

秦悅的目光不由落在面前的銅鏡之上,但見鏡中的男子衣衫半敞,神情放松。那俊朗之姿,風流之态竟是比北齊之境的世家子還耀眼。只是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唇邊亦沒有淺淺的笑紋,可見平素便是個只會板着臉、不好相與的怪人。

“很好。”燕桓并未睜眼,卻是對她這一番揉捏十分滿意。

秦悅見他并無苛責,便又執起犀角梳,自發頂一梳而下,仔仔細細地打理他的一頭烏發。

燕桓微微睜眼,便見身後的女孩兒正在給他束發。她的一只手竟是握不住他的濃密,索性将犀角梳插入她的鬓發,轉而雙手并用,将他後腦的碎發細細編了四股發辮。其餘的頭發則被攏在發頂,高高挽起。

她便又取過金冠,戴在他的發頂。

但見鬓發光澤,金冠端正,秦悅這才緩緩繞到他身前,将兩根錦帶沿着他的兩鬓輕輕滑下,而後在下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嘗聞北齊管佟乃是行伍出身,幼女管林更是深谙兵法韬略,不想你還有這番手藝。”燕桓雖未看她,目光落在鏡子上。頸間的蝴蝶結,散去了他一臉的陰沉,倒是令鏡中之人柔和了許多。

昨日還不會侍奉男子的阿吾,一日之內便手藝精進,倒是令人不得不疑。

秦悅大約也聽出了燕桓話中有話,垂眸道:“阿吾既是殿下的奴婢,當盡心竭力侍奉主公。”

趙連早已守在了門外,低聲道:“殿下,是否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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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燕桓道。

房門被推開一條縫,昨夜服侍他洗澡的八位婢子便又袅娜而入。有的端着清水,有的捧着帕子,有的手持銅盆。

秦悅見此處無需她服侍,連忙溜了出去,舀了清水梳洗了一番。剛剛梳洗完畢,秦悅便又聽到趙連喚她,只得返回房中。

但見燕桓坐在小幾之前,飯菜均已備齊,他卻是一口未動。

秦悅思考了片刻,便知自己應當服侍他用飯,連忙跪坐在小幾的一側,用筷子将每樣小菜夾取了一些,放在燕桓面前。

燕桓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他不語,難道要她喂他不成?秦悅實在琢磨不透慶元王殿下的心思,索性回憶起父皇用膳的場景。

須臾之間她便明白了緣由,兀自端起燕桓面前的小碗,将裏面的飯菜快速吃掉,只覺府上的飯菜甚是美味,不由擦淨了嘴,道:“殿下盡可放心食用。”

慶元王殿下的朗眉抖了抖,“我可曾允你用膳?”

秦悅不知自己又犯了什麽錯,伏在地上道:“請殿下明示。”

“家主未曾發話,你須跪在近前聽命。”燕桓道。

“是。”秦悅從善如流,連忙靠近他跪下。

“家主喜歡的食物,會命你先嘗第一口。”燕桓又道:“确定無事後,用幹淨碗碟盛給我。”

他回頭看她,卻見她目光微動,似是有話要說。

他薄唇微啓,“你講。”

“殿下若是擔心有人投毒,命人用銀針一一試過便可。”秦悅說罷,但見慶元王殿下幽深的眸子一動不動地落在她的臉上。

糟糕,她又忤逆了他!

她連忙垂下眼睑,柔聲道:“奴婢不敢在殿下之前用飯。”

這句話半是真心,半是假意。這南楚之境乃是魚米之鄉,清淡小菜與四季瓜果均是多于北齊。可是秦悅方才那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已然管飽,此刻多想撫着肚子靠着軟榻休眠一番。

若是燕桓叫她再将這飯菜吃上一碗,她便是要撐得打嗝了。如今自己已經逃出贏都,再也不必擔心有人日日拿着肖像通緝于她,何必将自己吃成一副與衆不同的圓潤模樣?

燕桓也不與她多說,取了幹淨的碗筷用了飯,又道: “既是将門之後,可會穿戴甲胄?”

從前父皇上朝之時,母後便早起為他束發更衣,她雖年紀尚幼小,倒是也學了個七八分。

秦悅雖是“嗯”了一聲,心裏卻是抱怨得厲害,早知他要着甲胄,方才又何必戴冠?誰料慶元王殿下已經站起,他身形颀長,竟然壓迫得她喘不過起來。

待一幹婢子将碗碟收拾的幹幹淨淨,內室便又只剩下他二人。秦悅只得咬了呀,搬了矮凳至他身前,顫巍巍地站了上去。

南楚與北齊皆尚紅色戎服,待秦悅服侍燕桓穿戴整齊,倒是想起初見公何宇的模樣,他便是着了烈烈紅袍,策馬而行。

心上不由自主地一顫,她便兀自咧着唇角笑了。

铠甲頗重,好在秦悅是個圓潤有力的,加之剛才又吃得飽,須臾之間便将兩檔铠覆在燕桓的胸、背上,以兩根肩帶鏈接前後。待替他系好了帶銙之後,秦悅便又踩上了矮凳,解開他頸項間的錦帶,将發頂的金冠換為兜鍪。

金甲刺目,一時之間竟是将室內映得寒光一片,秦悅凜然,稍稍後退了一步。

燕桓亦不同她多說,換了長靴便大步向外走去。

趙連緊跟在燕桓身後,竟是一并走了。

秦悅獨自立了半晌,突然發現此處僅剩她一人。一個強烈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連忙沖出了房門,向公何宇居住的院落跑去。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傻子才會呆在這裏為奴!秦悅心下便是想着叫上公何宇一起奪路而逃。

及至小院,卻是人去樓空,唯有少女白薇提了藥箱,好奇道:“你來此處做什麽?”

秦悅疑惑道:“我來看哥哥。”

“他剛剛随殿下去了營中,你晚了一步。”白薇撫掌而笑。

白薇的目光在秦悅的臉上逗留片刻,“你面上不安,眸光閃爍,莫不是要逃?”

秦悅的一顆心已經吊到了嗓子眼,連忙低下了頭,“姐姐哪裏的話,我不過是擔心哥哥。”

“如此最好。”白薇懷抱着藥箱,“你随我來。”

秦悅聞言,連忙小步跟上,卻聽她壓低了聲音道:“此處碧樹成蔭,高瓦紅牆,雖是見不到一個侍衛,卻并不是真的沒有一個侍衛。”

秦悅大驚,轉而向四周望去,果見此處百草豐茂,高樹林立,卻沒有一只鳥兒,簡直靜得出奇。

“去年有一對茍合的鴛鴦妄圖逃出府去,被趙辛帶人亂棍打死在城外。”白薇故作神秘。

秦悅不知道茍合的鴛鴦是什麽,只是聽得妄圖出逃者被亂棍打死便冷汗漣漣,連忙又問白薇,“那趙辛又是誰?”

“趙辛與趙連兄弟,一人在暗,一人在明,乃是殿下的左膀右臂。”白薇看着她緊張地樣子,不由打趣,“我觀你非南楚人士,怎會避難至此?”

秦悅不敢輕易透露自己的身世,狡黠道:“我觀姐姐也非南楚子民,醫術身手皆是不凡,又怎會屈居在此?”

白薇輕輕一笑,“依阿吾所見,我當是從何而來?”

“南楚女孩兒大都身形嬌小,聲音軟糯;可姐姐高挑秀麗,有俠女之風,倒似是西南梁國之人。”秦悅大膽猜測,還不忘對她一番褒獎,縱是猜錯了,料想白薇也不會為難自己。

言畢,卻見白薇垂着眸子笑了,“你倒是聰明。”

“姐姐這般的美人兒,怎麽會流落他鄉?”秦悅刨根問底。

“父母為我擇了一門婚事,我不喜那男子,連夜逃了。”白薇說得雲淡風輕,令秦悅不由張大了嘴。

“都說兒女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焉敢如此大膽?”她頭一次聽聞女子竟能逃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聽聞北齊之境的女子大都養在深閨,及至成婚,便全身心相夫教子,終老一生。”白薇緩緩道:“可是在梁國,女子入仕皆為平常,婚姻大事亦可自己做主。”

“原來如此!”秦悅聽她這般說,倒是對梁國心生向往。

“及至我來到南楚,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白薇嘆息道:“南楚民風甚是開放,女子遇到心儀的男子,一度春風亦是常态,若是兩相契合,便可攜手一生……”

秦悅雖然不懂“一度春風”是何意,只道是這南楚之境的女子果真舉世無雙!

說到此處,白薇的腳步卻忽然一滞,目光落入不遠處窸窸窣窣的樹叢中,厲聲道:“誰在那裏,還不出來!”

只聽得有人悶哼一聲,緊接着卻是自陰暗處鑽了出來。只這一眼,秦悅算是徹底明白了白薇那句“雖是見不到一個侍衛,卻并不是真的沒有一個侍衛”的含義。

但見一個男子慌慌張張地提着褲子,身上的侍衛服已經皺成一團……在看他身後,有一女子鬓發淩亂,雪白的大腿晃得秦悅眼花。

白薇一手抱着藥箱,另一只手卻是遮了秦悅的眼。

她收斂了笑容,怒道:“光天化日,成何體統,還不快滾!”

“多謝……多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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