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癡初長成

01

放學時間，餘晖漸落。

高高伫立的教學樓在傍晚的陽光中就好像一根根敦厚溫柔的冰棍，被下課鈴聲夾帶的孩子們的笑聲融化，微笑地看着校園傳來今天最後一陣松弛的喧嚣。

藝術樓在校門的反方向，姜檸低着頭逆人流匆匆而行。孩子們嘻嘻哈哈，其實根本沒人注意到她。但當終于離開人群，站在人聲漸遠的藝術樓前時候，姜檸居然産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自己仿佛是偷偷來赴一場約會。

這樣清晰的自覺讓姜檸的心跳快了幾分。她忍不住瞥了一眼藝術樓落地窗中反映出的自己。她并不是愛照鏡子愛臭美的小姑娘。又不是真的約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緊張。

還有……奇怪的期待。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女孩子們大聲談笑的聲音。拐角處轉過一小群女學生，由遠及近，落地窗上模糊的身影也慢慢地由小變大。

姜檸又是一陣古怪的心虛，擡腿就準備離開。卻聽得身後一個女聲喝道：“呀，你給我站住。”

姜檸不由地止步回頭，只見五個高年級女生正搖搖晃晃地向她走過來。這幾個女孩子雖然都穿着校服，但襯衫的扣子上面解了兩顆，下面又解開一顆将兩角打成結露出了肚臍，裙子也比正常短了幾公分。一副剛一下課，就迫不及待想擺脫校規束縛的樣子。

姜檸心中盤算自己是不是遇上什麽女混混了。但想想畢竟是在學校裏，自己初來乍到也尚未來得及跟人結怨，心中的緊張就消了幾分。她微微揚起下巴看着來人：“請問，你有事嗎？”

“有事嗎？”站在中間的那個漂亮女孩子一看就是小團體裏的頭兒，她重複了這三個字，似乎在玩味其中的情緒，“哼，沒事兒你就準備這麽轉身就走？”

姜檸沒明白她的意思。

旁邊一個臉上長了幾顆雀斑的女生翻了個白眼：“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舞社的？見到前輩也不知道打招呼？”

舞社？

姜檸聽鄭智慧提過，最近高年級的學生之間流行組個樂隊舞社什麽的，看來這些女孩子就是其中之一了。智慧說過這些小孩很愛裝老成，一些人的社會背景也相對不單純一點。姜檸其實不太喜歡他們動不動就拿前輩後輩地拘禮，但想起智慧不要得罪人的叮囑，入鄉随俗，就乖乖地回答：“學姐好。我叫姜檸，我沒有參加任何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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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檸？”長雀斑的女孩子瞪圓了眼睛，誇張地捂着嘴轉向領頭的女孩，“噢天，趙恩菲，她就是姜檸啊。”

她就是姜檸？

姜檸還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這麽出名了？

趙恩菲也有點驚訝，但她顯然不會露出雀斑女孩那樣俗氣的表情。她把姜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作不經意狀看了一眼落地窗中映射的人像，仿佛在确認什麽。

幾秒鐘後，趙恩菲的眼中流露出嫉妒，輕蔑，和自我安慰般的寬心。姜檸并不能完全讀懂她的情緒，唯一可以确認的是，她不喜歡自己。

更恰當的說法是，她很讨厭自己。

雖然還不清楚緣由，但趙恩菲身後的幾個女孩已經慢慢圍了過來。姜檸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她并不确定這幾個女生敢不敢在學校裏對自己做什麽，也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現在就開始跑。

趙恩菲漸漸逼近她，忽然對她粲然一笑。

這個莫名其妙的笑，卻讓姜檸情不自禁地一呆。

趙恩菲笑得真是好看。連姜檸這樣一個女孩子都覺得她很美。

但那個笑容轉瞬即逝。

趙恩菲的氣息逼近。

姜檸聽見趙恩菲小聲地，兇狠地，清晰地，吐出一個一個字。

“很高興認識你，姜檸。”

接着又是甜甜地一笑。

這第二個笑卻讓姜檸脊背發涼。

到新學校之後，姜檸聽過無數遍的“很高興認識你。”，可卻是第一次聽見這樣陰冷古怪的語氣。

接着，趙恩菲站直身子，眯了眯眼睛，說:“我們走。”

都準備上手的女孩子們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趙恩菲已經邁開腿朝藝術樓內走去。

“恩菲，就這麽算啦？”雀斑女孩不甘心地看了看姜檸，小跑着追上趙恩菲。

“不然呢？”趙恩菲頭也不回，“讓允浩哥知道我怎麽欺負她，好讓她在他懷裏哭一場？”

雀斑女孩讪讪一笑：“當然不是啦。其實也不一定要我們動手啊，畢竟這丫頭是一個威脅，不教訓一下的話……”

“餘娴。”趙恩菲驟然停步，轉身盯着雀斑女孩，“你說她是我的威脅？”

餘娴和身後的三個女孩子也忙止住步子。趙恩菲銳利的眼神刺得她們有些發慌，幾個女孩子相互看看，不知道怎麽作答會讓趙恩菲稱心。

趙恩菲根本不等她們的回答，只是哼了一聲冷笑道：“她是比我漂亮還是比我如何？你們哪只眼睛看出來她是我的威脅？”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告訴你們，”趙恩菲粗暴地打斷餘娴讨好的辯解，“不要給我惹是生非。我可不想等以後記者查起來，說我是學校的女混混。”

接着昂起下巴，邁開長腿徑自離去。

“我靠。”等趙恩菲走遠了，一直挂着讨好的笑的餘娴終于黑下臉來，一腳重重地踢在牆上。

“她還真拿自己當未來的女明星了？”餘娴沖其他三個女孩子冷笑道，“裝什麽千金大小姐的優雅範兒。其實我們誰不知道，她不過是一個……”

“餘娴！”其中一個女孩子急忙制止她，皺着眉搖頭道，“小心別讓她聽見。”

餘娴氣呼呼地喘着氣，嘴硬道：“怕什麽，我又沒有造謠。”但她終究只是朝趙恩菲離開的方向瞪了一眼，沒有再繼續說。

02

這段時間的藝術樓在放學後依舊很熱鬧，每個教室幾乎都被準備畢業晚會的學生占領了。

姜檸雙手抓着書包的肩帶，一邊爬樓梯一邊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

剛才經過二樓的一個舞蹈教室的時候，瞥見了正準備開始排練的趙恩菲一行人。趙恩菲站在教室的中央，輕車熟路地拍着手指揮大家：“尹素，樸敏兒，你們倆的節奏沒踩對！得快一點。徐有莉，餘娴，你們兩個要代入情緒。跳舞可不是揮揮手動動腿那麽簡單。行了我們從頭再來！”

雖是初次見面，姜檸也看得出，趙恩菲身上似乎天生有着一股出衆的氣質。自信驕傲，果敢霸道。或許這就是領袖的氣質？

不，不對。剛才餘娴和其他女孩子在背後對趙恩菲咬牙切齒的模樣，姜檸是看見了的。

不得人心，算不得什麽領袖氣質。姜檸搖搖頭，最多是暴君氣質罷了。

終于爬上四樓，姜檸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前面的教室同樣傳出節奏感十足的舞曲。姜檸對音樂一竅不通，竟也情不自禁地踩着節奏邁起步來。

允浩和他的夥伴們正沉浸在舞蹈中，根本無暇注意已經站在門口的姜檸。

姜檸也不着急，只是靜靜地站在門邊。

她的眼睛完全被眼前舞蹈吸引住了。

姜檸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中國南方的小城，雖然衣食無缺，卻也沒見過特別多的世面。小城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們，幼稚晚熟的，還在玩各種游戲或者沉迷動漫；早熟一些的，也開始在學校裏耍帥學跳舞。只是他們似乎只學會了耍帥地擠眉弄眼，舞蹈動作單調乏味，缺乏專業感和難度系數，姜檸根本不想多看。

而鄭允浩則不同。

姜檸作為一個舞蹈的門外漢，無法評價舞蹈如何。她只知道自己根本移不開眼睛，內心裏淨是“天啊。”“哇……”“我的天啊。”這樣單薄的感嘆。

她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已經因為贊嘆呈現出O形，兩只手緊緊相握。她忽然就理解了那些守着電視花癡的姐姐們的心情。

噢天啊，真是太好看了。

雖然這個內心總結實在是不夠有力，但是這已經是看呆了的姜檸此時此刻能看出的最高級的贊美詞彙了。

男孩子們不過十幾歲，身材都是纖細高瘦，但在強烈的伴奏下爆發出的舞蹈，卻将他們剛剛萌芽的男性氣息擴張放大，帶着青澀的侵略感。

忽然，樂聲驟變，男孩子們滑步散開。一個穿着黑色衛衣的男孩子單膝跪地，緩緩地擡頭起身。

是允浩。

姜檸愣愣地想。

又好像，不是允浩。

這段時間接觸的鄭學長，幾乎時時都挂着溫和親切的笑容。尤其是那顆小小的虎牙，更給他增添了幾分呆萌的少年氣。

而眼前的這個沉浸在舞蹈中男孩子，神情桀骜，張揚自信，甚有一股唯我獨尊的霸氣。

一樣是有光芒的。平時的光芒溫暖和煦，而此時的允浩，卻耀眼得讓姜檸又是驚嘆，又有些許的古怪的畏懼。

後來，姜檸不知看過允浩跳了多少次舞。每一次都給人驚喜，讓她無法移開眼睛。

但是姜檸卻始終忘不掉允浩這一場青澀認真的solo。

對她來說，是首秀。

她覺得自己仿佛，第一次看見了真正的鄭允浩。

姜檸不知道允浩有沒有看見自己。她感覺自己的臉開始莫名發燙。

她希望他已經注意到了自己，卻又不知為何害怕他注意到站在角落裏的略顯灰暗的自己。

她突然想起了趙恩菲。

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她遺傳了母親的美貌，可是似乎并沒有遺傳到母親的性格。

或許，姜檸喪氣地摸摸自己的臉，連美貌也并沒有遺傳到位吧？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沒有給人造成“威脅”的資格了？

有些時候，單薄的美貌只有搭配相稱的性格，才能算做一樣“工具”，一樣“武器”，才能成為吸引人的點。

這樣子的人，就是應該和那樣子的女孩子一起站在舞臺上才對吧。

樂聲震耳歡快，而我們姜檸的少女心，卻因為那朦胧萌芽的情愫，披上了幾分潮濕的惆悵。

唉，荒唐。

她到底在想什麽。

姜檸大力地搖搖頭，想要甩掉腦中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正在這時，樂聲驟停。

“姜檸，你在幹什麽呢？”

在solo的中段，允浩就已經注意到了一臉緋紅的姜檸。他承認最後那個高難度的收尾動作是臨時加的。

咳，耍帥無罪嘛。

只是剛重新站穩，就看見那丫頭激動地在搖頭。

這模樣，真是蠢……得可愛。

允浩被自己肉麻的內心獨白弄得有些不自在，他摸摸鼻子，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姜檸從舞蹈和自我的世界裏清醒過來，擡眼看到鄭學長正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朝自己走來。‘

笑起來，還是會露出那顆小小的虎牙。

姜檸覺得有一些輕微的耳鳴。

他又變成了那個溫暖和煦的鄭允浩。

可她已經知道，他不會僅僅是這樣的鄭允浩。

作者有話要說：

熬夜在沒網的情況下存的稿，最近真的忙成狗……（好像一直都不會太閑，哭/(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