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國行（一）

01

雖說和允浩有過一起“回中國”的約定，但姜檸一直覺得，這就像人們常挂在嘴邊的“有時間一起吃飯”之類的承諾，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實現。

所以，當剛下課的姜檸接到允浩的電話說公司已經訂好了機票，11月23日去杭州表演，明天下午就得出發的時候，姜檸的第一反應是一驚，但卻不知道該不該喜。

自五月份和神話、DANA去中國沈陽參加活動以後，允浩在七月份又跟着去了一趟北京參加中韓歌友會。十一月份的這次S/M中國情演唱會，已經是允浩第三次去中國了。

“可是，為什麽我的機票也定了呢？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護照號吧？”姜檸一手握着手機，一手将課本從書包裏抽出來，“而且，老師今天也跟我說，我的家長已經給我請好假了……”

說到“家長”兩個字的時候，姜檸忍不住皺着眉頭朝房間門外看了一眼——雖然剛才問外婆的時候她并沒有否認幫自己請了假，但這樣“未蔔先知”的舉動實在無法解釋。

姜檸心中隐隐地想到了什麽，但她尚在猶豫要不要細究之時，允浩已經在電話那頭着急起來：“……是有些奇怪。可是，反正都已經定了嘛。DANA說，你的名額是算在她的随行人員裏的……反正公司神通廣大，說不定是向外婆打聽到你的資料的呢。姜檸，你就別猶豫了。”

聽允浩這麽說，姜檸顧不上回應允浩的撒嬌，反而更緊張了：“公司不是不準你們交女朋友嗎？這樣突然訂機票……不會是先禮後兵吧？”

允浩沒聽明白什麽“先禮後兵”，但他迅速地抓住了重點：“女朋友？誰是我女朋友？”

隔着電話，姜檸都能感受到允浩那溢出來的一臉壞笑。

姜檸一時語塞，想笑又怕對方察覺，只能紅着臉輕咬着自己的下唇。

對方不依不撓：“你說呀，誰是我女朋友？”

姜檸只好來橫的：“你再說我挂電話了。”

“別別別，”這一招果然百試百靈，允浩立即投降，“好啦我不說了。那你答應了吧？好的，快去收拾東西，早點休息睡個好覺，明天精神百倍地一起出發。”

姜檸矜持道：“我可什麽都沒說。”

“嗯，你什麽都沒說，你只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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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鄭允浩，你現在真是越來越壞了，這都跟誰學的。”姜檸被允浩日益長進的嘴皮子功夫逗笑，“是那個金希澈把你帶壞了吧？”

這丫頭雖然語氣還是有些生硬，但好歹是同意了。

允浩如釋重負地笑了。接着用很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可只對你一個人‘壞’啊。”

姜檸聽清了。

她有些小得意地挑了挑眉，也小小聲地回了一句：“你倒是對其他的女孩子‘壞’試試看啊。”

允浩壞笑：“不敢。我呀，不對其他女孩子‘壞’，我對她們‘好’總行了吧？”

“什麽？”

允浩能想象對方現在一臉黑線的煞氣沖天的樣子。

他不禁輕笑了一聲，然後溫柔地保證道：“我也只對你好。只對你一個人好。”

姜檸的耳朵有些發熱。雖然有些害羞，但她終究是心滿意足地笑了：“這還差不多。”

“鄭允浩！”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砸門聲，“呀！你小子到底要占用洗手間多少時間！我要拆門了啊！”

“希澈哥，冷靜，冷靜！”一定又是東海一邊拉着希澈，一邊手忙腳亂地奪下他手裏的錘子扳手。

姜檸拿着手機笑得翻倒在床上。

02

飛機将要飛抵蕭山機場的時候，姜檸正頭靠在允浩的肩頭睡着。

工作人員定機票的時候出了點差錯，頭等艙的票已經沒了。DANA和神話都坐到了商務艙，允浩和姜檸就坐了經濟艙。姜檸本身就不在意艙位。允浩呢，甚至有一些竊喜——其他艙位兩個座位之間距離有點大，也只有經濟艙，姜檸才能這樣相對舒适地靠在自己肩頭了。

從漢城到杭州只要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間，讓姜檸深感疲倦的主要原因，是從光州到漢城的長途大巴。

姜檸睡得頗熟，呼吸平緩悠長，還不時用腦袋輕輕地蹭蹭允浩的肩膀，似在尋找一個最惬意的角度。

允浩最近的訓練強度很大，但大概因為內心難以克制的欣喜，這孩子一路上展現出了十二分充沛的精神。同行的人都和姜檸一般抓緊時間在飛機上補覺，只有他一個人臉上挂着微笑，絲毫沒有疲态。

允浩偶爾也會輕輕地把腦袋靠在姜檸頭上。但礙于同行的工作人員，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合眼端坐着。

工作人員對姜檸的照料和對待他人無異，甚至可以說更為周到些。但他們又似乎刻意在“無視”，或者說“默認”姜檸的存在。

公司這樣例外的“施恩”本身就十分可疑，同行時對兩個孩子的打打鬧鬧視若無睹的“默許”更是古怪。只是當時一個忙着排練，另一個回到故土滿腹心事，都沒有分神深究。

過海關的時候，姜檸理所當然地在本國人通道排隊。聽着耳邊熟悉又陌生的中文，姜檸才恍惚有一點真實感：自己真的回國了。

辦理完酒店的入住手續，簡單地吃了點晚餐，允浩他們當晚就要投入了緊張的排練。姜檸跟随行的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呼，只說在酒店周邊走走；卻徑直打了個車，去杭城最著名的省一院。

在韓國待了許久，姜檸已經習慣了韓文各種冗雜的敬語形态。突然聽見司機大叔口中有些糯糯的南方口音，姜檸心中感覺很奇妙。

雖然不是在杭州長大，但這座城市處處飄溢着南方小城的韻味。故土就是故土。無論離開多久，只需一瞥，親切感和歸屬感就如驚鴻簌簌而歸。

按照事先了解好的訊息和一口一個甜甜的“護士姐姐”，姜檸很快就找到了爺爺所在的病房。可是往裏張望，卻空無一人。

“病人應該吃完飯散步去了，你可以等等。”路過的一個小護士說，“這床的病人恢複得不錯。”

“謝謝護士姐姐。”姜檸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可是，她卻沒有等待。

與爺爺奶奶的“久別重逢”，姜檸本身就沒想好該如何面對。鼓起的勇氣在這樣“撲空”以後已經散了一半了。況且，已經知道了爺爺的狀态“不錯”，這樣就夠了。

然而，就在即将走出省一院大門的時候，姜檸卻看見了散步歸來的兩位老人。

雖然尚有距離，但姜檸仍舊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兩個互相攙扶的老人就像鑲嵌在西沉的餘晖中的剪影一般。

姜檸有些恍惚。是因為自己長高了，所以他們看上去才變矮了嗎？

“啊呀，孩子。”一直看着地面，慢悠悠地向前走的爺爺，突然停住了腳步。

剎那間，姜檸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定住了。

可下一秒，一個紮着兩個小辮子的小女孩就從姜檸身邊飛跑過去，撲入了爺爺的懷抱中。

“哎喲，小寶貝慢點兒，別摔着。”兩個老人樂得合不攏嘴。

姜檸愣了好幾秒，才認出跟在那個小女孩身後，手上提着幾盒養生補品的夫妻，是自己的姑姑和姑父。

這個小女孩，大概就是自己的表妹了。

爸爸過世的時候，這個小表妹還只是抱在懷裏的小嬰兒，現在，已經是能跑這麽快、能喊外公的小姑娘了。

父慈子孝，其樂陶陶。

眼前的這一幕太過于溫馨，以至于姜檸都差點沒察覺到自己的難過。

這就是一家人。這才是一家人。

仿佛從來沒有失去過誰。

而自己，是多麽多餘。

天終于晚了。

姜檸這才發覺，深秋的杭州，原來是這樣冷。

03

姜檸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離酒店大門還有數十米遠呢，她就被早就守在門口、此刻飛奔而來的允浩逮了個正着。

“呀，我說你到哪裏去了？！吃完飯說散散步散散步，結果這個點才回來，手機還關機！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出了醫院以後，姜檸其實是徑直打車回府的。但實在是越想越悶得慌，允浩他們又在忙正事，于是她便一個人在附近轉圈。

天色也不早，姜檸作為一個理智的小姑娘，僻靜的地方肯定是不敢去的。但酒店本身就處在西湖景區，雖然是晚上，但要找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地方一點都不難。她找了一個角落，默默地看着人來人往。

來人間天堂旅游的人永遠很多。有你侬我侬的小情侶，也有和睦幸福的一大家子。

姜檸看着眼前不斷重複上演的，一幕又一幕的美好的真實，又覺欣慰，又覺凄涼。

他國永遠是他國。故鄉卻不再是故鄉。

手機是刻意關機。那一刻的姜檸，确實誰也不想見。

包括那個來自“他國”的他。

“對不起，手機沒電了。”姜檸自然得脫口而出的謊言讓自己都訝異，她居然笑得似乎比往常還開心，“我以為你們至少要到十一點才結束呢，嘻嘻。”

“什麽叫你以為？如果我們今天不這麽早休息，你是不是就要假裝自己沒有亂跑，一直乖乖待在酒店？”

“好啦，我錯啦。”姜檸實在沒有心思跟允浩鬥嘴，而且看他嚴肅的樣子，也只能賣乖轉移話題，“DANA姐姐和Junjin哥哥，他們已經回去休息了嗎？”

允浩把姜檸四處張望的小腦袋輕輕按住，鼓起臉，小小聲地說：“他們偷偷溜出去吃夜宵了。本來我也要去的……”說着佯怒地看着姜檸。

姜檸又笑了：“好啦，我們不是後天才走嗎？等你們明天表演完，我也帶你去吃好吃的。”

允浩伸出小手指：“約定。”

姜檸也乖乖伸出手指：“約定。”

允浩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順手又揉了揉姜檸的頭。

在外人看來，這倆人俨然一對幼稚的中學生小情侶。

“對了，”允浩突然想起來，“明天我們表演，後天下午就走，你有時間去看……看你的家人嗎？”

允浩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明顯有些小心翼翼。

姜檸仍舊笑：“沒時間就不見了呗。反正他們也不一定想我，哈哈哈。”

允浩皺眉：“姜檸……”

“騙你啦。”姜檸又信口胡說，“他們剛好出去旅游了，吃完晚飯的時候我剛接到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說着煞有介事地晃了晃手中的手機。

“這樣啊……”允浩有些遺憾地思忖了一秒，但随即喜笑顏開，“也好。我還一直擔心你明天會不會選擇就抛棄我，去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呢。”

抛棄……

聽到這個詞，姜檸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允浩還在自說自話：“現在好啦，雖然聽起來我很自私，可是我就是想讓你去看我的表演啊。”

姜檸強打着精神：“得了吧。我可是知道你現在在中國已經有Fan Club了，觀衆席裏，也會有人單獨舉着你允浩的牌子，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又有什麽分別。 ”

說着不着痕跡地轉身背對着允浩，不想讓他看出自己臉上愈來愈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悲傷。

“抛棄”兩個字，在她的腦海裏急速旋轉。她覺得下一秒，頭就要炸裂了。

“才不是呢！”允浩急急地把姜檸的身子轉過來，想解釋，“你對我來說，永遠是……”

姜檸卻順勢一低頭，又一次将腦袋輕輕地抵在了允浩的胸口。

就像那一個雪夜，在漢城的地鐵站裏一樣。

允浩的話立時噎在了喉中。

“永遠是什麽？”姜檸閉上眼睛，輕聲問。

一被打斷，再想開口就有些艱難。允浩頓了頓：“永遠……永遠是……”

“好啦。”姜檸依舊閉着眼，頓了一頓，突然有些突兀地說，“我好累啊。”

“什麽？”

“我好累啊。”姜檸的眼睛有些濡濕，“你就這樣讓我靠一下，好嗎？”

允浩無奈，你明明已經先斬後奏地靠在我身上了呀。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把手放在了姜檸的背上。

我好累啊，這一刻，就允許我這樣依靠你一下吧。

我或許逃避不了“抛棄”。我也不奢求永遠。

就這一刻。

我真的好累。請你暫時，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