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母女
“你來了。”丁彩鏡推門而入，微笑着看着姜檸。
她客套地示意姜檸坐到沙發上，甚至還貼心地給姜檸倒了一杯水。
姜檸就像一座冰山一般一動不動地站着，可眼中卻燃着兩團火。
“你想幹什麽？”姜檸想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可顫抖的尾音和急促的呼吸還是出賣了她。
丁彩鏡抿了一口咖啡，溫柔地點評道：“韓語發音不錯，但是難道你忘了我教過你，對長輩說話要用敬語形态嗎？”
姜檸冷笑一聲嗎，幹脆說起了中文：“從來沒記得過。”
丁彩鏡被姜檸孩子氣的反叛逗笑，也順着她說中文：“你跟你爸的脾氣簡直一模一樣。”
多年不開口，丁彩鏡的中文已經有些生澀，但意外的沒什麽外國口音，像極了江浙一帶的人。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微表情都讓姜檸惱羞成怒。她提高了聲調說道：“我說我從來沒記得過。沒記得你教過我韓文，也不記得你是我的什麽人了。”
丁彩鏡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心痛和悲傷。但她迅速地調整好了面部表情，依舊溫柔地看着姜檸的面龐，說：“是嗎？那真是很遺憾。我倒還是經常翻閱中國的古詩詞，也看中國的節目，因為我知道，我女兒還是很喜歡中國文化的。我怕我到時候，沒法用中文好好溝通呢。”
“女兒”兩個字明顯刺痛了姜檸的神經，她立刻跳腳，對着丁彩鏡吼道：“你到底要幹什麽！這個電腦裏又是什麽鬼東西！你這麽多年為什麽一直跟蹤我？”
“跟蹤？鬼東西？”丁彩鏡的情緒終于有了波瀾，“你怎麽跟媽媽說話呢。你是我的女兒，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你的生活和成長。這怎麽會是鬼東西？以後你就會知道，這都是你最珍貴的回憶。”
姜檸難以置信地看了丁彩鏡兩秒，接着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丁彩鏡臉上的溫柔終于挂不住，她有些凝重地盯着自己的女兒，一言不發。
姜檸終于止住笑聲，冷冷地看着她：“我和你，沒有回憶。過去沒有，現在不要，未來也不會要。”說着轉身就要走。
“姜檸！”丁彩鏡喝道，“你是覺得你特別委屈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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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檸轉過頭，氣極反笑：“我不委屈？我爸媽那麽草率地結婚離婚，親媽不要法院給的撫養權一走了之，我不委屈！我爸早死了，我媽呢，見她一面比見總統一面都還要難，後來幹脆只能見到女總統派來的親信了！我不委屈！我在哪兒上學，在哪兒生活，我的監護人是誰，我的意見一點都不重要！我不委屈！家人都不是我的家人，從小兜兜轉轉也交不到什麽朋友，每年過生日，只能收到一堆快遞來的破娃娃、破玩具！你說我委屈不委屈！”
姜檸越說越激動，終于收不住淌下淚來。丁彩鏡就沉默地看着姜檸抽泣，等她哭個夠。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那一刻，姜檸是有期待丁彩鏡的擁抱的。
她不确定是否會喜歡這個遲到的擁抱，可她确定自己恨透了丁彩鏡這樣冷靜的旁觀。
姜檸盡可能迅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如一只戒備的小獸一般瞪着丁彩鏡腳邊的第二塊地板。
丁彩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确實有一些部分做得不夠好。”
姜檸無動于衷地等着她的“可是”和“苦衷”。
“可是，我對你，百分之九十是問心無愧的。”
姜檸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麽？”
她萬萬沒想到，丁彩鏡居然沒有過多辯解，而且對自己做母親的評分居然能這麽高。
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姜檸幾乎要對她接下去要說的話重新産生興趣了。百分之九十？她還真想知道，她是有多麽的問心無愧！
而丁彩鏡每說一句，姜檸原本就坑坑窪窪的心就更下沉一分。
原來，一個好母親的标準，可以低到，就是在兩歲之前養育過自己，然後中間消失十年。
“但是衣食住行，我從來沒有缺過你的。”
“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業，和我的夢想。如果為了你，而讓我這半生的事業毀于一旦。這樣的結果，你作為一個女兒，你願意看到嗎？”
“這十年，我一個人重新回到娛樂圈，是怎麽樣才重新回到現在這個高度，現在走到這個地位的？”
振振有詞，氣壯理直。
雖然在知道樸秀煥是艾回和S/M公司雙重大股東的身份後，任誰都不信丁彩鏡的東山再起和她這個第二任丈夫無關。
但姜檸明白，丁彩鏡之所以是娛樂圈的丁彩鏡，絕不僅僅是會靠男人這麽簡單。
對自己的一切選擇，都有着百分之兩百的正義的理由。姜檸簡直，要忍不住給她鼓個掌。
姜檸過去不明白，為什麽丁彩鏡能對自己冷漠到這種地步，而且在她身上還看不到大多數未盡到父母責任的家長一般的愧疚。
現在姜檸懂了。因為這個媽媽，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
丈夫、女兒、家庭，不過是和她的事業并列的一個選項。
她在風頭正盛的時候選擇結婚，或許也并不是因為真愛，而是因為當時沒有意識到“事業”這個選項的重量，沒有意識到自己那樣做的“愚蠢”。
而丢下女兒，缺席孩子童年的十年，也不過是她的選擇。
選擇而已，所以沒什麽虧欠的。
“有許多媽媽，在女兒很年輕的時候就過世了，她們的女兒可以責怪她們，可以要求她們還自己十年、二十年嗎？而我，就算我欠了你十年，接下去，我可以用二十年、三十年還你。”
“還我？”姜檸已經聽得完全沒有脾氣。
當一個人真正跌入絕望以後，還能有什麽脾氣呢？
姜檸此刻臉上的笑容倒是有七分像丁彩鏡。她平靜地問：“哦，你要怎麽還？”
丁彩鏡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冷血……”
“不……”姜檸打斷她，“我不覺得。”
接着她看着丁彩鏡的眼睛，真誠地說：“我覺得你就是個變态。”
丁彩鏡也不生氣，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姜檸此刻的口吻倒有點像老朋友之間回憶往昔：“過去，我以為，你會願意跟爸爸結婚，至少表明你是愛過人的。我以為，你每年都給我寄那些東西，說明你也是愛我的……”
“我确實愛過他。也确實愛你。”
“不，你只愛你自己。”姜檸無力地搖頭，“或許，你還愛錢，愛你的名聲，愛你大明星的地位。”
“你以為，用金錢的愛很廉價？”丁彩鏡看着自己年輕的個子已經拔得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兒，難得的語重心長，“你以為，媽媽給你買玩具、買禮物，給外婆提供好房子、每個月給她錢 ，這樣的愛就是很廉價的？那都是我工作換來的錢，我在工作的時候，也沒有放下過對你們的愛。雖然，愛實在是一種愚蠢的東西。”
“愚蠢？”
“當然。因為媽媽愛你，所以，現在，我才用我寶貴的時間，在跟你做一些中學生之間才會做的辯論。以前，讓我這樣浪費時間的，是你爸爸……”丁彩鏡看着姜檸，嘆了口氣，“外表七分像我，可性子卻七分像他。當年就是因為他這個脾氣，我們才……”
聽丁彩鏡主動提起爸爸，姜檸心有所動。可丁彩鏡卻很快收住了話頭，正色道：“好了，我們母女之間，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現在我們來聊一下正事。”
所謂的正事，就是一紙合同。丁彩鏡直接開了個後門，讓姜檸和S/M公司簽訂演員培訓的合同。
姜檸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一個人的自以為是，怎麽能這麽無窮無盡，在她以為對方已經山窮水複之時，又來個“柳暗花明”呢？
姜檸諷刺道：“我的監護人不是金秉承大叔嗎？他簽字不就行了？”
丁彩鏡居然對姜檸的反應表現出了欣慰：“現在思路倒是很清晰。但是演藝事業是你自己的。”
“合同随便你。但是我不同意、不配合。”姜檸言簡意赅，“你這樣随随便便就動用關系，不怕被記者抓包嗎？”
丁彩鏡對姜檸幼稚的進攻毫不在意：“抓什麽包？就這樣的合同，公司每天都要簽好幾份。又不是直接讓你出道拍電影，訓練的時候會對你更嚴格。你這個外形條件，就算參加公司的篩選，成為演員方面的練習生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真是謝謝你的基因呢。”姜檸說，“但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也不配合。”
丁彩鏡的眼中居然添了幾分贊賞：“這樣看，性子也挺像我。”
“那我可以走了嗎？”
丁彩鏡默默地把手中的合同推到一邊，神色如常地看着姜檸：“可以。我知道你不想讓我送你，回光州的票已經幫你買好了。送你去車站總行吧。合同的事情不着急，我給你這個學期的時間考慮。”
姜檸懶得再聽，轉身就去開門。
丁彩鏡卻補充了一句：“數學競賽的事情，不要太上心。”
姜檸忍不住回頭：“什麽意思？”
丁彩鏡已經坐到了辦公椅上：“意思就是，不必等到高中，從初三開始，你就可以到漢城最好的學校上學了。”
“你說什麽？”
“這兩年你外婆的身體不太好，也一直說想回鄉下老家住着。我已經聯系好了，到時候會有專門的人去光州老家照顧她。”
“我從來沒有聽外婆說過。”姜檸的聲音又忍不住顫抖了，“丁小姐，你可以稍微，可以稍微考慮一下我們內心真實的需要嗎？”
“姜小姐，我一直在考慮。”丁彩鏡說，“外婆這兩年一直在吃藥你沒注意到嗎？這半年裏，跑醫院的次數少嗎？你去上學了，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給她叫救護車？不要用那種好像我十惡不赦的眼光看着我。老家空氣好，也有熟人。我有不通情理地，直接送她去孤零零的老人院嗎？”
“那我呢？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
“你那麽努力地做題準備數學競賽，不就是因為想來漢城念高中嗎？我只是讓你早一年來。”
“可是我不想這樣來！”姜檸終于再次失控了，“你有問過我嗎！你有問過我嗎！”
“我送你去最好的學校，和你自己費勁地考進去，有那麽大差別嗎？”丁彩鏡也有些生氣，“不要跟我說你的什麽榮譽感。進了學校，你可以學得比別人好，照樣可以去塑造你的榮譽感。”
“你真是一個自私的瘋子。”姜檸咬牙切齒。
“姜檸！”丁彩鏡站起身，“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我。”
“那是為了我？是我求着你莫名其妙地又給我轉學，是我求着你去培養我做什麽演員？我要求過嗎？我什麽時候說過！”
“你從小就有表演天賦，你從小就愛模仿電影裏的人物。長着長着，變成不敢上臺、不喜歡出風頭，這是你爸爸的脾性遺傳，也确實是我教育的失誤。但是，現在還一點都不晚！”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想當電影演員。我小時候，只對你說過我想做舞臺劇演員。”
因為，那時候和媽媽的每一次珍貴的會面，她都會盡可能地帶自己去看最新的舞臺劇。
因為媽媽喜歡。姜檸曾經是那麽想成為讓媽媽喜歡的人。
“圈子都是共通的。只要你有演技有名氣……”
“這個問題先別讨論，我先說轉學的問題。”姜檸有些強硬，“我不轉學。”
丁彩鏡更強硬：“由不得你。”
“你一定要讓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才開心嗎！你知道，我這幾年，終于有可以一起聊天說話的朋友，我有多麽珍惜嗎！”
“漢城以後會有很多人是你的朋友。說初中友情可貴，等你高中畢業，記得的也不過是那三年裏的人了。傻孩子，媽媽不會害你的。”
“你不會害我，你只是想控制我。”
“控制你？如果我只想控制你，我會任由你胡作非為，和公司裏最有潛力的練習生一起，公費讓你們去旅游嗎？”
姜檸的要害徹底被戳中：“你說什麽？”
“鄭允浩。”丁彩鏡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名字，同時右手有節奏地叩着桌子，“我知道你們倆認識了多年，這個孩子也确實有天賦，很努力，也很讨人喜歡。”
姜檸的心涼了半截。她早該想到。
雖然當時仍不确定丁彩鏡在S/M公司的影響力，但是姜檸也知道，要搞垮一個練習生，并不是什麽難事。
“拜托你，放過他吧。”姜檸突然說。
丁彩鏡仿佛被姜檸突然放軟的姿态戳了一刀，她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你覺得我是在威脅你？”
姜檸不否認。
丁彩鏡似乎真的受到了傷害。姜檸剛才牙尖嘴利地罵她變态、瘋子，都沒讓她這麽難受。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送你去杭州，目的不是為了威脅你。真的要威脅你，需要這麽大費周章嗎？我送你去，是想讓你看看，你的青梅竹馬，站在舞臺上，現在已經是個什麽樣子。而未來，又會是什麽樣子。”
“我想你也已經看到了。他确實是一個先天條件優越後天又肯努力的好苗子。假以時日，說不定還能超過Junjin現在的地位。那麽，那個時候的你呢？姜檸，那個時候你在哪裏？像這回一樣，跑到粉絲堆裏去？大喊我愛你？現在才幾十個人為了他而去，以後呢，滿場的熒光棒，他能看到你嗎？”
姜檸說不出話來。
無論多麽不待見丁彩鏡，她都不得不承認，這幾日萦繞在自己心中的煩悶，沒有人剖析得比丁彩鏡更清楚。
“好，就算你願意當一個賢內助——更何況，你願意嗎？姜檸，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性格。你和你爸一樣，受不了，根本就受不了。你們都是看着不愛出風頭，但骨子裏傲得很，根本就無法接受自己被冠上，只是誰誰誰的丈夫、誰誰誰的女朋友這樣的頭銜。所有的八卦雜志都會盯着你，所有的人都會說，你配不上他。因為你什麽都不是。”
“你說你努力？你不靠我，只靠你自己努力。很好，很有骨氣。可是你能努力成什麽樣？一個高級的公司白領？一個很優秀的女強人？姜檸，你比我運氣好。因為你有一個更強大的媽媽。可是如果你放棄這個運氣，你就無法走運到像我這個地步。到時候，孩子，你要用什麽樣的付出去追趕一個韓流巨星？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你不眠不休也彌補不了差距。”
“別說了。請你別說了。”姜檸無力地扶住自己的額頭，咬牙道，“我不會順着你的心意的。”
“你說的或許沒有錯，但是我就是不會順着你的心意。”
丁彩鏡倒吸一口涼氣：“你為了跟我怄氣？”
姜檸不回答。
“你就不能為了媽媽我考慮一下？”丁彩鏡看上去也是心力交瘁，“姜檸，你不能永遠是金秉承的‘養女’啊，媽媽總有一天要把你帶回自己家的啊。”
姜檸看向丁彩鏡。無論多麽厭惡，可姜檸無法躲開內心下意識的期待和欣喜。
“你想……認我？”
“是啊，姜檸。是媽媽生的你，媽媽每時每刻都想把你帶到大家面前，告訴別人我有這樣一個聰明又漂亮的女兒。”丁彩鏡的眼眶紅了，“所以，你就聽媽媽一次，好好接受專業的培訓，到時候拍出好的作品……”
姜檸剛要溫熱的心瞬間涼了：“呵，怎麽，不是大明星，都不配做你丁彩鏡的女兒是嗎？”
“媽媽不是這個意思。”丁彩鏡試圖解釋，“可是，你總得給媽媽一個認你的理由啊。這樣冒冒失失說要收養你，記者不定能寫出什麽呢。你只有進入演藝圈，成為一個奪目的人，媽媽才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時機認你做我的女兒……”
“夠了！”姜檸覺得自己剛才的期待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我居然還以為，你是真的想……我真是太蠢了。說了半天，你還不都是為了自己！養女？養女？口口聲聲自稱自己是媽媽，你怎麽好意思說要認我做‘養女’？！”
姜檸用平生最絕望的眼神，冷冷地看了丁彩鏡一眼，轉身去開門。
“姜檸！你就為了這樣跟我怄氣？”
姜檸沒有回頭，語氣中已經不再有任何希冀。
“我不是怄氣。我目前，無法武斷地評價你的方式的對錯，但是，我很清楚一點。我很讨厭你。我絕對不要按照你的方式做事。因為，我一點都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的足夠長了……
其實在上一章結尾，并不是特地想讓大家猜進門的人是誰，我以為我寫得很明顯了（怪我……捂臉）
評論裏有同學說丁彩鏡已經去美國了，是沒錯（有人記得劇情，感動一秒鐘）為什麽突然又出現了呢？其實21章和22章裏都有寫到她已經回來了的信息~（不過難怪你們記不得，我自己都有點模糊了……怪我更新太慢）
寫到現在，因為完全不申請榜單，所以收藏基本不會動了。
但是，想到我這樣“周更”，還是有人在看文，只能默默比個心。
